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面孔
2015-12-17摩罗
摩罗
西方文化的两张面孔
读索飒《丰饶的苦难》,如痴如醉。作者为弱者说话、为正义呼喊的精神,感人至深。读此书还常常想起张承志的心态和观点。
最近几个月读书均与西方历史有关,西方形象在我心中像融雪一样一丝丝坍塌,最后的崩溃就是由这本《丰饶的苦难》造成的,因为它集中介绍了西班牙、英国殖民者对美洲的殖民屠杀,以及独立后的美国对拉丁美洲的屠杀和掠夺。当然,它尤其介绍了拉丁美洲居民反抗一切强盗压迫与凌辱的自尊精神和独立精神。
这是一本铿锵有力的著作,是一本燃烧着火焰的著作。
因为受到文艺复兴以来欧洲人文文化的熏陶,我对欧洲传统的文化实体(比如国家、民族)怀有一种天然的认同感,甚至怀着天然的敬意。看来我们的敬意有点儿一厢情愿。也许是我们为了寻找反抗中国社会制度的文化资源而下意识地虚构了一个伟大的西方。
其实一直存在两个西方,一个以人文典籍为代表的精神化的西方,和一个四处抢劫、屠杀、侵占地盘的流氓西方。这两者存在着巨大的矛盾甚至尖锐对立。那个精神化的西方所创造的一系列学说和说辞,只在很有限的程度上适用于他们本国的上流社会。那个强盗和流氓西方却给世界各族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从古希腊的殖民传统,到古罗马的征战屠杀,再到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等等对全世界的殖民屠杀,以及今天美国独霸世界、四处抢劫和屠杀,西方人对异族的犯罪,在全人类中所占的比例,就像他们的经济总量一样遥遥领先。
西方文化整个是一个内修文明、外施武功的文化。
即使是文艺复兴时期,也有两个欧洲。一个欧洲创造了人权、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文化体系,并且把古代权贵内部协调分赃事务的民主制度改造成了以票选为基本特征的所谓民主制度。另一个欧洲对亚洲、非洲、美洲、大洋洲的居民进行疯狂的掠夺,没有掠夺价值的居民就疯狂地屠杀。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天的黄种人、黑种人、棕种人,都是西方强盗殖民屠刀下的幸存者、残存者。
这个历史证明,他们所言人权、自由、平等、博爱,只是为了在势均力敌的敌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利益,在对待无力抗争的他者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人权、自由、平等、博爱。相反,他们只有掠夺和屠杀的念头。
果然是一个内修文明、外施武功的文化。
我们若是以这样一个流氓强盗形象做我们的精神资源和榜样,那真是太丢份了。
西方学术的许多部分,不是遏制屠杀和抢劫,而是配合或者遮掩他们的屠杀和抢劫的说辞。中国学人常常一厢情愿地将那些说辞信以为真,而将他们说辞背后的真实面貌忽略过去。
中国学人应该结束对西方学术思想的盲目信任,应该结束被他们的话题和立场牵着鼻子走的可悲局面。我们应该独立地思考世界。我们当然还需要反思和反抗自己民族的黑暗面,但是我们反抗的资源并不能指望西方,而应该指望我们自己心中的道义,指望炎黄尧舜以来建立的中华道统。我们从此只能孤军作战。我们不但要跟中国社会的黑暗因素作战,还要跟西方的强盗、屠夫以及他们一套虚伪的说辞作战。我们只能独立地反思和批判包括西方的罪行在内的人类的罪性和罪行。
文明人不会比所谓野蛮人更忌讳屠杀
继续为《原始民主制度的人类学描述》补写注释,有几条注释费了特别大的力气查找出处。同时为该文添写了一些段落,删掉了一章,保留了九章。
几乎没时间看书,只看了一点儿索飒《丰饶的苦难》,这本多年以前买的书,当时只看了一点点儿。最近频频接触到西班牙人对南美洲的殖民罪行,乃将此书找出来读。本书充满了弱者屈辱而又激越英勇的阳刚之气,作者显然是有意在揭示和弘扬被屠杀被奴役者的尊严。西班牙人对阿兹特克人的神庙大屠杀和一年以后的攻城,都是令人发指的罪行。
欧洲人总是称别人为野蛮人,批评别人好战嗜杀,好像他们文明人都在避免屠杀。其实,文明人即使不是更爱屠杀,也决不会比所谓野蛮人更忌讳屠杀。
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性,而没有两种人性。人的罪性都是一致的,“文明人”和“野蛮人”绝无区别。
欧洲人虚构了人性二元论
今天写迄《嗜杀成性:部落时代“国际关系”的启示》,或者叫作《两种人性,还是一种人性》。这是今年写得最好的一篇随笔。
中国学者金宜久主编的《伊斯兰教史》说,在公元7世纪,穆罕默德创建伊斯兰教之前,阿拉伯世界还处于氏族社会,一般以部落作为社会空间。他们是如何处理部落与部落的关系的呢?在部落之外,没有“他人”,只有“敌人”,也就是说,本部落之外的所有人类,对他们来说全部是敌人,只要你有能力,随时可以尽力抢劫之、屠杀之。渊叶伊斯兰教史曳26页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出版冤
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中也有完全一致的表述。
这种屠杀既是他们的文化习性,也含有非常具体的功利目的。“渴望掠夺土地致富的动机,使耕地毗邻、村舍相望的氏族之间日益频繁地发生冲突。仇杀和战争接连不断,卷入的规模和残酷程度逐步升级。开始的仇杀和游牧部落一样,主要目标针对个人和牲畜。后来目标越来越集中于侵占土地和村舍,驱逐和消灭弱小氏族。”渊叶伊斯兰教史曳55页冤
欧洲民人绝大多数信奉上帝,他们每周有一天时间虔诚地捧着《圣经》,说人是罪人。可是其他六天,他们却费尽心机地虚构“野蛮性”和“文明性”的人性二元论,将野蛮性放在邪恶的审判台上,而将自己的文明性放在金碧辉煌的圣殿上歌咏礼赞,并以此作为屠杀他者的理由。这符合上帝的本意吗?
一位欧洲哲人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看上帝已经笑得受不了了,也许从某个荒唐的日子开始,上帝的脾气已经变了,变成人类一思索,上帝就痛哭。人类不但如此嗜杀成性,而且还如此喜欢自欺欺人,越是文明人,越是喜欢用几千年来建构的人文文化体系自欺欺人,上帝不哭才怪呢。
西方人将自己打扮成高高在上的文明人
某某兄院收到贵刊第五期袁多谢刊出拙作遥
奉上一篇新作袁叶两种人性袁还是一种人性曳遥我今年集中写作随笔几十篇袁这篇可能是最好的两篇之一袁对西方野文明人冶和野文明人概念冶说了几句冷静话遥您看是否适合于贵刊遥
西方人极力虚构了文明人与野蛮人的二元对立袁将自己打扮成高高在上的文明人袁好像他们天然地具有一种征服尧改造尧消灭野蛮人的权力遥由于近两百年来一直落后挨打袁中国人被打出了野野蛮人的自卑冶袁几乎接受了西方文明人自欺欺人的一切鬼话袁以为他们跟野蛮人完全两样遥
本文意在纠正这种错误的认识袁戳穿西方文明人对于自己的贴金遥
不存在野文明性冶尧野野蛮性冶两种人性袁而只有一种人性遥
这一种人性按照基督教理论的说法就是野罪性冶遥西方文明人的罪跟他们所蔑视的野蛮人的罪是完全一样的遥
敬颂秋安浴
法律用来维护征服者的特权
霍贝尔《初民的法律》第十章《宗教、巫术和法律》指出,阿赞德人的社会主要由四个阶层组成:贵族、平民、外来人和奴隶。如何理解这四个阶层的法律关系?作者说:“阿赞德人的刑法主要是为了维护征服者阶层的社会特权而存在的,而且,它也是四体不勤的统治阶级手中一个恐吓和剥削被统治者的有力工具。”
认真说来,哪个国家的刑法不是这样呢?中国历史上虽然大多数时间不由外族征服者统治,可是每一次政权更替实际上都是某个军事集团对全社会的一次全面征服,所谓打江山就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接下来所制定的法律理所当然地全力维护那个打江山的群体的利益,准确地说就是,将其他人的利益掠夺过来,供奉那个因指挥打江山而掌权的集团的享乐。如此而已。
看来,要想寻求法律的公正,即使在国家出现之初也是不可能的。只有原始社会之习俗才是比较公正的,因为那是同一个社会所有人都必须遵循的。
西方人抽掉了法律的阶级属性、种族属性、圈子属性、政治属性,强调法律公平地维护社会所有人的权利,这种谎言只是用来忽悠被统治者的。马克思率先揭穿了这个谎言,所以遭到西方所有国家的嫉恨。我们不难理解,文化人只有通过为统治阶级服务,才能得到地位和俸禄,可是马克思偏偏给统治阶级捣乱,一心要为被统治阶级服务,于是他一辈子颠沛流离。
在西方社会,能够出现马克思,真是奇迹。
叶原始民主制度的人类学描述曳引言
人类常常错误地理解自己的历史,有时甚至长久地歪曲自己的历史。比如,我们本是从灵长目动物中分化发展而来的,可是我们早就忘记了这个事实,当一个名叫达尔文的科学家重新指出这个事实时,遭到了西方社会精英群体的一致攻击。这个故事显示了人类陷入认识的迷雾有多深。
另一个同样严重的错误出现在人类对于自身制度史的认识上。在现代人的描述中,民主制度似乎理所当然地是“文明时代”的伟大创造,是直到近代才逐渐繁荣起来的一种制度。远古时代则难免由残暴的国王大权独揽,独霸天下,他们一个个喜怒无常、专横跋扈、草菅人命、为所欲为。所有的生民都在野蛮、专制的茫茫黑夜备受煎熬。
这种错误由来已久,自古而然,用美国学者霍贝尔的话说:“古老的政治哲学认为,初民生活在一个犬牙魔爪暴虐统治之下的社会里,这一认识是毫无事实根据的。”
自古以来的这种错误猜测充分体现了“文明人”的自负,我们把制度结构中理性的部分理解为“文明时代”的产物,而将制度结构中对人类构成伤害的部分看作是历史的馈赠。这种成见即使不能说是颠倒黑白,至少也必须指出,这是人类对于自身历史最荒谬的误解。
跟达尔文大致同时代的英国学者弗雷泽和美国学者摩尔根,用严谨的研究揭示了人们在远古时代或者说原始社会的生活面貌,描述了原始文化和原始制度的真相,这标志着人类对于远古时代历史的荒谬认识的终结。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研究没有像达尔文的学说那样遭到全社会的反对和声讨,因而没有产生广泛的影响。迄今为止,他们的学说局限于研究历史和人类学的少数学人之中,而不被公众所了解。也就是说,在公众的认识世界,人类对于自身历史的荒谬理解依然如故。
本文以原始时代和远古时代国王在政治结构中的地位、功能、行为规范为角度,用人类学的方法描述原始民主制度的基本面貌,和权力控制方面的一些特征。
如何研究人类史上的乱交时代
阅读法国学者比尔基埃等人主编的《家庭史》若干,这是29位学者合作完成的三卷本著作,感觉很不错。
本书序言反对关于古代人类曾经有过乱交时代的观点,而这个观点在进化论学派的学者中普遍流行。
初民究竟是不是有过乱交时代?进化论学派的观点是不是具有足够的依据?值得研究。也许可以通过对今天的灵长目动物社会的研究,来推测早期人类社会的情形。这是今天的动物学研究的价值之一。
如何重建原始社会的风貌
深夜阅读张岩《从部落文明到礼乐制度》的代序《古史寻源》。作者提出人类学应该在现有材料基础上继续深入研究原始社会的文化和制度,也就是说,在不可能对原始社会做田野调查的今天,依然可以凭借前人的田野调查成果(即西方人类学家的著作)和更前人的文献资料(比如古代中国和印度、希腊、罗马的典籍)来重建原始社会的风貌。颇认同其意。我这两年一直这样认为并且一直在为此做学术准备。其实还有考古学成果及其方法,也是最值得关注和借鉴的。
大多数人类学家都是运用社会学方法从事这种研究,张岩也是如此。我以前的兴趣好像更愿意用精神分析方法和文化学方法。但是,最近读的书基本都是社会学方法的,正在受到这种方法的影响和制约。
中国似乎没有自然学家
达尔文《人类的由来》第一编《人类的由来或起源》已经读完,接下来将阅读第二编《性选择》,第三编《性选择与人类的关系,并结论》。
很想此后接着读达尔文《物种起源》,这种对地球生命的广泛考察对我很有吸引力。
读这些书觉得很开眼界,这些好像是人文社科之外的著作,对拓展中国学人的学术视野非常有用。前几个世纪西方流行一个名词:自然学家。中国似乎一直没有建立这样一个自然学家所关注的自然学科,汉语中几乎没有这样一个词语。中国学术传统,对人之外的东西、圣贤和明君之外的东西,缺乏研究的兴趣,而只天天盯着君王和圣人说事。偶有研究民间俚俗的著述,多少有点儿人类学意味,可是学术史不予关注。诸子百家以来,中国学术一直如此。这种学术传统太需要改变了。
求学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哪个阶段像最近这样专注地、宁静地阅读,年轻的时候在烦躁骚动中虚度了大量业余时间,后来又忙于谋生,急于写作,无暇顾及有计划的阅读。最近才不顾一切干扰踏踏实实地进入阅读状态,我特别珍惜这种状态。
达尔文的精彩与不精彩
上午读韦斯特马克《人类婚姻史》第二章《原始时代人类的交配期》,第三章《乱交说批判之一:关于被当作乱交生活的民族实例》。第二章有点捕风捉影,所引材料不足以论证人类有过交配期,至多只是猜测而已。
下午读达尔文《人类的由来》第五章《经由原始与文明诸时代,种种理智与道德能力的发展》。达尔文考察动物的人性和人类的动物性的时候,写得很出色,当他考察人类的人性、考察人类的文化和文明、社会和政治的时候,就谈不上精彩。
将达尔文和韦斯特马克交替着读,很有味道。他们的著作都像弗雷泽《金枝》一样,征引大量的材料,每本书都是那个时代众多学者智慧的结晶。不过,韦斯特马克的书好像有点儿牵强,我认为他所反对的观点更有说服力一点。
中国学者的书好像不是这样浩浩荡荡,所引述的材料一般不会太多。当代学者的著作,印象中只有刘小枫《拯救与逍遥》涉及的材料特别多,很有点儿波涛汹涌。
达尔文是两百年来影响最大的学者之一下午读达尔文《人类的由来》第二十章《人类的第二性征———续》和第二十一章《全书总论与结论》。本书主要部分基本读完。若干部分由于过于专业(生物学),未读。如昆虫的第二性征、鱼类的第二性征、鸟类的第二性征等。其中研究哺乳类动物第二性征的两章,准备安排时间补读。
拟据此书写作《达尔文的人观》,作为专著《人观论》之一章。
要了解人类,不可不读此书。达尔文是最重要的人类学家、自然学家,同时也是一个人文学者。他是最近两百年最有学术成就的人之一,说他是文化巨人也未尝不可。虽然他对于东方民族的态度,是西方殖民者的帮凶,他一辈子都认为东方种族在进化链条上是野蛮种族,西方文明种族有权力征服、屠杀他们。就此而言,他是人类绝大多数种族和人口的死敌。但是,他在开辟人类自我认识的思路上具有无可匹配的贡献。
或许可以这么说:达尔文帮助我们认识人类在地球生物中的位置,弗洛伊德帮助我们认识人类意识运动的秘密,马克思帮助我们认识人类社会组织和社会运动的奥秘。三人都是近世大思想家。
达尔文只能是屠夫的兄弟
今天读达尔文《人类的由来》第六章《关于人类的亲缘关系和谱系》、第七章《论人的种族》,第六章写得不很深入,第七章不是我所期望的论述角度。但还是得到一些有用的知识。
《论人的种族》反复谈到种族灭绝问题,感触很深。鲁迅曾经提到太平洋地区某个种族遭到毁灭的例子,由此担心中国的种族前途。鲁迅原本研究过生物学,又深入考察过人类文化问题,当初一定也知道很多这一类种族灭绝和文化灭绝的故事,而当时中国受制于西方人甚重,所以他的忧虑是有来源的。
达尔文书中提到的灭亡种族甚多,其中有的种族就因为西方殖民者之侵入而灭绝。可是达尔文几乎不愿意面对这种事实,他竟然说,西方人介入之后,原住民的食物结构发生了变化,由此导致身体不适和种族灭绝。这简直是胡扯。
以前总是将西方学者想象为人类良知的代言人,真是太一厢情愿了。在伟大的环球考察中,达尔文究竟是什么角色?对于英国和欧洲来说,他是做学问的,是为生民寻找知识和价值的人文学者;对于悲惨的弱小民族原住民来说,他只能是屠夫的兄弟或者儿子。他不可能为被屠杀者主持正义,甚至不可能承认他们遭遇屠杀的事实。他只能站在强盗和屠夫的立场审视这些悲惨的原住民。
殖民者种族灭绝的大屠杀
关于种族灭绝,今天刚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跟达尔文辩论种族灭绝原因之原因》。西方殖民者所实行的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政策,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最黑暗的一页。可是西方学者对这一段历史似乎没什么痛切反思,他们并不像其中国学生一厢情愿地想象得那样人文、那样文明、那样终极、那样高贵。
人类的全部历史中,犯下罪恶行为最多的肯定是欧洲人。从古希腊、古罗马的殖民,到西班牙、英国、法国、荷兰、德国等国的殖民,直到今天美国的殖民新招,他们对全人类的掠夺和屠杀不计其数。可是他们并没有出现什么民族性的忏悔和反思。
西班牙人屠杀印第安人真是上帝的意旨吗钥
最近常借鉴动物行为学方法和心态研究人类,一般都很洒脱,可是了解到中世纪后期以来西方殖民主义者的杀戮史和种族灭绝史,真是大骇,实在无法接受。这引起我重新看待基督教———我现在较多反省其负面效果,甚至重新反省宗教———宗教并不像我们期待的那样只给我们带来好东西。西班牙屠杀印第安人的时候,就是以上帝的名义去征服那片土地并举起屠刀的。一切都是这么荒唐,一切都是这么惨不忍睹。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一直在整理今年的读书笔记,主要是从篇幅浩大的日记中将这些只言片语的感想摘取出来。昨夜忽然想到可以将它们编辑成书出版,书名可叫《追寻人类文化的奥秘———2007年读书笔记》。今年读书的主线就是原始文化和原始宗教,而宗教也是文化之一部分,所以这个书名还算准确。如果编入我对乡村精神文化做田野调查的笔记,书名就更加合适。
英国殖民者屠杀非洲部落宗教领袖
读普里查德《努尔人》第四章《政治制度》。这是一本好书。普里查德是研究原始宗教的著名学者,这本书却是研究人类制度的,其副标题是“对尼罗河畔一个人群的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描述”。
这本是一个“有序的无政府”社会,酋长并不是社会的组织者和裁决者,而仅仅是个仪式性的人物,也没有稳定的大规模社群(比如部落或部落联盟)的首领,社会凭着其自组织能力有序运行。
英国殖民者侵入之后,他们渐渐产生一种具有超部落的广泛影响力的宗教人物,叫作“预言家”,这些人有可能发展为将各个部落联合起来共同应对外来入侵者的领袖人物。这是一个被压迫民族正在产生民族觉醒意识和民族凝聚力的标志。一个天天唠叨着天赋人权和博爱的文明民族,是不是应该对这个兄弟民族的伟大觉醒表示欢喜和庆贺?
可是,侵略者的人权和博爱从来不会送给弱小民族。努尔人的民族精神之发展引起了所有侵略者的恐慌。英国殖民当局马上采取暴力措施,将这些民族领袖或者杀死、或者囚禁、或者流放。
侵略者对原住民的屠杀、掠夺总是那么果断,那么无情。
真想认真研究一下几百年来殖民者屠杀世界各地原住民的历史真相。
殖民者的子弹最爱印第安人脑袋
前几年,从英国学者普里查德的某一本著作(或者是《努尔人》,或者是《阿赞德人的巫术、神谕和魔法》)中,读到当地那些非洲部落各自为政,没有共同的政治组织和宗教组织。为了应对英国殖民者的殖民掠夺,其中有个别的杰出人物,正在创立一些跨部落的宗教,他们迅速得到各个部落的拥戴,成为超越部落的民族领袖和宗教领袖,其号召力超过了各个部落的首领。
英国殖民者对这些宗教领袖的态度是,出现一个就杀害一个,那些侥幸没有被杀害的民族领袖和宗教领袖,也至少被关在英国人的监狱里。
读到这里我惊骇不已。英国人,还有美国人,还有法国人,还有所有的西方人,不是天天叫喊宗教自由吗?不是天天叫喊人权吗?为什么非洲人的宗教就不在“自由”的范围之内?为什么非洲的人就不在“人权”的范围之内?
后来接触的材料多了,也就知道他们的宗教自由是什么意思。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可以自由地信奉他们的宗教———基督教,若是这些人不信基督教,却信其他教,那肯定是“不能自由”的。
西方传教士认为中国人相信儒道释三教是愚昧的表现,认为穆斯林相信伊斯兰教是野蛮的表现,至于非洲人和美洲人,则被他们整体地判定不属于人类,那就不是没有宗教自由的问题,连生命的权利也没有。
一位荷兰学者说:“基督教历史中最黑暗的一页,大概就是对美洲的征服和强制性皈依。除了残酷地毁灭了先进的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和印加文明外,还从肉体上消灭印第安居民。土著人由1500年的一亿人减少到1600年的一千万人。之后,他们又被迫接受基督教的伦理和信仰。从印第安人的观点来看,基督教的价值观比他们自己所尊崇的价值观远为缺乏人性。”渊格里特窑惠泽尔叶美国土著人民宗教概观院抵制同化的源泉曳袁何群编叶土著民族与小民族生存发展问题研究曳28页袁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冤
美国人两次制造翁迪特尼大屠杀
美国人立国之后,采用了比英国殖民者更加残酷的屠杀印第安人的政策。他们一边屠杀,一边同化,不允许印第安人拥有自己的文化。印第安人则调动自己的宗教和文化,努力抵制美国白人的同化。美国白人的政策极为苛刻,对印第安宗教进行压制,对教徒进行各种形式的屠杀。为了隔断印第安宗教的文化土壤,他们强迫印第安人接受美国教育,还不允许印第安部落使用自己的语言。
可是印第安人决不屈服。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对白人掠夺土地进行武力反抗,于是他们企图通过捍卫自己的文化权利,来捍卫自己的政治权利。
美国政府对此持什么态度?
那位荷兰学者说:“美国政府对幽灵舞宗教活动的反应是欠妥当的,甚至是缺乏理智的,特别是1890年在翁迪特尼进行了一次大屠杀。大脚酋长率领120名男人和230名女人及孩子出发迎接红云酋长,此人是苏民族最后一位善战的伟大领袖。他们企望求得他的保护和领导,并且拒绝了向贝尼特营白人士兵屈服的命令。在前进的路上他们遭到屠杀,350人当中有300人遇难,大部分人都手无寸铁……翁迪特尼的屠杀是一场针对处于饥馑而又无足够自卫能力的印第安人弱小群体的错误的军事行动。”渊格里特窑惠泽尔叶美国土著人民宗教概观院抵制同化的源泉曳袁何群编叶土著民族与小民族生存发展问题研究曳35页袁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冤
透过一位西方学者轻描淡写的介绍,我们不难想见印第安人在被掠夺土地和家园之后,那种无处言说的灵魂的绝望和屈辱。那个批评中国人没有良知、没有爱的美国传教士史密斯,他已经忘了他的同胞是如何用子弹和屠刀去爱那些无辜的印第安人的。
一位美国官员告诉我们,这种屠杀行为并不是个别的、偶然的,而是他们国家政策的一部分。美国印第安事务署负责人约翰·科列尔说:“大约从1870年起,美国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通过摧毁印第安宗教达到消灭平原印第安社会;也许世界上从未有过如此广泛、如此冷酷无情的宗教迫害。面对不可抗拒的禁令,印第安人前赴后继、持续高涨的反抗在人类宗教史上是最悲壮的一章。”渊格里特窑惠泽尔叶美国土著人民宗教概观院抵制同化的源泉曳袁何群编叶土著民族与小民族生存发展问题研究曳33要34页袁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冤
这位官员总算对印第安人的绝望和屈辱有了一丝理解。
有谁敢于相信,在美国的同一个地方,先后出现了具有因果关系的两次大屠杀呢?美国人的爱一定是大大超越于其他种族,才会有如此伟大的创举。
还是在翁迪特尼这个地方,距离上一次大屠杀83年之后,也就是西历1973年,就在当年大屠杀的现场,当年惨遭杀害的民族举行了一个纪念会。他们借此机会宣传苏民族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要求美国政府的代表同他们的领袖展开了83年来的第一次谈判。苦难的印第安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纪念会之后,美国政府悄悄杀害了他们300名部落成员。这些绝对弱势的“野蛮人”一个个悄悄地倒在自己的家园里。
在西方延续500年的殖民罪恶期间,他们遭遇了殖民地居民一次被命名为“911”的反抗,可是,被殖民地的人民和社会,每天都在忍受911式的屠杀和恐怖。简单地说,500年殖民史上,每天都是911。今天的伊拉克人民、阿富汗人民,依然深陷此种悲惨的命运之中。
殖民者使用生物武器屠杀印第安人
自从那些基督徒踏上美洲的土地之后,印第安人就被驱赶着走上了种族灭绝的悲惨旅程。他们的土地被一片一片地霸占,他们赖以生存的动物群落被这些白人基督徒灭绝性地屠杀。白人基督徒在美洲土地上建立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奴隶制。他们不但将印第安人作为他们的奴隶,而且大规模地捕猎非洲黑人,运到美洲做奴隶。
除此之外,他们还奴役着成千上万的白人奴隶。
美国总统华盛顿在指挥独立战争的同时,就曾经四处张贴布告,通缉他的逃亡白奴。他还写过文章,介绍给印第安人剥制头皮的方法和经验。美国政府曾经大张旗鼓地鼓励美国市场上的印第安人头皮交易,以便鼓动全社会剥印第安人头皮的商业热情。
这些充满爱心的基督徒奴隶主,为了不让奴隶的生育影响到劳动效率,甚至剥夺奴隶的性权利,禁止他们发生性关系。
独立战争之前,英国殖民者在跟印第安人首领谈判的时候,这些伟大的清教徒将天花病毒患者用过的毛毯,伴着充满爱心的天使的微笑,送给印第安人,让他们因此大片大片死亡。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生物武器消灭自己的敌人(实际上是恩人)。基督徒不但是第一个使用生物武器的人,而且是唯一一个使用过核武器的人。基督徒的爱心每时每刻都在创造着其他人种所不敢想象的奇迹。
许多人为基督徒殖民者辩护,认为这些罪恶发生在殖民时代,好像那就应该是一个野蛮时代,所有的罪行都可以一笔抹杀。可是,他们在殖民过程中,恰好是把其他人种命名为野蛮人并肆意屠杀,他们自己则以最高文明自居。再说,他们制造第二次翁迪特尼大屠杀时,已经是1973年。如果我们说美国在1973年还处于野蛮状态,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文明起来呢?
加拿大印第安学生死亡率50%
还有,他们对于印第安人的种族灭绝措施,那种隐性的大屠杀,至今没有停止过,每时每刻都在进行,都在发生。在五花八门的屠杀方式中,其中有一种就是将他们的孩子集中在学校里,一边灌输上帝的福音,一边将他们虐待致死。在北美土地上,无论是美国境内还是加拿大境内,一直在上演着这种爱心故事。
2006年底,加拿大联合天主教会神父加文·安妮特制作的纪录片《史无前例:加拿大的种族清洗》,在纽约独立电影节中夺得最佳导演奖。通过这部影片,加文神父揭露了加拿大天主教会与联邦政府一起对北美原住民进行的“有组织的系统性灭绝”的历史事实。
加文作为卑诗省的联合教会神父,因为发现并公开了教会在印第安人寄宿学校里进行谋杀的证据而被解雇。他个人的经历,与幸存者的回忆相交错,向人们讲述了加拿大一段种族灭绝的历史。
为了帮助印第安人摆脱受凌辱的悲惨生活,由基督教机构跟政府一起,对印第安人进行“有组织的系统性灭绝”,这种爱心是多么周全和高贵!
一位作者结合这部纪录片介绍了这种“有组织的系统性灭绝”行为的若干具体细节。
自19世纪末起,加拿大政府通过了“在数代人之内,使印第安原住民彻底融入主流社会”的政策。约1929年,加拿大全国各地成立了为数众多的天主教会寄宿学校。所有印第安原住民达到入学年龄的孩子均被强行送入这些学校中。进入学校后,天主教会便对这些孩子拥有完全的监护权,直至中学毕业。其亲生父母,只能有每年一次的探望。如此,寄宿学校对这些孩子犯下的种种罪行,而不为人所知。
这些罪行包括:殴打、电击、强行绝育、医学试验、饥饿、强奸和其他性虐待,以及谋杀。影片中幸存者,面带痛苦的表情,诉说他们的恐怖经历,教会学校中发生的黑暗历史逐渐浮现。
少女被强奸而怀孕,修女们因性虐待少男而怀孕。孩子们被迫挖掘坟墓,埋葬那些刚出生就要被遗弃的婴儿。
RickLavalee叙述了他兄弟被牛棚里的铁杆殴打时发出的惨叫。那孩子当场就死去了。BelvyBreber回忆了她兄弟被吊在库布尔岛学校(Kuper Islandschool)的体育室里。学校的神职人员告诉她,她兄弟自杀死了,但她不相信。当她兄弟被吊起时,其他孩子们被命令到体育室里绕场一周,以警告他们如果不听话的话他们可能面对同样的命运。
根据估算,10万读过寄宿学校的学生,最少5万人悲惨地死去。他们的尸体就埋葬在学校附近的荒地里。对他们的家人来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HarrietNahanee,一个在阿尔巴尼寄宿学校就读了5年的印第安女孩,清楚地记得皇家骑警的炮艇来到他们的村庄,将孩子们带走。尽管7岁才是入学的年龄,但小至3岁的孩童都会被带走。
如果父母反抗,他们会因为违反“印第安条例”而逮捕。这充满种族歧视的条例,完全剥夺了原住民们的所有权利。
殖民者用结核菌武器屠杀印第安人
细菌武器也得到了使用。白人殖民者通过向印第安赠送带菌毛毯的方式,在19世纪的北美大陆引起了天花的大流行,导致数以百万计的死亡。加拿大西部,98%的印第安人口被消灭。
天主教寄宿学校的幸存者还叙述了在一次肺结核大流行中,学生们被迫与带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和食宿,患病孩子的数目因此大幅度上升。这些寄宿学校,大部分在1984之前被关闭。而最后一所,直到1996年才关闭。加文神父说,正是这些寄宿学校的残害,是当今加拿大原住民不寻常高贫困率、自杀率、吸毒率的根本原因所在。
他说:“我们非常明白印第安儿童住在拥挤的寄宿学校里,他们会失去对疾病的抵抗力,使得他们承受比生活在他们村庄里高得多的死亡率。但这不成为我们改变政策的理由,因为我们部门的目标是达到印第安问题的终极解决。”
的确,印第安人学校肩负着对印第安人进行种族灭绝和文化灭绝的双重责任。
在我的见识中,只有中国的抗日战争时期,由三两位妇女所领导的孤儿院,在日本人飞机的轰炸声中,学生的死亡率可以跟天主教所创办的印第安人学校相比。当年的日本人,以东亚文明的代表自居,要将中国纳入到“大东亚共荣圈”之中,于是就派飞机来将我们这个“最缺乏诚和爱”的国家炸个稀巴烂,以便赏给我们“共荣”之爱。
历史的经验表明,那些文明国家一爱上我们这些“野蛮族群”,我们就连热爱自己的文化和生命的权利都没有了。无论是日本人铁蹄下的中国人,还是白人刀剑下的印第安人,都曾经用自己的家破人亡验证过这条简单的道理。
所幸的是,我们中国人在付出了血腥代价之后,终于退出了“大东亚共荣圈”,而苦难的印第安人,却永远无法退出白人的天堂。因为白人的天堂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整个美洲大地的上方。
我并不是说白人里面没有具备爱心的人,加文神父和布莱士医生就是那种具有正常的感知和良知的人。堪可庆幸的是,以殖民方式前来中国传播爱心的史密斯及其兄弟姐妹,也像日本人一样被我们这些“最缺乏诚和爱”的“野蛮”人种赶出了国门,否则我们除了重复印第安人的悲惨命运,又有多大的选择空间呢?
幸好我们因为“最缺乏诚和爱”,内心一片麻木,跟史密斯所代表的那种邪恶的东西保持了距离,今天,我们才有条件尝试从被殖民的伤痛中挺起脊梁来,才有条件尝试复兴我们自己的文化。
在知道史密斯的种族对待印第安人的“有组织的系统性灭绝”政策之后,再来重温史密斯对于我们“最缺乏诚和爱”的批评,以及主动地用枪炮、用十字架、用天花毛毯、用结核菌、用鸦片、用掠夺、用抽血来表达爱心的美好意图,我们只能佩服他们的滑稽能力的确举世无双。
欧洲人就没有野民族劣根性冶吗钥
中国古人爱说学无止境,对人类来说,更为现实的是“贪无止境”、“耻无止境”。这句感慨来自刘仰的博客文章。今天从新浪网刘仰博客上读到西班牙殖民者的无耻故事真是叹为观止。
“西班牙殖民者在征服现在秘鲁境内的印加帝国时,目的就是为了金银。他们以卑劣的欺骗手段,绑架了印加国王,然后要求印加臣民用金银支付赎金。印加人无奈,几乎把国内所有能找到的金银器具都搬来了,包括王室的收藏、庙宇的摆设、家庭的工艺品等等。仅这一次,西班牙殖民者就获得了黄金近6吨,白银12吨。要知道,这些黄金、白银并不是金砖或银锭,而是各种各样的工艺品。它们的历史、艺术等综合价值,远远超过单纯的6吨黄金。然而,印加人为自己的国王几乎掏空了所用现成的金银,支付了赎金,西班牙人还是将印加国王杀掉了。本系列文章前面曾经提到过这位印第安人国王,就是那个被要求皈依上帝的国王。他既支付了赎金,又皈依了上帝,西班牙人开恩,没有烧死他,而是绞死了他。但绞死之后,西班牙人还是焚烧了他的尸体。”
100年来我们总是批判中国的国民性,其中预设了一个前提,我们的国民性比不上世界上占统治地位的“主流人群”欧洲文明人的性格特征,好像西方人的国民性就是完美的。其实这个预设很难成立。人类的无耻和残忍是相通的。
中国人的国民性批判现象,是长期遭受掠夺与杀戮的失败民族的自虐行为。
如果要进行国民性批判,那是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必须都应该进行的,而不仅仅是中国。
但是西方世界没有人对几百年的殖民史、屠杀史、掠夺史和贩奴史进行过自我反省,历史给了他们几百年时间也不见一丝反省。他们对于屠杀600万犹太人也没有真正承担起“欧洲”的责任,而只把责任全部堆在战败者德国身上。实际上,自从基督教被罗马帝国接受为国教以来,整个基督教世界都把犹太教及犹太族看作异端,希特勒屠杀犹太人不过是公元3世纪以来欧洲反犹主义的必然结果。这个结果中包含着整个欧洲文化的罪。可是,二战结束以后,欧洲人狡猾地将反犹、屠犹的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了战败者,欧洲主流社会一点儿自省也没有。
人类的罪恶和无耻是相通的,只是各个人种和民族的表现形式有所不同。所以,揪住某个民族猛挖其劣根性,只是一个无法成立的伪问题。
西方学者的民族主义
最近所写的一篇文章,涉及殖民者对殖民地居民的屠杀问题。由于英国是近代最猖獗的殖民国家,我想举一个英国殖民者屠杀原住民的例子。我曾从达尔文的著作中读到过只言片语,可是因为语焉不详,无法完整引述。我的藏书中此外似乎无此内容,勉强想起多年以前曾经买过一本《历史目击记大观》,赶紧找出来搜寻。然而终于失望。
这本书选编了西方世界许多灾难性历史事件的记述,诸如美国人怎样打内战、法国人怎样屠杀俄国人、西班牙人怎样屠杀美洲人等等。英国是拥有殖民地最广阔的国家,为什么不说说英国人的征战?本书只有两篇关于印度殖民地叛乱的文章,第一篇完全是站在英国官方立场,描述印度人民对殖民者的复仇屠杀,充满激情地控诉起义者的罪恶。第二篇以最饱满的正义感,记述英国殖民当局如何侮辱并处死起义领袖。我想,也许这本书是英国人编选的,一翻扉页,果然看见“【英】约翰·凯里编订”字样。知道了这个背景再来找英国战事,有一位对外作战的海军元帅纳尔逊将军,关于他的记述竟然多达7篇,篇篇都在歌颂他英勇善战、精忠报国、人格高尚,而那些战事主要是针对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
本书对西班牙人和法国人暴行的描述,尤其是法国人如何惨败在英国人正义枪炮之下的描述,所占篇幅最多。对于法国的殖民屠杀,编选者不感兴趣,大约因为法国殖民势力远不如英国强大,不过是个小弟弟,不值得关注。唯有拿破仑的崛起,对英国前途构成威胁,所以该书对于拿破仑特别重视,仅仅关于滑铁卢惨败的情形,收录的文章竟然多达6篇———谢天谢地,英国人最需要看到拿破仑的失败。
在英国人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前,西班牙一直是殖民老大,颇有独吞世界之势,所以英国人特别恨西班牙人,喜欢控诉他们的罪行。有一篇文章名叫《西班牙人在西印度群岛的暴行》,其中说:“有一次我们的军队正开往一个城市,在离城约10英里处我们受到当地印第安人的热忱款待。他们献给我们一条奇大无比的鱼,以及许多面包和肉。可是我们这些西班牙人却像魔鬼一样嗜杀成性,竟然拔出刀剑将所有这些印第安人杀死。这次一共杀死了3000人。”另一篇文章介绍了西班牙军队在巴拉圭的屠杀之点滴。巴拉圭加里奥人愿意无偿提供给养,但是要求这支强盗军队得到给养后就离开这里。军队于是对他们开枪射击。“他们听见枪声,也看见很多人倒地死去,但是他们一点儿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们看见尸体上有一个个小孔,这使他们又惊讶又恐惧。”这支加里奥人投降以后,帮助西班牙人进攻阿盖斯。“在阿盖斯,我们占领了所有的部落并杀死了所有的人……烧毁了阿盖斯人所有的村庄。”
英国人如此热衷于描述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残忍和失败,其实并不是本书编选者的个人偏见,而是一个民族的情感倾向。因为法国和西班牙这两个邻邦一直是英国的对手和宿敌。
我一下子明白了,长期以来我们对西方学人一直有个误解,老以为他们多么“国际主义”、多么“世界情怀”、多么“人类意识”、多么“人道精神”。实际上他们常常很“国家”、很“民族”、很“本位”、很“内外有别”。一本号称从新闻报道角度描述人类两千年来重大历史事件的著作,竟然用了7篇文章报道一位英国元帅的胜利、6篇文章报道一位法国元帅的失败。这种民族感情是不是太强大了、太偏执了?
我丢开这本英国人编选的著作,另向朋友借书。一位邻居送来美国学者布尔斯廷《美国人———殖民地历程》,就题材和主题而言,这是最合适的著作。可是,这本书根本不谈欧洲殖民者是如何入侵印第安人的家园,如何一步步将他们赶尽杀绝的,而是不断谴责印第安人如何反抗和消灭入侵者。作者充满正义地控诉印第安人的残忍和凶恶,说印第安人是“出洞的狼”,说他们对侵略者的进攻是“魔鬼的袭击”。他以文明人的骄傲嘲笑印第安人没有读过格劳秀斯的《论战争与和平的法律》和瓦特尔的《国际法》,骂他们不懂得欧洲人“文明战争”的规则。
真是天大的笑话。印第安人从来没有赶到欧洲给他们的家园投射一根箭镞,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过自己的日子,这究竟违背了哪一条“国际法”?难道欧洲人的“国际法”就是规定欧洲人可以杀光全世界居民,将整个地球都占为己有吗?假如德国人打进法国,法国人却不放一枪一弹,八国联军打进中国,中国人却将城市、村庄主动交给联军,这就是遵守国际法吗?
事实上全世界的殖民地居民,最初都是绽开灿烂的笑容接待那些不怀好意的强盗的。可是这些强盗喘了一口气之后,马上就着手抢劫他们的财富,逼他们当奴隶。当原住民不愿意被抢劫、不愿意当奴隶的时候,他们就制定了大屠杀政策。
当年英国人侵入纽芬兰的时候,贝奥图克人拿出最珍贵的海货笑脸相迎。英国人刚刚搭好自己的棚屋,就开始抓捕贝奥图克人做他们的奴隶。当这些不愿意做奴隶的人放弃领土、躲进森林时,英国官方颁布法令,捕杀多少贝奥图克人,就可以奖赏多少土地和牲畜,而所有这些用于奖赏的土地和牲畜,原本都是贝奥图克人的财富。这个不幸的民族终于在英国人的炮火中灭绝了。
国际社会的正义法则,最基本的想来应该有这么两条,第一是互不侵犯,第二是将战争尽量控制在军队与军队之间,而不毁灭居民的正常生活。享有世界声誉的大学者布尔斯廷却忘了,恰恰是欧洲文明人不尊重印第安人的主权,恰恰是这些殖民强盗对美洲全境安居乐业的居民实行赶尽杀绝的政策。欧洲人只在欧洲本土遵循“国际法”,但未必是出于“人道精神”,多半是因为各种对抗力量的均衡,其直接目的是保存本国本族的人力和财富。对于殖民时期的美洲人、对于非洲人、对于澳洲人、对于犹太人、对于阿拉伯人、对于波利尼西亚人、对于美拉尼西亚人、对于印度人、对于中国人,是不是真心实意地讲过什么“国际法”?
在持续几百年的殖民屠杀中,多少民族被欧洲人杀绝,这些尸横遍野的土地全都成了欧洲人的乐园。二战以后犹太人控诉德国法西斯搞“种族灭绝”,欧洲人为了“文明”的面子也跟着附和。其实搞种族灭绝的何止德国人,所有的欧洲殖民者玩这种勾当已经玩了几百年,地球上的整个种族分布,以及相关的物种分布和生态状况,都因此而出现了巨大改观。
西方学者对于本国本族的这些罪行,竟然没有一点儿起码的客观态度和清醒意识。自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学人立志以西人为师,用最大的善意想象西方的文明人,对于他们的学者我们尤其尊重和信任。可是,西方学者所宣称的那些东西,真的那么真诚、那么真实吗?我们内心所建构的那种西方文明人形象,和那种学者形象,真的那么如实、那么可靠吗?我们是不是至少应该提醒自己保持一点儿冷静和谨慎,而不至于完全丧失辨析和反省的能力?
美国是当代最大的掠夺者和屠杀者
继续读索飒《丰饶的苦难》,对于美洲、美国、拉丁美洲等等终于有个基本的了解。不知为什么对美国怀有一丝恨意。在西班牙、英国这些老牌殖民者衰弱之后,美国是唯一具有世界意义的殖民主义者。他们立国之后屠杀了那么多印第安人,他们四处伸手,不是帮助那些可怜的殖民地独立,而是一个个纳入自己的版图。他们的魔爪伸向了关岛、菲律宾、夏威夷、波多黎各、巴拿马、古巴、厄瓜多尔、越南、伊拉克等等地方,还将墨西哥的一半国土占为己有。这是现代史上最大的掠夺者和屠杀者。毛泽东称美国为帝国主义者,其实称之为新殖民主义者就可以了。这个从殖民者铁蹄下独立出来的国家,从他独立的第一天起,就是一个新的殖民主义者,他们的《独立宣言》简直太滑稽,太讽刺了。
我最近对中国怀有的批判力度渐渐减少,因为我觉得坏者不只是中国,欧洲和美国跟中国一样坏甚至可能更坏。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天天强调中国之坏呢?看多了往日偶像的累累罪行,也许我会渐渐变成一个浅薄意义上的爱国者。
中国学人再也不应该跟着西方学人的腔调说话,而应该像拉丁美洲学人一样具有独立的精神、独立的思想、独立的声音。在最近几百年的世界历史上,中国跟拉丁美洲一样是受尽凌辱的弱者,被那帮强盗屠夫一次次打倒在地。现在是从精神上、从文化立场上爬起来的时候了。
美国社会的邪恶力量
常造访刘仰先生博客,博主最近写了很多文章清算西方殖民者的罪行,似乎有意给伟大的“文明世界”揭短。中国人最近几十年太喜欢一厢情愿地将整个西方“文明世界”想象得斯文理性、仁慈和蔼,对其并不文明的一面则有点儿刻意回避甚至遮蔽的意思。我直到最近才从这种迷雾中走出来。看来刘仰有意引导更多的网友走出迷雾,所以揪住这帮文明人的后领,反复指点他们衣衫上的血迹———那些印第安人的血迹、黑人的血迹、印度人的血迹、清朝人的血迹、埃及人的血迹、犹太人的血迹、伊拉克人的血迹……
今天读刘仰博文《美国种族主义点滴》,文中许多关于美国社会的材料很有意思。文章说:“在这个全世界法制最发达、最健全的国家,长期允许对黑人采取私刑。1882~1927年,因私刑而死亡的黑人,能够统计的超过3500名,这个数字高于同一时期政府法院判定的合法死刑数。在那个年代,对黑人动用私刑的照片还被印成明信片,在美国广泛传播……二战期间,很多美国黑人参加军队,投入到与法西斯的战斗中。当战争结束,黑人穿着军装回到美国,居然引起白人种族主义分子的不满,他们像3K党一样杀掉这些黑人,原因仅仅是因为黑人穿上了军装……直到今天,1%的美国人住在监狱里,其中一半是黑人,大大超出黑人在全部人口中的比例。法律对于黑人白人也并不公平。统计显示,在美国所有吸毒人群中,75%是白人,而因吸毒而坐牢的,正好倒过来,75%是黑人。”
“1916年,德州一个17岁的黑人精神病患者,因被怀疑杀死了一名白人女性(事后证明是意外死亡),由法院判定为死刑,整个陪审团都是白人。法院冤枉这名黑人不算,死刑的执行采取了公开的火刑方式,共有16000人围观,简直比观看体育比赛规模还要大。由于大量人群的围观,为了满足人们的观看需要,死刑执行时间就不能太短,必须延长折磨时间。行刑者先是砍断黑人的手指,然后再割掉他的生殖器,上演了一场现代版的‘凌迟。当火堆点燃以后,怕他很快烧死,烧一会儿,便将这名黑人吊离火堆。整个行刑过程近2小时。请记住,这是在1916年,受刑者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最终还是被冤枉的,无罪的。”
美国不只在国内屠杀印第安人和黑人,对其他国家尤其喜欢穷兵黩武。哪里战略位置重要,哪里战略资源丰富,他们的军队就开到哪里,枪炮就瞄准哪里。凭着财大气粗,美国早就超越了地缘政治的眼光,而是将整个地球当作了他的庭院,随意规制,随意打桩牵线、抡锹下镐。二战以后,唯有美国在境外大量用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近几年对伊拉克的侵略,纯粹是为了抢掠能源,却找一些子虚乌有的借口。完全应该以战争罪和反人类罪将美国送上审判台,可是因为美国是老大,国际上谁也不敢吭声。
美国是当今世界最邪恶的强盗和屠夫,一二百年前这个荣誉属于英国,三四百年前这个荣誉属于西班牙。一千三百年前这个荣誉属于阿拉伯,两千年前这个荣誉属于罗马,两千四百年前这个荣誉属于马其顿,两千五百年前这个荣誉属于波斯,两千八百年前这个荣誉属于希腊。
强者的风水轮流转,这不正好轮上美国了,那股邪恶劲儿能不用足吗?
中国人为什么跟着西方强盗瞎嚷嚷
晚上读美国历史学家瓦伦特《阿兹特克文明》第十三章《外事与战争》、第十五章《阿兹特克国家的末期(论导致西班牙人获胜与阿兹特克人失败的因素)》,对于殖民者的屠杀十分震惊。
哥伦布对美洲的发现导致印第安人的灭顶之灾,为什么要将此看作一个伟大的文化事件?光是西方人这么喊叫倒也罢了,为什么全世界都这么喊叫?尤其是,在四处抢劫和屠杀的西方人面前,中国人像印第安人一样是受害者,我们为什么要跟着这些西方强盗嚷嚷什么伟大事件?
前些年西方学者纪念殖民强盗哥伦布发现美洲五百周年,因为那个事件开创了西方种族扩张和殖民掠夺的新时代,所以西方人把哥伦布看作伟人是有利益立场的。中国学者也跟着西方学者纪念哥伦布,那就是丧失立场了。中国近代遭遇的残酷殖民,不就是哥伦布开创的殖民时代的延伸吗?何况,哥伦布在古巴岛第一次大开杀戒,以种族灭绝的决心屠杀原住民时,他一直以为杀的是杭州郊区的老百姓。他是以屠杀中国人的心态,开启世界历史上一个殖民屠杀黑暗时代的。
对于一切东方民族来说,哥伦布是杀人强盗,是殖民掠夺始祖,而不是航海英雄。
科学岂可取代宗教
在谈到中国人的命运观及相关的精神文化时,鲁迅很有点儿不以为然,希望国人能够用科学思想替代命运观念。他说:“和尚,道士,巫师,星相家,风水先生……的宝座,就都让给了科学家,我们也不必整年的见神见鬼了。”当“科学来替换了这迷信”渊文见叶运命曳袁鲁迅全集窑6窑130页冤,命定论的思想就离开国人的大脑了。
鲁迅的思想中,好像一点儿神的空间都没有,太被科学所占满。他是真的一直如此相信科学,还是受到陈独秀时代“民主与科学”的时尚思想之影响?鲁迅留学日本时,是一个能摆脱世俗的独具慧眼的思想家,他对西方达尔文主义和民主政治的反思就是证明。可是五四运动以后,在对科学的弘扬及其文化意思的夸大、臆想上,他却过于顺应时风了。
“和尚,道士,巫师,星相家,风水先生”等等,并不是要解决科学问题,或者其他实用的问题,他们要解决的是人与神或者说人与神秘世界的关系,是人与最高存在的关系。与这些事物相对应的,只能是宗教和信仰问题。鲁迅企图仰仗科学代替信仰,或者用科学来解决信仰问题,这不但说明他对宗教太忽视,也说明他对科学的信赖就像他的时代风尚一样有点儿简单化,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迷信。
需要神和宗教的时代
读索洛维约夫《神人类讲座》,深受启发。这个系列讲座举行于1878~1881年,开讲那一年索洛维约夫25岁。那个时代的文化巨人,50岁的托尔斯泰和57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亲临现场,来倾听这位年轻人的讲座。
可见那个时代充满了信仰的焦虑。那是一个在自由主义日渐兴盛和东正教出现衰微的背景下重新寻找信仰的时代。日后这位神学家成为那个时代俄罗斯民族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那个寻找信仰的时代造就了他。第一讲主要概述了以实证主义科学思潮和社会主义政治思潮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文明与宗教的对立,分析了这两个思潮必定会在遭遇困境时意识到对于宗教的需求和依赖,从而回到神的怀抱。这与其说是一个学术观点,不如说是一个预言。
今天翻出六七年前读托尔斯泰《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时写下的三五十字的笔记,感慨不已。刚接触那本书时,那种震撼依然历历在目。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大作家这样写作,这样就着自己的心灵写作,这样把自己的惭愧、罪恶、反省毫无遮掩地写进文字之中。这是人类的真正的良心,实在令人敬仰。托尔斯泰的正义感和为弱者申辩的激情与卢梭一模一样。但托尔斯泰是大贵族,他的控诉和批判都是指向自己,所以他多一点儿圣徒的意味。
一般作家不会是圣徒,而真正的圣徒都不会专事写作,只有托尔斯泰把作家身份与圣徒身份结合了起来,他是一个写作着的圣徒。托尔斯泰40岁前以小说创作享誉世界。年过四十的时候,功成名就的托尔斯泰开始寻找信仰的支持。从这一天开始,他把以前从事小说创作看作对生命的浪费,把那些作品看作没有价值的文字,因为他认为只有当他着手寻找信仰和社会的公平时,这些文字才是有价值的。
1881年,53岁的托尔斯泰定居莫斯科,他立即被城市的贫富悬殊惊呆了,他对自己的贵族地位和财富感到罪恶。他积极参加人口调查,频频光顾贫民窟,拎着钱袋到贫民窟中分送。他想找到一种方法,让世界变得稍稍公平一些。这就是《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这个书名的由来。
托尔斯泰不断追问:“是什么原因使一些有土地和资本的人能够奴役那些没有土地和资本的人?”渊叶托尔斯泰文集曳第15卷157页袁人民文学出版社冤
一般来说只有那些没有土地和资本的人才会怀着义愤这样发问,凡是有土地和资本的人,都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决不会将这种行为命名为“奴役”。托尔斯泰作为一个“有土地和资本的人”,作为一个位居社会最上层的大贵族,他这种发问具有更加充足的道义力量。
托尔斯泰为了寻找公平和正义,中老年以后完全放弃文学,研究社会问题,甚至热情饱满地研究起法学、经济学以及国际经济等等非常专业的问题。经过漫长的研究,直到六十多岁的时候,托尔斯泰终于用俄国社会的现实材料证明了以前的理论猜想,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我国生活的整个体制,并不像在现存体制中享有有利地位的人们所喜欢想象的那样,是建立在什么法律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最简单、最野蛮的暴力之上,建立在屠杀和鞭笞百姓之上。”渊叶托尔斯泰文集曳第15卷324页袁人民文学出版社冤
一百多年后,当我在北京的天空下抄引托尔斯泰的结论,心中忽然冒出“残酷”二字。的确,托尔斯泰是一个残酷的写作者,无论对于“有土地和资本的人”来说,还是对于“没有土地和资本的人”来说,都是这样。
至于如何继承和消化托尔斯泰的思想遗产,则需要巨大的心力才能面对这样的严肃问题。我似乎已经没有这种心力了。
侵略者的力量主要来自制度和文化
在这个晴朗的周末,宝宝同班的五个小同学(都是接近五岁半),结伴到顺义区“北京焦庄户地道战纪念馆”参观,孩子们的家长大多双双陪同。地道是抗日那阵挖的,当时将四个村庄连成一片,长达23华里,现在开发了830米作为旅游景点。
跟着导游在地道里钻来钻去,孩子们兴高采烈,成人们难免感慨万千。中国人为什么被逼得跟土拨鼠一样钻地洞?当年,村民们在地洞里猫着腰难以喘气的景象,越想越觉得辛酸。
日本人为什么要侵略中国?原因很简单,他们想过上欧洲人那样的好日子。可是为了自己能最快地过上最奢侈的好日子,就得让别人没日子过。日本的老爷们光是剥削本国的底层人还嫌不够,因为那些人数有限的底层人所创造的财富还很有限,即使他们没日没夜地劳动,财富的增长也跟不上老爷们欲望的增长。于是,日本老爷们指使那些底层人到中国来抢劫,抢光之后,再用那刚刚杀过人的枪逼着中国庞大的人群为那些老爷没日没夜地劳动,所谓殖民地,意思就是永久性的抢劫区。中国的底层人比日本多得多多,有了这样的殖民地,还怕日本老爷的财富增长不快!于是,中国人果然没日子过了,不得不钻地洞了。
为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就到别人家里来抢劫。日本的老爷们可真够坏的。可是,历史上所有有力量的种族都是这么干的。可以说,抢劫是人类的天性之一,谁爱抢、谁被抢,就看谁强谁弱。
远古时代,腓尼基人和希腊人先后强大,环地中海地区就先后任由他们抢劫,建立永久性抢劫区(殖民地)就是他们的发明。后来西班牙强盛起来,他们就把整个美洲的人和物据为己有。再后来英国人强大起来,他们抢遍了世界上所有的地区。欧洲之外的落后地区,几乎全都是英国人的殖民地,他们仅仅在一个地方收获很小,那就是日本。
日本人绝顶聪明,当欧美强国的军舰进入他们的港口,他们接受中国鸦片战争的教训,不发一枪一箭,赶紧举手投降。外国人要什么就给什么,一连签订了十来个不平等条约。接下来,他们通过变革制度、改良文化、引进技术,迅速强大起来,不但能够遏止西方人对他们的掠夺,还力图后来居上,决意要跟欧美争霸天下。
就像美国人摆脱欧洲人的奴役之后,首先热衷于奴役拉丁美洲小兄弟一样,日本人强大起来之后,首先欺负的就是这些“东亚病夫”小兄弟(其中个别国家原本是大兄弟呢)。他们想把中国、朝鲜乃至整个东南亚,变成他们的殖民地。这些备受欧美人抢劫的地区,果然迅速变成了日本人的抢劫区。
我们有一点必须明白起来,这些东亚小兄弟从来没有打败过日本强盗。在甲午战争中中国全军覆没,“一败涂海”。抗日战争的确赢了,谁打赢的?是俄国人和美国人将日本人打败的(汤因比也曾这么说过)。俄国人希望将这个庞大的“东亚病夫”拉进自己一伙作为小兄弟,美国人则急于将势力范围扩展到太平洋东岸,他们必须将日本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清除掉。于是,他们动手啦。于是,日本人惨败而降。于是,中国每个人都说是自己这双手把日本人打败了。于是,中国人以胜利者和强者的口气说“小日本”。
其实,在一百多年的恩怨之中,中国人连怎样当日本人的学生都不知道,更别说如何抵抗它的侵略和抢劫。上文已经说过,日本人是通过“变革制度、改良文化、引进技术”而强大起来的,可是中国人将这本教材翻阅了一百多年,仅仅从中看出了“引进技术”这一项,就像狂人只从典籍中看见了“吃人”二字一样。
我们许多人满足于天天骂“小日本”的军国主义,好像骂多了他们就会改邪归正似的。其实人类永远不会改邪归正,人类永远都在怀揣邪念寻找机会。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只认同一个小小的血缘圈子或者社会圈子,都在不遗余力地通过侵害其他圈子的利益来谋取本圈子的利益。所谓“和平主义”、“友好相处”,以及所有的阶级和解、国际和解,都不过是力量均衡条件下所实现的短暂的“文明状态”。眼下的文明与和平局面,就是诸般国际力量均衡的结果。当力量不再均衡的时候,所有这些文明都像稀泥堤坝一样不堪一击———人性恶的洪水太强大啦!
所以,中国无需批评所谓军国主义,也无需要求日本人道歉和忏悔之类,“道歉文明”、“忏悔文明”跟所谓“和平文明”一样不过是暂时的假象。中国唯一必须做的,就是从日本这个唯一没有沦落为欧洲人永久性抢劫区的民族中,学到真正有用的经验,然后像他们一样迅速强大起来,强大到别人不敢瞅着我们放纵其抢劫、屠杀、凌辱的邪念。别的都是废话。
为了强大起来,中国必须像日本一样,在经济建设、制度建设、文化建设上一齐用力。光有钱是不够的。中东的石油国家有的是钱,可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强国。面对武装到牙齿的美国抢劫团,他们只能徒唤无奈。他们今天的命运,很像当年中国村民在日本抢劫团的枪口下躲在地道里惴惴不安的命运。这个例子足够提醒中国人,千万不要因为刚刚挣了几个钱就自以为翻了身,就自以为日本人不是对手啦。日本在制度和文化上的当下优势是我们目前还想象不到的———可是我们不能不去面对这样的问题。虽然在二战中日本是战败国,可是日本仅仅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就能以大国风采与占领国美国比肩而立。我说的比肩而立,决不是说他们挣钱多,而是说他们通过“变革制度、改良文化、引进技术”再一次重新崛起。“强国”从来不是一个纯粹的经济概念,中东那么有钱,可是没有一个公认的强国。所缺者,制度也,文化也。
当年西班牙人和英国人能够抢遍全世界,并不仅是因为他们钱多。实际上他们是一边抢劫一边发财的。他们当时的力量主要来自制度和文化。就像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无数战例那样,为什么有的人能够以少胜多?就因为他们具有合理的组织模式和高涨的士气,这就是制度和文化了。
既然侵略和抢劫的主要力量来自制度和文化,那么,反侵略的主要力量肯定也是来自制度和文化。此间正反两方面的经验都值得今天的中国人深思———应该用两百年的耻辱史来推进这种深思。中国如果满足于经济建设的成绩,不懂得在制度建设和文化建设上痛下功夫,我们的下一代恐怕有时候还是难免要挖挖地洞的。
社会底层是被制造出来的。有些文士来自社会底层,这些人因为“哀民生之多艰”而常常殚精竭虑思考着如何改变底层人的命运,甚至老在研究如何消灭底层。在氏族时代,并不存在所谓底层,那时候的人群没有明显的阶级分野。许多氏族在一起组合成国家的时候,政治社会逐渐形成,国家横空出世。底层是在这时出现的,但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而是由掌握国家权力的权贵集团有意制造出来的。
《礼记·王制》规定:“制:农田百亩。百亩之分:上农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农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也。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也。中上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卿,四大夫禄;君,十卿禄。”国家用这种方式规定了每个阶级不同的政治地位、与这地位相关联的经济收入。政治地位越高,收入翻倍翻得越多越快。做一个大人物是多么令人羡慕。谁能成为大人物,则由那些已经成为大人物并掌握着国家权力的人决定。
古希腊的政治家瑟秀斯在担任军事指挥官之后,首先将国民区分为士族、农民、工匠三个阶级,给他们分配不同的政治权利和政治资源。他规定:凡属宗教和政治方面的主要官职,只能由士族阶级担任。晚一点的梭伦将国民分为四个阶级,第一个阶级既不劳动也不参军保卫国家,而是专门掌握国家权力。另外三个阶级或者在田间流汗,或者在战场流血,成为权贵阶级的供养者和保卫者。
罗马政治国家形成的标志之一,就是执政官塞尔维乌斯按照财产的多寡将人们分为五个不同的阶级,由第一阶级掌握着对国家的支配权。西塞罗曾经赞赏这种制度史的国家的表决权不再掌握在群众手中而是掌握在少数贵族手中。
国家权力给底层人规定的政治空间和社会空间都特别狭小,设置的禁区特别多。无论你多么优秀,无论你具有多么杰出的经天纬地、安邦定国的才干,你都无法获得政治地位,因为国家只允许你劳动和纳税,不允许你别有所图。一个底层人要想改变命运,他所面对的是整个制度的力量和秩序。在这样的制度和秩序面前,所有的勤奋努力、所有的道德磨砺、所有的人格修炼、所有的精神涵养,都不能发生作用和影响。正如《古代社会》作者摩尔根所感叹的:“上层阶级所掌握的贵族地位和财产势力太大了,平民所提出的权利均等、特权均等的原则虽比较明智,比较崇高,却难以取胜。”如果没有底层,也就没有权贵。如果没有底层,那些壁立千仞的伟大事业和伟大人物就没有基座。底层以自己的屈辱和苦难而成为人类“文明”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