陪母亲看电视

◆ 张爱国

陪母亲看电视

◆ 张爱国

晚上9点多，儿子一回来，母亲就说：“刚才看了一个电视，有的不懂，你陪我看看，给我说说。”儿子很孝顺，听话地坐到母亲身边。

“欢迎收看《动物世界》。”赵忠祥低缓地说，“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生长着一种不长鳞的鱼，叫王鱼。小时候，王鱼虽然无鳞，却能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动，捕食。后来，王鱼长大了，体表有了一种分泌物，能紧紧吸附一些小动物，并慢慢吸干它们的体液，使之成为自己的‘鳞’。日积月累，一层又一层，王鱼的体型不断变大，直大到自己实际体型的四倍。”儿子微笑地看着，点起一支烟。

“看似变大的王鱼，其实力量毫无增强，它还是它，却失去了过去的灵敏和自由，加之它每一游动就会掀起大的水波，小动物们能早早感知并快速逃离——捕食成了它的恶梦。于是，它的身体快速衰退，体表的分泌物逐渐消失，继而‘鳞’开始脱落。不到一个月，‘鳞’尽失，它又回到了它原来的样子。”母子俩一动不动，盯着电视。

“对王鱼来说，这本应是它新生的好机会，但过惯了‘大’的生活的它却不再适应‘小’。它为失去的‘鳞’而痛苦，干什么都不自在，总是跟自己过不去，虐待自己，撞岩石——先前‘鳞’越多的，撞得就越激烈，直到惨死。”画面上，撞死的王鱼，支离破碎，漂在水上。儿子一惊——手里的烟烧完了，烧到了手。

丢了烟蒂，儿子发现一旁的母亲在抹眼泪，愣了：“妈，您哪里不懂？”

“我不懂这鱼。自身就那么大，却为什么要把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霸到身上，给自己找麻烦？”

“这个……”儿子又点上一支烟，“妈，大自然奇妙得很，什么事都有，正常。”

“正常？不是自己的，却硬要占为己有；失去后，又不适应，不自然，活都活不下去，还正常？”母亲直盯着儿子，“鱼是畜生，就算正常吧，但人呢？人要是这样也正常吗？”

“妈，您……”儿子嗫嚅着，“您别想那么多。”

“我能不想那么多吗？儿子就要像这鱼了，我不想我还是娘吗？”母亲刚擦干的泪又流了，“妈为什么要跟你住到这牢房一样的城里？为什么每天到半夜都要等你回来？给你洗衣服前要一遍遍摸你的口袋？”

“妈，我知道，您是不放心我，怕我……收人家东西。”

“你让妈放心了吗？上个礼拜，你口袋里是1764元，这都十天了，还是1764元，一分不少。”母亲快速到洗衣池边拿来儿子的钱包，丢到儿子面前，“你说，这十几天，你一顿早餐都不吃吗？你抽的烟，哪来的钱？还有这两张银行卡，是你自己的吗？”

“我……我……”儿子憋红了脸。

“你问过妈，一个富家大小姐，怎么就嫁给你那目不识丁又粗俗又大我十几岁的爹，我今天告诉你，因为妈的父亲——你外公为官不清，自杀了。妈的未婚恋人——一个有知识又帅气又爱妈的男人，瞧不起了妈，吹了妈；你外婆又没脸呆在当地，就带着妈隐姓埋名到你老家的村子，你爹就霸占了妈。你还问妈身上哪来那么多伤，我也告诉你，你爹是酒鬼，酒后就打妈，说妈是贪官的狼崽子，身上的血都不干净，要把妈的脏血放尽。”母亲不哭了，“那时候，妈就想死了，但不放心你，想把你带大。后来你入了官场，妈就更不敢死了，怕你走你外公的路……”

“妈，我……我……”儿子哽咽了。

“想想你以前，走到哪里，小曲就唱到哪里；和人说话，未曾开口笑先出。可自从当了这局长后，还唱过一次吗？还会笑吗？那么多次的梦中惊叫，为什么啊？电视一说到贪官就换台，为什么啊？”母亲的泪又出来了，“儿呀，妈这一辈子吃的苦，都是你外公害的，你不能再害了我孙女啊！”

“妈，我……错了。”儿子捂着脸哭起来。

“现在还不太晚，快把那些不属于你的‘鳞’去掉，会疼但还不会要命。”母亲不知何时将电视定格在王鱼撞死后惨不忍睹的画面上，“记住这些王鱼：欲望无限，总想将不是自己的据为己有的人，从来就没有好下场！”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 图/鲁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