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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共识的生成机理分析

2015-12-18陈兴发何俊武

安徽行政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共识共同体公民

陈兴发 ,何俊武

(1.南京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6;2.淮海工学院 法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5)

20世纪晚期以来,在经济全球化、政治民主化、科技信息化三大浪潮的推动下,世界的多元性、异质性和矛盾性愈加凸显。无论是在公众舆论还是在学界内部,政治生活观点歧异与纷争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当下政治共识的生成与维持对任何形态政治共同体的良好运行,都显得弥足珍贵。

一、政治共识与政治共识生成

政治共识是政治共同体的全体成员对政治系统的制度准则、行为模式、价值观念等形成的总体一致的理念、规范和态度的总和。它可以从不同视角进行分类:从主体视角看,可以划分为国家与社会、中央与地方、政府与公民、阶层与阶层之间的共识;从层次视角看,可以划分为基础性共识、程序性共识与政策性共识;从内容视角看,可以划分为时代性共识、空间性共识、合法性共识、主体性共识和制度性共识[1]。

尽管政治共识基于不同视角可以划分为不同种类,但政治共识的内涵具有一致性和稳定性。

首先,政治共识的内涵涉及利益层面。利益在共同体政治关系和政治生活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利益是政治共同体政治关系的基础,是共同体政治权力与政治权利形成的基石,是共同体政治功能发挥作用的保障。利益也是政治共同体成员参与共同体政治生活的内在动因,是共同体政治制度和政治机构建构的根本出发点,是共同体政治心理和政治思想的科学内核以及共同体政治发展的基本动力。在政治共识形成和保持的过程中,必然涉及不同参与主体之间的利益协调问题,这是政治共识内涵的应有之义。现代社会政府政策的制定、执行过程其实是诸多参与主体的利益平衡过程,是不同利益主体通过对话和妥协就利益竞合达成一致意见的过程[2]。如果离开利益的一致性,政治共识便会成为空中楼阁。

其次,政治共识的内涵涉及认同层面。政治共识就本质而言是对政治系统的理念、规范与态度具有相同的认知性。达成这种相同认知性的主体既包括参与的公民及其组织,也包括政府。且政府在作为政治共识主体的同时,还常常成为政治共识的对象。当政府作为政治共识对象时,其合法性问题是讨论的焦点,也是政治共识能否最终生成并转化为社会共同行动的基础[2]。无论是哪一个方面的政治共识,最后都要落实为认同,即公众彼此之间的认同和公众对政府的认同。如果认同不能形成,政治共识便无从谈起。

再次,政治共识的内涵涉及规范层面。政治共识的最终目的不止于达成共识,而是通过共识来促使拥有不同价值观、不同文化、不同信仰的人群能够认可和遵守相同的规范。如果政治共同体的全体成员能够做到这一点,不同成员之间的利益矛盾、价值差异和认同分歧,就能够在“和而不同”的基础上进行调节,并达成共识。因此,政治共识的内涵必然涵盖规范共识及在此基础上的行动协调。

政治共识生成,则是政治共同体探寻和达成政治共识过程和结果的总和,呈现出自身特点。

从形成历程看,政治共识的生成具有动态性。政治共同体中不同的参与主体基于自身利益诉求不断竞合,推动共识生成呈现出阶段性、曲折性发展状态,即共识生成是一个动态曲折的过程,难以一蹴而就。同时,这种动态性还表现为共识生成结果稳定的暂时性,即共识生成结果的稳定性只是一种相对的稳定,将随着时空背景的改变而改变。

从构建方式看,政治共识生成具有多样性。政治共识生成的方式包括自主性、强制性以及自主性与强制性相结合等多种形式。自主性生成方式是指政治共同体成员根据自身旨趣和利益诉求,主动自觉地完成政治共识构建。强制性生成方式是指政治共同体中的统治者通过教育灌输、命令禁令等强制手段,迫使被统治者,乃至整个共同体成员服从其所取向的认识或意识。实际上,政治共识的生成方式常常是多种形式的合成,是自主性生成方式与强制性生成方式的混合,呈现出多样性。因此,共同体成员的自主性共识的形成离不开共同体整体价值取向的影响,否则难以获得主导价值体系的接纳,易于边缘化。反之,强制性生成方式也无法忽略共同体成员的个体性诉求,否则容易致使成员个体阳奉阴违,形成假意共识。

从制约因素看,政治共识生成具有复杂性。政治共识的生成方式、过程和结果都无法摆脱社会现实的影响,受经济、政治、文化等多种因素制约。其中,经济关系是政治共识生成的纽带。一个政治共同体政治共识的生成和维持有赖于其经济关系的稳定。如果传统的经济关系瓦解,建构于其上的政治共识必然难以维持。鉴于政治共识常常表现为系统的知识体系,教育是其形成和传承的重要方式,教育的水平直接制约其生成的过程和结果。而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和运行体制,则直接决定其主导的政治共识的属性和内核,决定其选择什么样的理论、方式和路径生成政治共识。实然状态下,任何政治共同体的政治共识生成都离不开经济关系、教育水平以及政治制度和体制等因素对其的复杂制约。

二、政治共识生成的思想流变

西方世界的思想解放运动始于文艺复兴时期。自那时起,思想自由、信仰宽容、价值多元的观念在西方深入人心。但与此同时,西方思想界也在孜孜不倦地探寻着政治共识。

18世纪法国思想家卢梭提出了著名的公意理论。卢梭认为,“国家全体成员的经常意志就是公意”[3]。但是,公意并不等同于大众的意志,也不等同于社会成员个人的意志。“公意永远是公正的,而且永远以公共利益为依归”[3]。而要想确保公意的公正性和公益性,就应当在充分讨论的基础上达成公意。“如果当人民能够充分了解情况并进行讨论时,公民彼此之间又没有任何勾结;那么从大量的小分歧中总可以产生公意”[3]。这样形成的公意即是政治共识,西方政治共识的理念可以说发轫于此。卢梭之后,探寻政治共识达成的条件、基础和途径成为一代又一代西方思想家关注的话题。

19世纪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在其扛鼎之作《论美国的民主》一书中,分析了民主之所以成为美国人民政治共识的条件和基础。托克维尔认为,美国社会公民达成政治共识需要具备一定条件。这些条件包括自然地理条件、政治法律制度、公民素质情况等诸多方面[4]。就这些条件对于民主共识的重要性而言,公民素质情况最为重要,政治法律制度次之,自然地理环境影响最小。因为“最佳的地理位置和最好的法制,没有民情的支持也不能维护一个政体;但民情却能减缓最不利的地理位置和最坏的法制的影响”[5]。公民素质情况不仅指公民的心理习惯,还包括人们所拥有的各种不同见解及其对主流观念的歧见,是公民的日常生活习惯所要遵循的所有思想。

进入20世纪晚期,西方世界在现代化进程中暴露出的问题愈来愈多:福利国家政策失败引发合法性危机,经济上通货膨胀与增长停滞并存,社会矛盾激化,问题重重,导致了公众对于政治共同体的认同危机。为了能够有效化解这种认同危机,西方思想家们努力探寻达致政治共识的途径,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其中以罗尔斯和哈贝马斯的理论最为引人瞩目。

美国哲学家罗尔斯提出了重叠共识理论。这一理论力图解决的是在一个信仰多元、价值多元、文化多元的民主社会内,具有不同性别、民族、职业、身份、阶层的人们,如何达成并保持政治共识的这样一个问题。罗尔斯对此提出的解决对策就是寻求重叠共识的达成。罗尔斯的重叠共识指的是针对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人群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却达成了的共识。重叠共识的达成包括诸多路径,如观点不同的人们基于合理的态度来彼此相待;价值取向各异的人们努力支持社会的共同规范;社会上的所有人都努力去找寻相互理解[6]。

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提出了商谈共识理论。这一理论的目标是要达到合理的共识。就人类而言,其任何行为目的都建立在一定事实信念基础上。如果一个行动者解释其行为的合理性,必须表达其行为所依据的事实信念的真实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合理性是同达成一致或共识联系在一起的”[7]。可见,合理的共识源自于不同主体之间的商谈行为,即理论商谈和实践商谈。前者指各种主体达成和践行有关命题性合理共识,后者则指各种主体达成和践行有关规范性合理共识[6]。

三、政治共识生成的缘由

从政治哲学的角度来看,政治共识的生成并不意味着否认分歧、拒绝分歧、排斥分歧,而是意味着在接受分歧的前提下,有关各方以合理的态度彼此相待。人们诸多分歧的产生,常常并不是因为他们观点歧见、愚昧无知、自私自利等问题导致的。在日常的政治生活里,人们在政治目标的塑造及其达成的手段选择方面受到众多因素影响和制约。对任何主体来说,克服偏见,摆脱愚昧,远离自私自利,顺利达成正确的政治认知并选择合理的方式达成这种认知,都是一种较为困难的事情[6]。可以说,正是这些困难的客观存在引发了人们之间的合理分歧。对于这种合理分歧,政治共同体应当让有关各方本着和而不同的精神,在承认分歧、尊重对方的基础上展开交流和对话,从而不断缩小乃至消解分歧,达成价值或规范上的政治共识。

从政治文化的角度来看,政治共识的生成要求建立一种富有包容性的多元主义的政治文化样态。这种政治文化的标准,应当是能够促进并保持不同主体之间的利益包容、价值包容和认同包容。利益包容意味着不同的利益主体之间能够相互妥协、协调,最终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价值包容意味着不同的价值主体之间能够相互尊重、进行对话,求同存异;认同包容意味着不同的认同主体之间能够以文明而非暴力的方式对待彼此,当争议发生时能够理性说服对方,当无法说服时则互不干涉彼此。

从政治实践的角度来看,政治共识的生成呼唤推进公民社会建设、发展协商民主。公民社会是一种包含所有的民间性组织及其相互关系的非官方政治的和非市场经济的公共领域[8]。公民社会的建设水平对政治共识的生成意义重大,是政治共识生成和维持的社会条件,有利于参与主体达成观念、制度和程序上的一致性。在公民社会里,由于政治共识的参与主体之间利益诉求多元化,且常常表现为相互冲突,难以调和。因而,只有兼顾到不同参与主体在利益诉求方面的差异性,联系其差异生成的经济社会文化背景,才有可能通过自下而上的路径在不同主体之间达成政治共识[4]。这种自下而上的共识达成方式即协商民主。只有通过协商民主,才能够在兼顾不同主体利益差异的基础上达成一致性,由此生成政治共识。

应当说,任何一种形态的政治共同体都离不开某种程度的政治共识。在现代社会中,政治共同体之所以需要政治共识,主要是基于下述三种理由。

一是政治共同体在现代化发展的过程中需要政治共识。现代化发展带来的是差异性和分化性。与传统社会结构不同,现代社会结构的差异性与分化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以政治为核心统领一切的状态被打破,政治领域与经济领域、文化领域等一起转化为相对独立状态,即呈现社会各个领域分离的样态。另一方面,公民的个人生活获得了越来越大的独立发展空间,从社会公共生活领域里逐渐分离[9]。这种差异性与分化性的存在,既说明达成政治共识的困难性,也反衬出达成政治共识的重要性。在一个充满差异性和分化性的现代社会,“在社会领域广泛存在着性别、人种、信仰、等级、文化等方面的差异,排斥、依附和支配、边缘化、身份认同等诸方面的对抗意味着大量的实质性冲突,社会不是在同一性基础上的实体,任何强调不可谈判的实质一致性的办法只能进一步导致排斥和敌对”[10]。因此,只有在承认差异、尊重差异的前提下,通过协商对话后达成政治共识,才能够有效避免和化解冲突、排斥和敌对。

二是政治共同体在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需要政治共识。在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如何保持一个政治共同体的独立性,避免不同共同体的文化被同质化的危险,是任何共同体都需要面对的课题。如果一个政治共同体不对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文化趋同化进行有效调节,则既可能导致不同政治共同体接受的跨文化规范生成,也可能压抑文化多样性的保存[6]。因此,各个国家作为政治共同体,只有在保持并巩固本共同体政治共识的前提下不断参与经济全球化进程,才能够避免落入文化同质化、价值单一化的陷阱。

三是政治共同体在市场经济的运行过程中需要政治共识。伴随市场经济的运行,一方面,个体的权利意识、独立意识和自主意识得以不断强化;另一方面,公民社会逐渐发育成熟起来,这对政治共识而言既是挑战又是机遇。个体意识的强化和市场竞争的日趋激烈,导致个人主义的大肆盛行。托克维尔指出,个人主义“是一种只顾自己又心安理得的情感,它使每个公民同其同胞大众隔离,同亲属和朋友疏远。因此,当每个公民建立自己的小社会后,他们就不管大社会而任其自行发展了。……个人主义首先会使公德的源泉干涸”[11]。从这个意义而言,个人主义会导致政治共同体成员的政治冷漠、彼此疏离乃至相互对立,从而破坏甚至瓦解政治共识。因此,政治共同体在发展市场经济的同时,不可忽视凝聚政治共识。市场经济发展还推动公民社会的成长。公民社会的发展既为形成政治共识创造了新条件,也对形成政治共识提出了新要求。公民社会能够培养政治共同体成员的公共精神、责任意识、宽容品质、合作能力等传统社会所欠缺的美德,这为政治共识的形成创造了新条件。

四、政治共识生成的路径

政治共识不是凭空自来的,更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赖于政治共同体采取有效的举措去生成和维持。当下随着经济社会的急速变革,政治共识的形成、宣扬和完善,面临新的机遇和挑战。为此,政治共同体既要牢固确立科学恰当的政治共识理念,按照政治共识来稳步推进政治制度建设,还应当遵循政治共识来执行政治制度。

其一,政治共同体应当确立科学恰当的政治共识理念。从政治共识的发展史来看,政治共识理念与政治实践之间的关系,既非简单的如影随形关系,也不是单向式的决定与被决定关系。如果政治共识理念滞后于政治发展实践,就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现实政治的发展进程。如果政治共识理念符合政治实践发展趋势,则会对政治实践起到极大的推动促进作用。

其二,政治共同体应当按照政治共识来推进政治制度建设。政治共识是实质性共识和程序性共识的统一。按照政治共识来建构政治制度,要符合实质性共识和程序性共识的基本要求。具体而言,一是政治共同体的制度建构中,其价值取向于实质性政治共识;二是政治共同体的制度运行中,其实施和保障过程要遵循程序性共识生成和维持的基本要求。对现代政治共同体而言,通过制度建设来形成程序性政治共识的重要性日益增强。如果政治共同体缺少程序性政治共识的制度机制,就无法有效阻止不同利益主体之间远离现代政治文明的争斗,减少政府与社会之间形成一致意见的可能性[2]。构建协商民主制度,就是形成程序性政治共识的重要途径之一。协商民主要求共同体成员通过平等辩论,调节自身利益和偏好,形成辩论性共识。“辩论共识既不是个人偏好的简单加和,也不是排除了个人利益的抽象的公共利益。它以个人利益为基础,包含着个人意愿、需求,但又不归结为个人利益,而是在对话协商中经过协调形成共识性的公共价值”[12]。

其三,政治共同体应当遵循政治共识来执行政治制度。完善的制度体系只是一个政治共同体良好运行的前提,其基本功能的真正发挥还依赖于对制度的有效实施[13]。也就是说,政治制度只有通过执行,才能够将政治共识转化为一种现实。若实现这一点,政治共同体在执行政治制度的过程中,就应当始终遵循政治共识。为此,政治共同体必须首先保证执行者在执行政治制度时的立场和态度符合政治共识,按照政治共识行动,而不是滥用手中的权力来以权谋私、假公济私甚至于损公肥私。同时,建立相应的监督机制,保证执行者在执行过程中严格遵循政治共识,在出现违反共识的情况下,能够及时地予以纠正。

[1] 张树平.从知识结构建构政治共识[J].学习与探索,2012,(9):48-52.

[2] 李锦峰.中国需要什么样的政治共识[J].学习与探索,2012,(9):55-59.

[3] 卢梭.社会契约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35-36,136.

[4] 周显信,叶方兴.政治共识:一种政治社会学的分析视角[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2,(3):187-192.

[5]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358.

[6] 童世骏.关于“重叠共识”的“重叠共识”[J].中国社会科学,2008,(6):55-65.

[7] 莱斯诺夫.二十世纪的政治哲学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360.

[8] 俞可平.中国公民社会:概念、分类与制度环境[J].中国社会科学,2006,(1):109-122.

[9] 贺来.“道德共识”与现代社会的命运[J].哲学研究,2001,(5):25-30.

[10] 墨菲.政治的回归[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11]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625.

[12] 薛冰.自由、社群与协商共识[J].江海学刊,2007,(2):10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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