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线长的诗

李线长

秋台数雁

如果春天是平铺的，秋天则是高竖的

春天自南向北一路推进，一头栽进长江

经过无数船工纤拉绳拽，满头雾水

越过淮河、黄河，晾干的头发又去巡梭北国

这里是深秋，庄稼的秸秆捆束在场院

柿子树抓牢岩缝，拔净了根土的灵气

留一片柠黄的果实独对天空

阔叶林干净的枝头，在秋风里

发出阵阵林哨

秋天，以退屏的姿态显现

给干净的山峦以嶙峋与磊落

我在山顶的高台上临风站立

宽松的袍袖凌空欲飞

甚至忘却了松谷间瀑布的回荡

秋天是静谧的冷凝、阅历的高肃

最适合指点与吐纳，一口清气

招来耳后皓月般的雁叫

云彩掠过头顶，破碎的灰衣片片过境

我点数着凌乱而结缕的大雁

感受到薄衣下自身的体温

倘使一只掉队的哀鸣停留在眼帘

我便不会在傍晚惬意归去

春山放禽

东风，以它无与伦比的长鞭放牧晴空

东风上扬，心疼山皴的娇嫩

山，以水样的轮廓而蜿蜒

漂浮着雾的涟漪，温柔地液洄

在暗影的皱褶，野菊趁机歌唱

苔藓怯冷，是画家的积墨的残留

等待季节的氤氲

我惊诧露湿的睫林

圈圈绕定清泉的一泓

明媚的眼睑带着眄意悄悄地开门

寥寥的长风下，黑芝麻一样抛撒的黑点是我的山禽

我粒粒数着，发出套马者一样的吆喝

山禽长大，歌嗒成林

山的秃顶，已是满目秀发

我凝视一山的苍翠

学着东风在杏花的纷飞中挽雨

我的山禽，赶不回的山禽已然走失

走失的，不尽是春山

我在怅然中转身投奔山寺

给乱云般的芳菲撞了个满怀

回 声

云脚在山下聚会，山灵披上锦缎接收朝拜。

松壑擎举的笏板上写满条陈，琅琅的宣读，在廊柱间

山石捧出清泉，清泉有时学着鸟叫。间或学着琵琶

一高一低地清唱，错乱了音符

瀑布是马，在火烫的大山的内心日夜嘶鸣，万壑轰鸣

马蹄踏踏，长风猎猎

大山习惯了胸口的撞击，

给清泉的温柔束缚了腿脚

否则，在昨天，已骑了奔马呼啸云际。山不蒸发，蒸发的是云雾

山灵日夜煮着石子，圆浑的大大小小的石子早已熟烂

山灵在无人的夜晚，就着月光，轻松地啖食

刺猬咳嗽，在刺猬咳嗽的时候，群嚣肃静，山河打鼾

太阳磨圆了棱角，化身明月，伶仃地挂在树梢，成为黎明的前哨

刺猬走出洞口，巡逻宽大的疆域，刺猬不是山灵

漆黑的山门吱呀一声，刺猬一样走出挂单的僧人

他托了钵盂，去鸟鸣的地方汲水

僧人去月光密集的地方汲水，肩披一路寒霜

太阳恢复了体温，在高危的云桥上，他有幸邂逅自己的前身

侧身而过，上下打量，彼此亲切而陌生

群嚣又起，满山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