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作余的诗

[作者简介]高作余，曾用笔名高作苦，《南方诗人》主编。广西陆川县人。1984年习诗，诗文散见于《诗刊》、《星星》、《西北军事文学》、《特区文学》、《山东文学》、《广西文学》、《青年作家》、《作品》、《滇池》、《海燕》等刊，获中国当代诗歌奖新锐奖（2013-2014），上榜2013中国好诗榜，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新诗年鉴》、《中国新诗排行榜》、《中国当代诗歌导读》等150种选本，参加《诗刊》2014首届网络诗会，出版诗集3部。

白云辞

这浮世的白云擦拭人间的灰尘、叹息

仰望的头颅被春风拨转，春风吹绿两岸

这是白云故里，泥土热气腾腾

一只蚂蚁忙于寻找同伴，错过春色无边

春色与暮色合，谣曲潜行乡间

白云苍狗，一小片蔚蓝的大海停泊远方

远方即异乡。白云是异乡外的异乡

村庄中的村庄。白云不语，在这安宁的午后

无数朵白云都是一朵，空心，不长记性

我把体内白云尽量压低，低于群山起伏的滚烫

山顶上那人，不是我，是白云

天上那白云，不是白云，是我

采集尘世多少白云，送上山顶

有多少闲云野鹤，就有多少过眼烟云

用白云写下：无边的空旷、蔚蓝

最糟糕的是：白云记不住自己，转瞬被大风撕开

秋声赋

秋风一行行，一行起于明清，一行终于昨日

秋风太远，又太近，太重，又太轻

秋风是个小圈套，里面圈着春夏。炎热已逝

悲凉重来，有十万里落叶任其挥霍

一场秋雨骑着马，赶走多少薄脆的夜色

秋雨催人老，把邻家女孩催熟

这个秋天，一碰就会出水。贩果的大型汽车

狂奔在高速路上，秋风替它速朽

我是无法归顺的一个。“瓷碗破败

盛满青苔的积雨”。体内的微光，是秋风

用旧的佩剑。但舞剑者已被墙脚的蟋蟀接走

围观者被沿河两岸的芦苇冲散

最后只剩一杯茶，以地远天高为念，咽下

我们烟雨苍茫的前半生

平阳虎

折叠的山脉，冲散

一个脉若游丝的下午。平阳虎

是我身体的一个肿块，是一块

黝黑的、软不下来的岩石

风雨摧之，绵羊惹他发笑，是什么

引爆他的宿愿。阳光归他，百兽归他

这小小的、食古不化的树林，无甚乐趣

他把自己影子打倒——春风顺延三十里

过了景阳冈，人间英雄稀少

开阔的草场奔逐于天边

平阳虎被暮色搬运至夏末秋初或

遥远乡间，被染绿、变凉或变薄

这是寂寞的一天或一年，漫长的战线

插满旌旗，回炉的平阳虎想说什么？

我留意他烽火的口形、寂寞的神情。一只

被平原拧紧的老虎，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故人辞

你身影犹在，笑容灿烂

如葵花收集阳光。那是哪一年？

大片阳光倾洒在你坟头

那么多荒凉归你挥霍，那么多的

广阔、黑暗、如水月光灼伤你

在另一世界，秋叶静美

生活平静。我走入你坚硬的内心

江山退潮至枝头高悬。以怀念为名

牵走光阴的白马，白马如水，划破指尖

风还是多年前的风。多少年了

蝴蝶依然白得炫目，像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小孩开心抓呀抓，他不知道，抓到手的

是瘦的风雨，是一只小而难为情的春天

他不知道，今年春天过于燠热，女孩过早

穿上夏天的短裙，暴露了爱情的光滑细腻

多美好的一天呀，快点种好一生的树苗

踩踩土。凄凉的泪水黄昏前务必用完

风依旧

我们住在同一小区，她上班走路

我上班开车，但溪水没有流入河水

河水却奔向了大海，我想，变苦的河水

一定会后悔，那些盐是他自找的

我和她在同一栋楼上班，但一想

已经有半年没见到她了，她长什么样？

窗外刮着风、下着雨、出着太阳、弥漫着灰尘

这有什么关系，世界崩塌了又有什么关系

我走着自己的路，喝着自己的酒

却发现，走进一条死胡同，酒也开始变苦

她越走越远，风使劲吹着她的发梢、她的背影

只有风还没有厌倦，风从来不懂厌倦

山水志

此山非彼山，树木葱笼而湿热

它砍伐着我的容颜，收成不错

而原先是多么丰盛，碗中游弋着

优雅的天鹅：密林的弃儿

此山弃此水，我慢慢意识到

一山只容一水，一虎，一个大王

即使啸傲多年，但江湖已逝

“风云”和“往事”都被点了删除键

青山绿水间的别墅群

起伏着多少风光和娇喘

强壮的虎群悄无声息，砍伐着

日益凋零的红颜

是的，虎蹄之下无残花

要的就是热气腾腾，开辟寡人的新疆土

行旅歌

走惯小路的人不习惯大路

虫鸣、茅草、泥泞和花香，只要继续走

就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和境界，有未知的树叶

给你抓痒，但是大路

宽敞，明亮，好像要展翅飞翔

好像要驼着我们的疲惫，去横扫万里春光

“嗖”，一辆宝马，“轰隆隆”，一辆大货车

驶向轻盈或沉重的前方

沿着高速，途经村落的寂寞

井水无波，枝头颤抖的麻雀

被一面旧镜子深埋，旅途是新的

而我，早被尘世用旧，像山壁上

那块黝黑的、随时脱落的巨石

西来桃花开

这是春天。桃花的姐妹，芳草的姐妹

溪水的姐妹，它们络绎不绝，笑容温婉

像邻家女孩。把星河中的一匹马送给我

这匹无敌的马，被大风激起满天的马鬃

它住在西来，住在乡村桃花小小的巴掌里

住在潮音寺汹涌的潮水里，一潮高于一潮

跃上山巅，复向花蕊深处跑去

命中的桃花年年来袭，曾记否？

花下之人，艳压群芳。她手持净瓶

啜饮着乡间的晨风暮雨，桃花啜饮着

她明净的一天，明净的一瞬

桃花来得早，春色莫急走

且等我一阵，让我松下问棋，揽月吹萧

把西边的溪水搬到东边

当桃花汛成为轮回的暗语，切记，大音希声

请勿言，勿视，勿听

只需默默拧亮，自己内心坚硬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