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超编法院的生存现实
2015-12-17褚朝新罗婷
文/褚朝新 罗婷
一个超编法院的生存现实
文/褚朝新 罗婷
周三工作日,湖北随州市的县级市广水市人民法院办公楼内,近半办公室锁着无人。
这种冷清的办公场面,与广水法院人员规模极不相符。广水市政法系统一名官员向记者透露,广水法院超编严重,法院只有146个中央政法编制,但现有在岗人员约267人,超编100多人。
“广水法院,现在是全国基层法院超编第一名!”一名曾在该院工作过的科级官员半开玩笑地对记者说,“那些没有政法编制的人,没有得到省高院认可,也没有审判资格,但有地方财政编制、干部编制,靠地方财政养。”
广水法院纪检组长蔡水平,2000年从部队转业到该院任职。他介绍,这些超编的人大多数是在10多年前进来的。因为超编严重,这十来年法院没怎么进人。目前,法院在岗员工200多人,但有审判资格的只有80多人。
广水法院长期人员超编的大背景下,法院法官岗位严重人员不足,法官数量和素质堪忧,法院的管理亦呈现多种乱象。在一些政法系统人士眼里,广水法院怪象也是中西部一些地方基层法院现状的缩影。
清退不了的三种人
多名广水政法官员向记者介绍,法院超编很大程度是因为被安排进法院的关系户太多。一名离职法官介绍,这个群体主要有三大类,法院干部子女、广水市官员们的亲属和其他社会关系。
广水法院干部中,有不少是法院领导子弟。“过去法院有个土政策,法院每个班子成员可解决一个子女到法院工作,中层干部也能设法安排。”一名知情人士介绍。
一名曾在广水法院担任领导职务的官员承认,他女儿在上大学期间就被安排进了法院,成为法院职工,在法院领工资,领了至少6年。当时大量法院干部子女进入法院,后来引起举报。他女儿研究生毕业后到上海就业,就把工作关系转走了,不再在法院领工资,但过去领的工资也没退。
另一个群体是广水市各类官员的亲属。一名已离开法院的老法官介绍,过去该院还有市委领导的女儿、市人大领导的儿子等领导子女被安排进法院。
这位离职老法官介绍,该院有一名副庭长一直很少上班,办的案子也很少,不懂法律,连法院最简单的“支付令”都不会写。但她父亲曾是市委领导、哥哥当时是某局局长。为让她得到提拔,法院有关领导把该庭其他人办的案子带上她的名字,让她达到一定业绩。经过一番操作,此人被提拔为副庭长。
“这些人大多没有审判资格,但有财政编和干部编。有些人很久不上班,但一样拿工资,把他们调到哪里去他们也不去。”老法官说,法院有一名工作人员一直在北京做生意,多年不上班但一直拿空饷。
各显神通为收费
广水法院超编的百余人,主要靠地方财政养着。
“在广水这样的基层法院,养一个人,工资、车、房及各种办公器材等公开和隐形开支加起来,一年大约要5万。超编100多人,地方一年就需要投入近600万元。”湖北一名知情法官称。
为创收,广水法院各部门各显神通。2014年12月3日,广水市法院官网公布了一对夫妻的离婚判决书[(2014)鄂广水民初字01257号],审判员是广水法院法官李远锋。两名当事人经济状况差,也无财产分割,但广水法院收取了700元案件受理费。
“按照他们的经济情况,只应收50元。”北京市德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刘佳辉对记者说,根据《诉讼费用缴纳办法》,离婚案件每件交纳50-300元案件受理费。
这决非个案。2014年12月9日,广水法院公布了21件离婚案件的法律文书,其中有13个是撤诉。收取受理费1000元的有1件,收取600元的有16件,收取500元的有1件,收取300元的有2件,有1件收取的受理费没有公开。
法院塞进大量关系户,工作人员素质堪忧,甚至出现内外勾结办假案的情况。广水市司法局纪检组长易炜向记者介绍,2013年3月8日,广水市城郊法律服务所法律工作者袁绍华,在没有取得当事人任何授权的情况下,全权代理了一起交通事故责任纠纷案的诉讼,后袁绍华被处以留所察看一年的处分。
该法律服务所主任刘观峰介绍,找袁绍华办假案的是当地一名书记员,目的是试图从保险公司骗取高达10多万元的保险理赔。
“那你说该怎么弄”
超编问题严重影响广水法院正常工作,法院管理混乱亦难辞其咎。
广水法院只有80多人有审判资格。湖北政法系统一名知情人士介绍,有些法院有审判资格的人当中,院长、副院长、审判委员会成员和各庭庭长及少数副庭长是不办案的,真正办案的只有1/3左右。
一名曾在广水法院任副院长的知情人说,“假如没有这些超编的人,上面早就派审判员了。派人吧,广水法院人这么多,不派,法官又不够用。”
法官忙碌,另一些人却没事干。一名已离职的前法官介绍,有的中层干部早上上班拿着杯子,“10点半到宾馆,先打牌,再喝酒,再打牌,‘今天上班,明天回家’,这是广水最突出的(问题)。”当然他也表示,“这两年情况好了很多。”
而能干活的法官群体,法律素质也十分堪忧。院长王仑曾公开表示,“少数法官政治素质和业务素质跟不上当前形势需要;少数案件裁判文书质量不高,说理性不强;法官断层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法院的正常工作。”
在广水法院,有的法官由连司法考试都没过的法律工作者指导判案,已经不是秘密。广水法院原副院长丰朝云承认,前面提到的刘观峰曾指导过他。
“我刚接手分管刑事时,不懂(法律),简直没办法。他代理的诉讼,都是他跟我上课,说这事法律依据在哪儿,司法解释该怎么说的,他拿着硬邦邦的东西来,你说我能不采纳?”丰朝云对记者说。
多名当地司法人士向记者反映,丰朝云接受刘观峰“指导”后,二人工作交往极为密切,丰朝云分管刑庭那几年,广水法院的刑事案件,绝大多数案件刘观峰都是辩护人。
让到龄干部“退休”,可以空出一些编制。但广水法院每年退休的人不多,此外这些年退下来的,更多是早期参加工作的老法官,大批通过关系进法院的干部并未到退休年龄。
和许多地方一样,广水有一个“土政策”,科级干部一般56岁退二线。一位原副院长就认为,“我们没有到年龄,法院就让我们退下来,导致法院真正有审判资质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人没有审判资质、没有考取法官,不能办案。”
记者试图就上述问题采访广水法院,被院长王仑拒绝。王仑说,“你去找最高人民法院吧。”
2014年12月9日,广水市委一名常委与该院联系后称,该院同意让院党组成员、政治处主任程洪波接受采访。但当记者和程洪波面对面时,他拒绝了采访要求,并反问记者,“你花这么大精力了解我们的情况,那你说该怎么弄?”
转载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