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阳生春又来
2015-12-22江玉祥张茜
江玉祥+张茜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杜甫:《小至》
冬至,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在中国传统社会,人们不仅将其视为时令变化的坐标,而且也曾长期视为一个与新年媲美的人文节日,号称“亚岁”“小岁”。人们常将冬至与大年对举,民间还流传着“冬至大如年”的俗语,可见冬至在古代民间生活中的地位与影响。冬至节是怎么来的?过冬至节有何意义?怎样过冬至节,即冬至节有哪些民俗事象?
一、冬至节的来历
二十四节气中,冬至位于农历十一月(冬月)。如按阳历,冬至的日期则比较固定,一般在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例如:2013年12月22日,为农历癸巳年冬月20日,这一天是传统的冬至节;而2014年的冬至节,也在阳历12月22日,时为农历甲午年冬月初一。冬至这一天,对位于北半球的中国来说,太阳刚好直射在南回归线(又称为冬至线)上,因此使得北半球的白天最短,黑夜最长。唐代白居易《冬至夜》诗云:“一年冬至夜偏长。”又《冬至夜怀湘灵》诗云:“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冬至过后,太阳又慢慢地向北回归线转移,北半球的白昼又慢慢加长,而夜晚渐渐缩短;故杜甫《至后》诗云:“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阳。”宋代苏辙《冬日即事》诗云:“寒日初加一线长,腊醅添浸隔罗光。”
中国自古就有先进的历法,二十四节气是中国历的特点。二至(夏至、冬至)、二分(春分、秋分)首见于《尚书·尧典》,春秋时期已能准确测定其时刻。其余二十个节气,战国秦汉之间也大体完备。“冬至”也称为“南至”“日至”“冬节”“至节”,因为它不仅是“阴极之至”,也是“阳气始至”,同时也是“日行南至”的节日。《史记·律书》:“日冬至则一阴下藏,一阳上舒。”从冬至开始,不断生长的阴气终于达到顶峰,阳气也终于停止了销蚀,就要回升。冬至阴气盛极而衰,一阳来复,冬至节俗自然围绕着顺阳与助阳的方向展开。早在先秦时代,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下及兆民,都信奉“能法天地,顺四时,以治国家,身亡(无)祸殃,年寿永究,是奉宗庙安天下之大礼也”。特别是一国之君,只有做到“动静以道,奉顺阴阳”,才能“日月光明,风雨时节,寒暑调和”;故,古代冬至节“寝兵鼓,商旅不行,君不听政事”。《吕氏春秋·仲冬纪》主张君子要在冬至日斋戒,禁绝各种欲望,身心安定,达到身宁事静,以待阴阳的转化,即主张冬至的生活要和肃杀的严冬生态一致。到了汉代,礼制亦有规定,如《后汉书·礼仪中》:“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太平御览卷五四三》引《汉杂事》曰:“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夏至阴气起,君道衰,故不贺。”《御览》卷二八又引崔寔撰《四民月令》:“冬至之日,荐黍羔,先荐玄冥,以及祖祢,其进酒肴及谒贺君师耆老,如正旦。”汉代贺冬至如同正月初一(正日)过大年一样隆重。汉代官场中不但冬至日有“贺冬”之仪,而且放假休息五天。《易纬通卦验》卷上:“以日冬至日始,人主不出宫,商贾人众不行者五日,兵革伏匿不起。人主与群臣左右从(纵)乐五日,天下人众亦在家从(纵)乐五日,以迎日至之大礼。”汉郑康成注:“冬至时阳气微,事欲静以得其著定也。必五日者,五,土数也,土静故以其数焉。革,甲也。”
《汉书·薛宣传》记载一个名叫张扶的郡吏,因冬至日照常办公,还受到上司薛宣一番训教,其文曰:“及日至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宣出教曰:‘盖理贵和,人道尚通。日至,吏以令休,所由来久。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掾宜从众,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壹笑相乐,斯亦可矣!”颜师古注“及日至休吏”曰:“冬、夏至之日不省官事,故休吏。”这里的“日至休吏”,指冬至节官吏休假回家,同妻子团聚,设酒肴,请邻里,一起欢度节日。
汉代的礼俗为魏晋所沿袭。《宋书·礼一》说:“魏晋则冬至日受万国及百官称贺,因小会。其仪亚于岁旦。”冬至是亚岁,朝贺礼仪略次于元旦。贺冬至在当时是重要的事情。《王肃家训》说:“贺冬至,言日至冬至而始长,故欢喜。”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卷二《风操》比较南北过年习俗忌讳之不同,说:“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北人至岁之日,重行吊礼。”正因为冬至贺节,故“不诣丧家”;至于北人冬至“重行吊礼”,颜之推认为“礼无明文”,不可效法。
隋朝继承了魏晋以来的传统。隋制,正旦及冬至,文物充庭,皇帝出西房,即御座,皇太子先入贺,然后是群官拜贺。唐宋时代,国家对冬至十分重视,冬至同元旦一样,给予内外官吏7天的假日,远远超过寒食、清明的两天假期。到了南宋,冬至休假改为5天,同于汉朝。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引《嘉泰事类·假宁格》:“冬至假五日。”又《假宁令》:“诸假皆休务。”又《嘉泰事类·军防格》:“冬至诸军住教三日。”嘉泰为南宋宁宗赵扩的年号。唐宋元明清均有冬至朝贺之礼,为国家的重要典制。
二、冬至节习俗
(一)祭天、祭祖
1.祭天
皇帝祭天,就是祭祀天神。《春秋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载:“天子祭天,诸侯祭土。”古代祭天是天子一年之中的大事。
祭天的时间,大司徒用土圭日影测量土地的方法来判断冬至的时间,即竖一根直立于地面的杆,太阳位置不同,影子长短与方向不同,可知季节变化和地区方位。夏季日影最短,冬至日影最长,能较正确地测定冬至日期。《史记·天官书》还记载有“悬土炭”定冬至的方法。《史记集解》引孟康解释说,在冬至前三天,把土和炭悬在衡(测定物体重量的器具,即秤)的两边,使其平衡,冬至日阳气至则炭重,便失去平衡。
关于祭天的仪式,《周礼·春官·大司乐》说:“凡乐,圜钟为宫,黄钟为角,大蔟为徵,姑洗为羽,靁鼓靁鼗,孤竹之管,云和之琴瑟,《云门》之舞,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矣。”孙诒让《周礼正义》卷四十三曰:“云‘冬日至者,《春秋经》所谓日南至,于周为孟春(正月),而云冬者,据夏正中冬月(十一月)。凡此经四时,并用夏正。”故《礼记·月令》乃有孟春之月(正月)“天子乃以元日祈谷雨上帝”的记载,影响所及,后世便出现冬至和元日两次祭天习俗。就历朝祭天时间而言,明确采取《周礼》冬至圜丘祭天说而实行的是魏晋南北朝时代。隋唐承继北魏以来的制度,正月、冬至祭祀上帝。宋及明清,继承唐制,于冬至和正月祭祀昊天上帝,而元朝是冬至祭天。冬至时节的祭天活动就是一个特定的天人沟通仪式,历代帝王均将冬至视为盛大的朝仪活动日,冬至节仪被称为“国之大典”。在冬至这天南郊祭天,朝会群臣与各国使节,共贺佳节。关于具体的祭天仪式,《东京梦华录》对北宋冬至祭天仪式记载甚详。
古代为什么选择在冬日至(冬至)祭天?《周礼》贾公彦疏曰:“礼天神必于冬至,礼地祇必于夏至之日者,以天是阳,地是阴,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是以还于阳生阴生之日祭之也。”圜,象征天体;丘,土之高者为丘。圜丘,即圜形的高土台。贾公彦说:圜丘“取自然之丘者,圜象天圆,既取丘之自然,则未必要在郊,无问东西与南北皆可也。”孙诒让《周礼正义》则认为:圜丘所在,虽无正文,应从阳位,当在国都之南。汉魏诸儒并谓圜丘在南郊。明、清两代帝王祭祀皇天、祈五谷丰登之场所——天坛,也在北京的南郊。
清代山西民间亦有祭天的风俗。清康熙二十六年《阳城县志》:“十一月‘冬至,谓之喜冬。官率合属,前一日习仪,五鼓望阙拜贺毕,绅士家亦行拜贺礼。民间止以面饺祀天,遍奉家长。”清光绪八年刻本山西《平遥县志》:“十一月‘冬至,早祭天以米糕;夜焚纸钱,哭于门外。”
2.祭祖
在寒风凛冽的时候,人们为了顺利度过新旧交接的时间节点,求助于与自己关系至为密切的祖灵,并且在祭祀祖先的仪礼活动中对族群关系进行再确认,从而增强家族的凝聚力。
冬至祭祖之俗,早在东汉崔寔《四民月令》中已有记载:冬至节前数日就清洁斋戒;冬至之日,以黍米与羊羔祭祀玄冥之神(北方水神)与祖宗。冬至祭祖的记载,至宋代多起来。《东京梦华录》卷十《冬至》:“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贺往来,一如年节。”《梦粱录》则说,宋人在冬至“祭享宗禋,加于常节”。
明清以后民间依然以冬至为祭祖日。在宗族制度兴盛的南方地区,祭祖往往在祠堂进行,明嘉靖江西《南康县志》:“冬至祀先于祠,醮墓如清明。”光绪十一年刻江苏《丹阳县志》:“冬至节,各姓宗祠祀祖,市肆五更敬利市神如年初,爆竹声达旦。谚云:‘冬至大于年。”清同治十二年刻《重修成都县志》:“十一月‘冬至,人家祭宗祠,无祠则祭于家。”清道光二十四年补刻《金堂县志》:“十一月,冬至节,居民多以是日祀其先祖。”清光绪十二年刻本《增修灌县志》:“十一月‘长至日,人家祭宗祠,无宗祠祭于家。”
清代北京的旗人在冬至祭“祖宗杆子”,祭后亲朋围坐,分吃祭过祖宗的“白肉”。清阙名《燕京杂记》:“燕俗不重冬祭,南人官于京者,设筵祀其先人,邀乡亲饮之。”福建人在冬至节这天,以一种米粉作的团子祭祖,有的还在门口挂两个米团。
(二)贺冬拜节
古人很看重冬至,大年、寒食、冬至并称三大节。北宋吕原明《岁时杂记》曰:“冬至既号亚岁,俗人遂以冬至前之夜为冬除,大率多仿岁除故事而差略焉。”唐人又以“小岁”称冬至,白居易在《小岁日对酒吟钱湖州所寄诗》中有“一杯新岁酒,两句故人诗”的佳句。
宋人最重冬至。冬至在民间生活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年节,故民间盛行贺冬拜节,互送节物,举杯相庆的风俗,一如后世的新春佳节。北宋吕原明《岁时杂记》:“都城以寒食、冬、正为三大节,自寒食至冬至,中无节序,故人间多相问遗,至献节,或财力不及。故谚语云:‘肥冬瘦年。”《说郛》引北宋周遵道《豹隐纪谈》:“吴门风俗多重至节,谓曰‘肥冬瘦年,互送节物。寓官颜侍郎度有诗曰:‘至节家家讲物仪,迎来送去费心机。脚钱尽处浑闲事,原物多时却再归。”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六《十一月冬至》:“十一月冬至,正当小雪、大雪气候。大抵杭都风俗,举行典礼,四方则之为师,最是冬至岁节,士庶所重,如送馈节仪,及举杯相庆,祭享宗禋,加于常节。”南宋《武林旧事》卷三《冬至》:“朝廷大朝会庆贺排当,并如元正仪,而都人最重一阳贺冬,车马皆华整鲜好,五鼓已填拥杂沓于九街。妇人小儿,服饰华炫,往来如云。岳祠城隍诸庙,炷香者尤盛。三日之内,店肆皆罢市,垂帘饮博,谓之‘做节。享祀先祖以馄饨。”
明清时代除郡城和一些大城市外,小城镇和乡村的冬至气氛似乎不如前代热烈。作为大如年的节日,冬至特点之一在于要有交贺活动,拜贺又称拜冬、贺冬。明代刘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卷二《春场》:“十一月冬至日,百官贺冬毕,吉服三日,具红笺互拜,朱衣交于衢,一如元旦。民间不尔,惟妇制履舄上其舅姑。”明代田汝成辑撰《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熙朝乐事》:“冬至,谓之亚岁,官府、民间,各相庆贺,一如元日之仪。吴中最盛,故有肥冬瘦年之说。”明清以来方志中记载了各地拜贺或“如元旦仪”的固然不少,但也有相当多的方志说交贺活动只限于士大夫。有的方志还把士大夫和民人做了区别,说士大夫重视贺冬,民人注重祭祖。如明嘉靖河南《沈丘县志》说:“冬至,各具酒肴以祀其先,士夫中亦有行序拜礼如正旦仪节,谓阳道方亨,君子道长,故贺之,凡民未有行之者。”河南光山、浙江会稽明代所修志则说当地不拜贺。清嘉庆十八年刻《纳溪县志》:“十一月‘冬至日,士夫相拜贺,名曰‘拜冬,民间无节。”民国23年铅印本《乐山县志》也说冬至日仪如元日,“惟士大夫相贺,余则否。”
1.履长
古代冬至有“履长”之贺,还有儿媳妇向公婆献鞋袜的风俗。
三国时魏国曹植《冬至献袜履表》云:“伏见旧仪,国家冬至献履贡袜,所以迎福践长。”“亚岁迎祥,履长纳庆。”
《玉烛宝典》卷十一载北魏崔浩《女仪》言:“近古妇以冬至,进履袜于妇姑。”此“近古”不知何时,据《中华古今注》说“汉有绣鸳鸯履,昭帝令冬至日上舅姑”,可知此俗,兴起于汉代。北朝仍尚此俗,唐段成式撰《酉阳杂俎》前集卷之一《礼异》云:“北朝妇人,常以冬至日进履袜及靴。”明代田汝成辑撰《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熙朝乐事》记吴中冬至:“舂粢糕以祀先祖,妇女献鞋袜于尊长,亦古人履长之义也。”明谢肇淛《五杂组》:“晋魏宫中女工,至后日长一线,故妇于舅姑以是日献履、袜,表女工之始也。”清末此俗仍盛行于北方,如清光绪六年刻本《荆州府志》载冬至节,“荆人虽不拜庆,而袜履之献舅姑,仪如北地”。
冬至很早就有了祈寿添岁的民俗,人们在冬至前一夜要守冬,如年节守岁,冬至前夜也因而被称为“冬除”或“除夜”。宋金盈之《醉翁谈录》有“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的说法。老人是家庭的尊长,更要为老人延寿。为老人祈寿的民俗之一是,妇女给家里的长辈奉献新作的鞋袜,古代称为“履长至”。这种习俗是晚辈在向长辈表示孝心,年轻后辈及时给老人奉上新鞋新袜,帮助老人过冬;但其更重要的意义是通过这样的献履仪式,使老人们在新岁之始,以新的步履与时俱进,健康长寿。在古代民俗观念中,人与自然同禀一气,在一阳复始的时节,人只要能与自然同步相应,人们就会获得新的生命力。
唐代洛阳人冬至戴一阳巾。明刘若愚《明宫史》载:冬至节“宫眷内臣皆穿阳生补子蟒衣”。无论“戴一阳巾”,还是“穿阳生补子蟒衣”,都与新鞋新袜一样是冬至应节的服饰,它们都带有人们顺阳、助阳的美好意愿。
2.敬师
东汉崔寔《四民月令》载:冬至之日“其进酒肴,及谒贺君师耆老,如元旦”。师,就是老师。这种冬至节敬师的习俗,一直延续到近代。清同治十三年山西《阳城县志》:“十一月‘冬至,各塾虔备脯醴祀先师。焚冥镪于先茔。生徒诣馆师叩贺。作酒馔邀贺。”清宣统三年陕西《泾阳县志》云:“‘冬至,以黄昏祭祖,而读书子弟亦祭先师于塾。延师教子弟者,亦于是日盛馔款塾师,致关聘以订来年之约。”民国9年石印本山西《虞乡县新志》:“十一月‘冬至即‘冬节。关门闭户,以养微阳。俗掘蔓菁晒干,以为药物。各村学校于是日拜献先师。学生各备豆腐来献,献毕群饮,俗呼为‘豆腐节。”民国18年铅印本山西《翼城县志》:“十一月‘冬至,为一阳之首。翼民于是日烹羊炰羔,斗酒自劳,曰‘吃头脑。又旧日学校或家庭聘请教习,均与此日订之。”
3.饮食
庆贺冬至的食品与冬至服饰一样,也有着顺阳助长的象征意义。冬至节令食品最典型的是馄饨,俗有“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说法。现今四时皆吃的馄饨在过去是冬至的专门食品。宋代流行“冬(至)馄饨,年(节)馎饦”的谚语,特别是“贵家求奇,一器凡十余色,谓之‘百味馄饨”(周密《武林旧事》卷三),可见馄饨品种的多样。馄饨在宋代之前早就存在,冬至节吃馄饨在唐代已经流行。文宗时外国僧人入唐,见到冬至日人们吃馄饨和果子。北朝东西魏之间成书的《齐民要术》有“馄饨”的记载,北齐人颜之推说:“今之馄饨,形如偃月,天下通食也”(唐段公路《北户录》卷二“浑沌饼”条崔龟图注引)可知似是今之饺子。
明代仍有冬至吃馄饨的习俗。在北方,明嘉靖刻本河南《尉氏县志》载:“十一月‘冬至拜庆,近‘元旦礼仪。吃馄饨,男女家追节如端午。”在北京,十一月吃用糟腌的猪蹄尾、鹅的脆掌、羊肉馅的扁食、馄饨。(参见明刘若愚《酌中志》)馄饨和扁食(饺子)相对,说明这里的馄饨类似于今天的馄饨。在南方,嘉靖《萧山县志》记载:“各家用糯米粉、麦子裹肉馅相遗。”可知馄饨内包肉馅,其皮是糯米粉和麦面。清代冬至吃馄饨的习俗仍保留。乾隆《河南府志》岁时民俗条记:“冬至,祀先祖,食馄饨,取阴阳胚胎,包孕浑涵。”清富察敦崇撰《燕京岁时记·冬至》:“冬至郊天令节,百官呈递贺表。民间不为节,惟食馄饨而已。与夏至之食面同。故京师谚曰:‘冬至馄饨,夏至面。”富察敦崇按语认为:“夫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即古人认为馄饨形如鸡卵,颇似阴阳未分时的一团浑沌,在阳气始生的冬至日,人们食用馄饨,以模拟的巫术形式,破除阴阳包裹的混沌状态,支助阳气生长。冬至食馄饨却为了破阴释阳,夏至食粽是为了剥阳释阴。民间还因馄饨谐音混沌,意即糊涂不开窍,于是说吃掉馄饨,“可益聪明”。
除南方浙江个别地方外,馄饨用于祭祀和饮食基本上是北方的习俗。民国23年铅印本河南省《淮阳乡村风土记》曰:“十一月:冬至节,家多煮食水饺,盖谓食此可保获(护)耳朵不致冻掉也。”可能以为饺子形似耳朵,此乃远古模拟巫术在民间信仰民俗中之遗留。在以米食为主的南方,饮食另有传统。南朝荆楚地区冬至吃赤豆粥,这是一种有特殊禳疫功用的节令食品。明代方志记载,江南地区冬至以“花糕”祀先,饮分冬酒。嘉靖《太仓州志》说,花糕在冬至前期由“糖粉”所制,“亲朋馈送”,分冬酒是“里巷相与会饮”。据顾禄《清嘉录》记载,清代苏州地区有以“冬至团”祀先、馈遗习俗,其制法是:“比户磨粉为团,以糖、肉、菜、果、豇豆沙、芦菔丝等为馅。”以“糕”和“团”祀先和食用的习俗也流行于浙江一些地区。清道光二十三年刻本《武进、阳湖县合志》:“十一月‘长至食面。谚云:‘夏至馄饨冬至面。吴门最重。”
四川地区在冬至这天多杀猪、做腊肉和香肠。清光绪《增修灌县志》讲冬至日:“乡村于是日多宰割猪只和盐置诸瓮内,十余日取出熏干,谓之‘腊肉,以为来年宴客、饷农之费。”这种肉历久不腐,民间又称之为“冬至肉”。清宣统三年傅崇榘编《成都通览·成都之民情风俗》云:“冬至日祭祖,杀猪腌过年肉,或装香肠。”民国《简阳县志》说,此日还可将猪肉细切,和以椒盐、香料纳于小肠中,谓之“装酿肠”,熏干食之,味尤香美。1983年铅印本《武阳镇志·岁时民俗·十一月》:农历十一月某日为“冬至”。“冬至”前一天称为“小冬”,“冬至”这一天称为“大冬”。是日有句俗话:“冬至不割肉,枉在世上活”,故有钱人家都于此日腌腊肉、装香肠等准备过年。据说此日以后割的肉,不流油,不腐坏,故新中国成立后,“冬至”腌腊肉的习俗仍然沿袭下来。
近代以来四川人过冬至节盛行吃羊肉。民国18年铅印本《合江县志》:“十一月‘冬至日贺节,置酒迎长,食羊肉或杀年猪。”民国13年刻本《江津县志》:“十一月‘冬至:‘至日,邑俗多市牛羊肉煮而食之,谓可以壮体温。按,先王至日闭关。严寒之时,塞向墐户,无所事事,惟酒食是议;终岁劳动,借饮食宴乐以相慰。羔羊、醇酒之俗,其来盖古也。”《诗·豳风·七月》曰:“九月(周历十一月,夏历九月)肃霜,十月(周历十二月,夏历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即是说,岁末杀羊祭祖是从上古沿袭下来的传统风俗。《初学记》卷四《岁时部下·冬至》引崔寔《四民月令》曰:“冬至之日,荐黍羔,先荐玄冥,以及祖祢,其进酒肴及谒贺君师耆老,如正日。”又曰:“先后冬至各五日,买白犬养之,以供祖祢。”明代刘若愚著《明宫史》(《酌中志》)火集《饮食好尚》记明宫十一月:“此月糟腌猪蹄尾、鹅肫掌。吃炙羊肉、羊肉包、扁食馄饨,以为阳生之义。”所谓“阳生之义”,即冬至阳气生长之义。“羊”谐音“阳”,人们认为吃羊肉不仅可以暖和身体,而且还能够支助阳气生长。
冬至吃狗肉,也是传统的习俗。狗肉热性,滋补身体。成都旧时有“吃了狗肠,(热得)不穿衣裳;吃了狗肝,(热得)不穿衣衫”的俗语。
同是南方,广东冬至食俗又有奇特之处。广东民间过冬至节,多食鱼脍,又名鱼生,即生鱼片。粤谚云:“冬至鱼生,夏至狗肉。”清同治十年刻本《番禺县志》:“十一月,‘冬至曰‘亚岁,食脍为家宴‘团冬。”清人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四《食语·脍》称广东人喜食脍:“粤西善为鱼,粤东善为鱼脍。有宴会,必以切鱼生为敬。食必以天晓时空心为度。每飞霜锷,泡蜜醪,下姜蒌,无不人人色喜,且餐且笑。”冬至日食脍,别有意义。清光绪十六年刻《花县志》:“是日多食鱼脍,云可益人。”清光绪二十年刻《高明县志》说:“冬至食鱼脍,压阳气。”民国14年铅印本《四会县志》称:冬至“食鱼生以助阴气”。或曰鱼脍(鱼生)性寒,冬至天暖才食鱼脍,如遇天寒,则“打边炉”(吃火锅)。民国16年铅印本《东莞县志》引《南海志》云:“冬至遇风寒,多具‘骨董羹待客,谓之‘边炉。其法,具暖炉以鱼、肉、蚬、菜杂煮,环坐而食。按,莞俗谓之‘打边炉。”广东冬至食俗,除食脍而外,尚有“以粉团供馔,谓之‘团冬”,“用冬笋汤丸馈冬”,“作冬糍祀祖”,“裹米为丸(即以冬叶包粽),祭始祖贺冬”等名目繁多的冬至粉糍食品。清光绪九年增刻本《饶平县志》说:“十一月‘冬至节,亦谓之‘亚节。俗粉糯米为丸汤荐祖先,长幼食,谓之‘添岁。”
(三)数九
从冬至日数起,所谓“连冬起九”,每九天为一九,至九九八十一天而寒尽,春回大地,天气变暖,这叫“数九”。这是中国老百姓计算寒暑变化的一种方法,表达盼望春天的心情。很早以来,各地民间都流传着许多因地制宜,反映本乡本土气象物候的“九九消寒歌”或曰“冬至九九歌”“数九歌”。各地的“九九歌”既是时令俗谚,也是反映劳动人民生活的歌谣。
成都“冬至九九歌”:“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过路行人把衣担。九九八十一,庄稼老汉田中立。”
苏州“冬至九九歌”:“一九二九,相唤弗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栗。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穷街头舞;不要舞,不要舞,还有春寒四十五。六九五十四,苍蝇垛屋栨。七九六十三,布衲两肩摊。八九七十二,猫狗躺渹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刚要伸脚眠,蚊虫獦蚤出。”(清顾禄《清嘉录》卷十一)
北京“冬至九九歌”:“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四十五,穷汉街前舞。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着衣单。”(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十一月·消寒图》)
数九风俗最早见于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一书,曰“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为寒尽”,说明至迟在南北朝时期已有数九风俗。
唐诗中不乏歌咏“数九”习俗风俗的诗句。如薛能《汉庙祈雨回阳春亭有怀》诗云:“九九已从南至尽,芊芊初傍北篱新。”
宋代关于“数九歌”的诗文就更多了。苏辙《冬至日作》:“似闻钱重薪炭轻,今年九九不难数。”宋韩琦《和崔谏议诗》:“五九寒须伴腊梅。”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三十八引《岁时杂记》:“鄙俗自冬至之次日数九,凡九九八十一日,里巷多作九九词。”又云:“九尽寒尽,伏尽热尽。”宋陆泳《吴下田家志》:“冬至前后,泻水不走。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筚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鹭宿。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衲两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犂耙一齐出。”
元代出现“九九图”。元杨允孚《滦京杂咏》:“试数窗前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自注:“冬至后,贴梅花一枝于窗间。佳人晓妆时,以胭脂日涂一圈,八十一圈既足,变作杏花,即暖回矣。”杨允孚说:“贴梅花一枝于窗间”,可能是真梅花,到了明代变成“画素梅一枝”。
明刘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有直作圈九丛,丛九圈者,刻而市之,附以九九之歌,述其寒燠之候。歌曰:‘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筚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盐虎。六九五十四,口中呬暖气。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要伸脚睡,蚊虫蚤出。”
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十一月·消寒图》:“至日数九,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毕,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之图。傍一联曰:‘试看图中梅黑黑,自然门外草青青。谚云:‘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四十五,穷汉街前舞。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着衣单。都门天时极正:三伏暑热,三九严寒,冷暖之宜,毫发不爽。盖为帝京得天地之正气也。”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十一月·九九消寒图》:“消寒图乃九格八十一圈。自冬至起,日涂一圈,上阴下晴,左风右雨,雪当中。”
由九九消寒图,发展演变出清代文人雅集“九九消寒会”。清阙名《燕京杂记》:“冬月,士大夫约同人围炉饮酒,迭为宾主,谓之消寒社。好事者联以九人,定以九日,取九九消寒之义。余寓都冬月,亦结同志十余人,饮酒赋诗,继以射,继以书画。至十余人,事亦韵矣。主人备纸数十帧,预日约至某所,至期,各携笔砚,或山水,或花卉,或翎毛,或草虫,随意所适。其画即署主人款,写毕,张于四壁,群饮以赏之。如腊月砚冻不能画,留春暖再举。时为东道者,多邀集陶然亭,游人环座观之,至有先藏纸以求者。”此风绵延至民国年间,尚有余响。民国16年江苏《瓜洲续志》载:冬至节,“例作‘九九消寒图,记阴晴雨雪。文人轮值作‘九九消寒会,饮酒赋诗。”
(选自《文史杂志》,本刊转载时,有所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