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杂志》与近代中国乡村形象的建构
2015-12-18韩楚燕李发根
韩楚燕,李发根
(安徽大学历史系, 安徽 合肥 230039)
《东方杂志》与近代中国乡村形象的建构
韩楚燕,李发根
(安徽大学历史系,安徽合肥230039)
摘要:自20世纪20年代起,随着民族危机的加重以及西方思潮的广泛传入,中国社会开始重新审视乡村的价值所在。作为近代中国最重要杂志之一的《东方杂志》,为这一探讨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平台。相关文章在承认农业与国家赋税间重要关系的同时,分别从农民与社会秩序、农村与中国发展变革、农村与民族精神、人伦道德等角度重新构建乡村形象。
关键词:东方杂志;近代中国;乡村形象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2.027
由于长期处于农业社会,中国古代的统治阶级极为重视农业,将之归为国家之“本”。然而,这种重视主要是从维护封建统治,特别是从赋税、财政的角度来考虑的,即所谓“天下之大利,必归农”[1],很少系统、正确考量农村价值之所在。近代中国农学家凌道扬在《中国农业之经济观》一书中指出:“晚近以来吾国士夫之著书言政治者多矣,而于农事之状况、农民之经济鲜有道及之者。”[2]这一趋势在20世纪20年代才逐渐被打破,随着国难日渐以及西方思潮的传入,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农村的重要性所在,纷纷将眼光转向传统视角中被忽视的“边缘”——乡村。创立于1904年的《东方杂志》(以下简称《杂志》)是近代中国“杂志中时期最长久而最努力者”[3],且有“中国舆论大多数趋势的指示器”[4]之称,为乡村价值的探讨提供了一个自由、广阔的平台。
一、多角度下的乡村基本价值
农业是人类社会两大物质生产部门之一,《杂志》的相关文章认为,农业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衣食之源。“农业既是维持人类生命之唯一重要职务,故人类视之,宜较其他事业为重。”“岁产物品以维持人类生命于勿绝”。进一步言之,农业乃人类社会存在之基本动力。传统中国以农立国,农民占国家人口之绝大多数,一旦农业被灾,则农民歉收,进而物价上涨。在传统自救模式荒废与政府无力之现实下必将使得以农为生的农民走上绝路,“直接受害者,动以千万人计”[5]。
自近代中国被卷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后,列强一方面向中国倾销商品,另一方面掠夺中国的廉价原材料以满足自身工商业发展需要。列强的经济入侵加剧了中国的贫困与危机,《杂志》所刊文章主要从商贸角度将之归为“外国的工业品输入中国,中国无工业品输出以相抵消,所以国内商场被外货侵入,国际贸易常处于债务者的地位。”[6]面对如此困局,中国尚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主要是依赖于农产品的输出以部分平衡贸易逆差。因此,有文章指出:“现时我国输出贸易,农产品占百分之七十五以上;年中所得数万万外人金钱,足抵每年之巨大输入贸易之不少。”[5]按当时的统计,输入中国的商品每年达海关两四五亿之多;幸依靠中国农产品的输出(约占进口值的80%),进而平衡这一进出口差额[7]。
此外,由于受一战后欧美思潮的影响,学界开始意识到工业文明的城市繁荣是建立在农村的基础之上的。因此,有文章指出:“都市的繁荣与存在,固依赖于农村”[8]。总之,农业是发展一切事业的基础。“为发达全国各种事业计,尤不得不先发达农业”[5]。对于以农立国的中国来说,无论是行政、教育、军事还是其他事业均依靠农业这一财政收入的最大来源。可以说,“农民是筑了中国政治、经济生活的基础”[9],“农村是中国经济的命脉”[8]。
二、基石——乡村与社会秩序
首先,从人口多寡与国家治乱角度来看。自清代乾隆年间至道光中期,中国的人口呈几何增长,这一增长绝大部分又源于农村。19世纪末,伴随着英国著名经济学家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在中国的传播,学界开始注意到中国人口过多与资源环境承载力之间的矛盾。1904年,《杂志》即开始载文讨论中国人口之多寡与历史时期国家治乱的内在联系。文章指出:“盖中国之治乱与人口之众寡相比例者也,中国之治非真有求治之道也,徒以人口之寡少耳;中国之乱亦非真有治乱之道也,徒以人口之增加耳。”[10]而后,《杂志》也曾刊登数篇有关人口的剧增与中国社会秩序的危机之间内在联系探讨的文章,从而基本确立了人口过剩是中国社会秩序紊乱的重要原因的结论。
其次,从乡村生活的质量与社会秩序角度看。传统中国以农立国。农民占总人口80%左右,广大乡村构成中国社会细胞,“农民是中国社会的底层,全个社会是支持在农民的基础之上的。……由中国以往的历史观察,实在可以说无论那一次革命运动无不和农民有很大关系,尤其是和农民的生活问题有重大的关系。”[11]乡村秩序运行直接关系社会的稳定与否。“一个国家是否安定,只要看那国内大多数人民状况是怎样就可以断定”[11]。以农立国的传统中国,“凡是承平的时代,都是农民生活富裕的时期;一遇灾歉,农村就引起不安,从而地方亦随之而不安了。”[7]中国历史的种种动乱,都可以说“是因农民生活不安定而起。中国每次的革命农民都是直接的参加者。”因此,有学者提出,如果农业发展、农民富裕、农村安定不但可使“内地人民生活可以非常地安乐,就是在国际地位上也可以衣食世界。”[7]故“中国如果革命,那一定是由农民问题促成的,是因农民的要求而革命的。”[9]此亦所谓“饥馑之年,天下必乱;丰收之岁,四海承平。”[12]
最后,全球视域下的人地(指广义上的社会资源)矛盾。自地理大发现后,全球逐渐连成一个整体。这一趋势随着世界市场的形成而日益密切。随着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世界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性的加剧,新兴的国家开始不断向外扩张以寻求更好的发展机遇,从而加剧新老资本主义国家间的矛盾冲突。有学者从人口学的角度思考,认为人口增长与资源环境承载力的矛盾是诱发德国、日本等新兴强国加快对外扩张侵略的步伐,从而威胁着区域甚至是全球的安全[13]。因此,基于这一原因,人口过剩的乡村不仅是区域发展的潜在危机,也威胁着全球安全。
三、动力——乡村与社会的发展变革
首先,乡村是社会变革发展的基石。在近代世界产业革命浪潮和西方确立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巨大优势的大背景下,传统“以农立国”理念被“以工立国”取而代之,传统“以农立国”业已成为近代落后挨打之罪魁,农业之重要性被集体淡忘。随着这一时期相关学者对乡村的重视,有人提出:“中国主要生产还是农业,而农民人口又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七十五以上,如果农民底生活没有根本的改善,则一切社会问题亦将无法解决。”[14]有学者以俄国十月革命为例,提醒说,由于农民知识之蒙昧,使得革命后农产物的分配出现了种种困难,致使“工业政治一时不易实现”[15]。
其次,农业与工商业的互补功效。随着对农业重要性认识的加强,有学者提出农业为工商业发展之基础的观点,若要发展工商业,则发展农业是其根本基础[16],因为农业为工业的发展提供原材料,因此,农业的衰落直接关系国家工业的发展前景[17]。近代中国工业之发展由于资金、技术等因素的限制,使得轻重工业发展比例严重失衡,当时唯一能与西方抗衡之工业也即轻工业,如纱业、丝业、面粉业等,而这类轻工业的发展原料导向性很大,可谓“无一不依赖农人供给原料”[5]。丰收之年,往往农产品剩余多,供给市场亦多,且价格较低,从而为轻工业的发展提供良好的机遇;被灾年份,在本国供给原料紧缺的状况下,唯有进口,从而受制于人,往往导致产品的竞争力大打折扣,甚至引发工厂停工、倒闭[5]。因此,陶希圣认为,中国工业的衰落之源在于农业的衰败[19]。在农业生产力没有根本性提高的前提下,人口增长无疑会使得民利缩减。为使农业摆脱这一困境,其中一重要举措即是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吸收入城镇工厂,在推动国家工业化的同时,解放农村劳动力,此亦所谓“工业愈发达,则农业亦愈进步”[5]。因此,亦有学者将农业与工业提到对等的地位,其所不同仅是生产种类相异[18]。
最后,乡村是国家民族危亡的生命线。近代中国,外患频仍,民族危亡日渐。有学者意识到,抵抗外来入侵的动力基础实际源自于广大的乡村,因为,“农民生产占全生产百分之九十,其人数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八十,故中国之国民革命,质言之,即是农民革命。”[19]面对日益加剧的外患,在备战之际,至关重要的即为发展农业生产,从而为之作重要的物质准备[20],“决定我们抗战胜利的主要的人力和物力的来源是在农村”[21]。
四、支柱——乡村与民族精神及人伦道德
马克思、恩格斯曾说过:“人们所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22]进而指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人类社会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民族精神与人伦道德根本上决定于社会经济基础。近代中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经济凋敝。有学者开始意识到经济发展水平与社会意识间的内在联系。1928年,《杂志》即刊文指出,人民经济水平的低下会导致“一个国家文化的不发达”[13]。1932年,《杂志》进一步指出:“中国的危机是从民族精神的不振和国民的道德堕落的现象产生出来的。”个中缘由,实则“是因为农村经济的基础已经逐渐的动摇,且有濒于破产的趋势。”[12]而正是由于中国农村经济的衰败进而导致教育的破产,种种败坏人伦道德的现象此起彼伏。1931年,南京国民政府内政部就当时的南京、天津、青岛、上海、汉口等五大城市的违法犯罪行为做了统计,其中“妨害风俗”(偷盗、卖淫、赌博等)最多,约占40%[12]。分析显示,这些违背人伦道德的不法行为,多是由于种种压迫而导致经济破产的农民所为。因此,有学者提出:“农村经济破产之后,恐怕数千年来高尚的文明将从此日渐消失了。”[12]面临多灾的近代中国,传统自救模式的崩坏,“饥饿的怒火焚毁了亲子间的关系”[23]。从《杂志》所载文章可看出,当时全国普遍存在着“卖子鬻女”的“人市”现象。青年妇女为了摆脱致命的灾荒,亦多从事卖淫等事。乡村经济发展状况的优劣直接关系到国家民族精神与人伦道德水平高低。
随着民族危机日渐,近代中国开始逐渐反思近百年的“西化”模式为何未能使中国摆脱落后挨打的近代困局。随着近代西方思潮的进一步传入以及对乡村社会的进一步了解,部分学者开始重新审视本已被淡忘的乡村社会,逐渐将之从传统赋税之利中解放出来,从乡村与社会生产、乡村与社会的发展变革、乡村与民族精神及人伦道德等方面全面探讨乡村价值。在此基础上普遍认为,中国所出现的种种社会危机,究其根源是由“农村经济的基础动摇”[12]所致,因此,中国社会的根本在三农,解决三农问题是发展、壮大国家之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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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徐希军
中图分类号:F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5)02-0121-03
作者简介:韩楚燕,男,安徽南陵人,安徽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李发根,男,安徽肥东人,安徽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4-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