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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龙诀》,讲一个东方奇幻故事

2015-12-17李东然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51期
关键词:国富乌尔墓穴

李东然

《寻龙诀》改编自流行10年之久、销量百万级的网络连载小说《鬼吹灯》,也是2015年内上映的第二部“鬼吹灯”系列电影。陈国富监制、乌尔善导演,以及2.5亿元的投资、耀眼的明星阵容、大规模的特效使用,在这个“IP”成为最热新词的2015年,这样一部电影作为年度贺岁片的头阵,似乎再妥帖不过。

古墓青春故事

见到导演乌尔善,他笑说,《寻龙诀》故事写在三年前,参与这个案子则更早。2011年他还在拍《画皮2》,陈国富导演来探班问他《画皮》之后的安排,乌尔善坦言想拍古装之外的题材,陈国富就简单讲了讲《鬼吹灯》的故事。而那个时候“IP”这个词,还是闻所未闻的。

最初打动乌尔善的其实是陈国富说故事讲80年代的几个“摸金校尉”,和他们年轻时当知青的故事。乌尔善说自己出生在70年代初,80年代对他而言是充满回忆,也留有神秘的所在。于是《画皮》告一段落,乌尔善就读起了《鬼吹灯》,网络连载小说,确常有不俗的谋篇技巧,于是一部接一部,没花多少时间乌尔善完成了“假灯粉”的自我建设。

“《鬼吹灯》是探墓、冒险的小说,在电影就是盗墓探险类。探险类题材最大的魅力是让人面对恐惧,在危险面前、生死面前,你要面对自己的恐惧,而面对恐惧的时候,也能看到人性的真实,勇敢、自私、懦弱如此等等。墓穴就更极端了,在一个死者所营造的笼罩死亡神秘和危险的世界,有机关、有宝物,更有检验人性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中国电影还没有这样的类型门类。乌尔善说,当然他想做一个别人没有做过的事儿,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陈国富要亲自担任监制。“因为这事儿一定是个大雷区,困难一定是很多的。首先这个类型以前没有人做过,没有人做过意味着没有以前的经验,没有成功的作品,美国有很多夺宝探墓类的好莱坞经典,但中国电影没做过类似题材,从电影形态、电影类型来说,需要我们去做一个研究和开拓。其次很现实的是,每一页的鬼吹灯小说,怪物、地宫、墓穴,从文字到影像,是不可想象的金钱消耗,大概只有陈国富能将资源整合到一起,让大家一起把能量放在一个项目上面,然后给我一个很充分的创作空间,充足的预算让我们更有时间慢慢去探路。”

“共和国以后动物不能成精”、“盗墓笔记不能盗墓”,这些有关中国电影审查的传说由来已久,但是在《鬼吹灯》这样的题材跟前,以前这些供大家呵呵一笑的段子,就真都成了有待解决的问题。而致力于华语电影整合与类型片开创的陈国富给“鬼吹灯”系列带来的第一条经验就是,几乎是从剧本立项开始,积极正面地主动与广电总局沟通交流。“所以我们得到的广电总局的要求挺明确:第一,电影不能叫鬼吹灯,不许有鬼这个字,想别的名字;第二,主角不能有违法犯罪的行为,盗墓本来就是违法犯罪的,所以这变成涉案剧了,这不可以;第三,片中出现所有的灵异现象都必须要有唯物主义的解释。”乌尔善导演告诉本刊。

于是《鬼吹灯》成了如今的《寻龙诀》。虽然至今乌尔善觉得“鬼吹灯”这三个字有着更动人的气氛、情境优势,但他和陈国富都不认为审查是创作的绝对二元对立存在。明确“不可为”的意义在于找到“可为”的范畴。曾经做过《天下无贼》、《梅兰芳》编剧,并且从《风声》到“狄仁杰”系列和陈国富导演密切合作的编剧张家鲁告诉本刊,陈国富作为一个监制,他的阶段性是极明显的。“比如说他绝对不会在剧本开始阶段去谈什么市场、IP。刚开始谈故事的时候,大家绝对从创作的角度做考量,譬如说他一再提醒我,探墓故事也一定要有角色,一定要有情感主线,角色跟情感主线等于是这个故事的命脉,他说一定要先把这个感情基础建立起来之后,再去想奇观,再去想场面的东西。其实这些我们已经烂熟于胸了,但是他每次工作还是要提醒大家。”

这也与乌尔善导演所坚持的电影理念不谋而合:类型和母题先行,力求鲜明清晰。“《画皮2》的时候这个狐妖可以用一张美丽的皮交换一个心,只有这种魔幻设定能触及一个重要的主题,爱的本质到底是什么,狐妖所展现的母题当代的爱情故事是没法表现的。我比较在乎的是类型,因为每一个类型其实都有这个类型最擅长表达的母题。所以面对像《鬼吹灯》这样的小说,明显的夺宝冒险类型的话,就开始解决主题的问题。我感兴趣的是这些摸金校尉其实是探墓方面的专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面对墓穴、机关、怪兽、僵尸等等,他们无往而不胜,这么勇敢的人、每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人,内心有没有恐惧呢?我觉得这就是个有意义的主题,其实也就是放在一个别的电影类型里,不太好说的事儿。”

所以第一稿剧本里就已经有了至今支撑全片的情感线索,20年前丁思甜的牺牲让胡八一和王凯旋要回到曾经一起插队下乡的那片草原,去寻找她死亡的真相。鬼神不侵的摸金校尉面对的是解决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心结的困境。这既是明确的情感主线、电影主题,更重要的是也解决了棘手的审查问题。“摸金校尉下墓穴,不是为了发财,他们已经金盆洗手了,不再做这个事情了。但是彼岸花一出现,那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他们怀念女孩、初恋,要去解开心结。”

爱情、兄弟情、负罪感,角色也因为这些情感的纠缠确立起来。甚至在张家鲁的概念里,根本也就是个青春故事,所谓盗墓的事情,就像是一般年轻人会去喝酒、飙车、在夜店玩闹一样的存在,是年轻时哥儿们在一起做的那些疯狂事。只是在这个电影里头,恰好是盗墓。“但胡八一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了,大概三十五六岁,他站在那个十字路口,往前看他看到他的未来,他到了一个所谓的西方社会,要进入体制,进入文明,往下可能要会跟Shirley杨结婚、生小孩,稳定下来过一个类似中产的生活,这是“北京人在纽约”的故事。王凯旋一直还是活在过去的人,所以丁思甜这个信号一旦出现,他头也不回就奔回去了。胡八一呢,他就会想到底干还是不干。最后干这一票,等于是要做一个告别,其实我们的整个故事要讲的是这个成长命题。盗墓也好,怪物也好,机关、陷阱,其实都是包装。”

效法到取法

明确了主题和角色之后,乌尔善和张家鲁返回头重新开始的还是类型的研究。张家鲁开玩笑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成了乌尔善婚姻里头的第三者。因乌尔善的腿伤,大概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张家鲁就每天固定时间到乌尔善的家里去与他讨论剧本,讨论累了就一块看片,一块吃饭,到最后三个人吃饭吃得就像一家人一样。“这样我们实际上把《夺宝奇兵》、《国家宝藏》、《木乃伊》、《古墓丽影》等等这些经典的寻宝探险的片子全部都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去研究他们的结构,他们的确都有一定的模板跟套路。盗墓电影,或者说探险寻宝电影,在好莱坞是一个完备的经典类型,我们站在类型分析的角度重新去审视这个类型的时候,等于完成解构类型的过程。”

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乌尔善写出厚厚的东方奇幻类型分析笔记,张家鲁则称之为从效法到取法的过程。好莱坞的经典结构是经过上百年的千锤百炼打造出来的一个架构剧本的模板,按照这个模板去走,基本上保证在120分钟里面去说一个可跟观众接轨的、比较精彩、高潮起伏完整、节奏流畅的故事,这是效法。至于取法,就是实际也不能完全按照这个结构去走,所谓的东方魔幻,也不是八卦、五行、轮回之类装饰而成,或者有更深层的叙事逻辑区别。“举个例子来讲,我们去看日本电影或者韩国电影,会发现他们在做类型片的时候都有其独到之处,各有各的擅长。韩国的警匪动作片、日本的推理侦探片等等,甚至即使是相同的类型,韩国警匪片的节奏跟美国警匪片的节奏也是不一样的,日本推理侦探片的节奏跟美国的推理侦探片的节奏也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文化和民族性上的区别。”

具体在探墓冒险寻宝类题材,在张家鲁看来,这就比如“夺宝奇兵”系列,最大的反派其实是纳粹,是一个人物形象为主的反派,并且充分符号化,纳粹罪恶,不用讲任何道理的,只要把这个符号往上一贴,观众肯定知道纳粹是反派。但《鬼吹灯》不是一个符号化的人物形象为主的反派就可以令观众满足的,这有更深层的社会历史原因,也是所谓的东方故事传统。“所以我们的反派不是人物完成的。比如盗墓的始作俑者虹姐,她是个不诚实的人,但她做一切都有她的动机,她想要用彼岸花克服绝症。她有很多残忍之处,但我们却似乎能够理解她,甚至她也是受害者。那谁是最大的反派呢?其实就是那整个的墓穴,那个地宫,所有的人进来一旦踏入这个墓穴、地宫,他们其实就要展开一场生生死死的斗争。1000多年前奥古公主盖这个地宫她就知道总有一天有人会进到这个地宫里,她就设置一些机关让这些闯入者遭受痛苦的考验,历朝历代的帝王在兴建地宫的时候大多抱着同样的心情,这就是一场生者与死者的较量。”

电影《寻龙诀》剧照

在张家鲁的个人创作经验里,剧本分两类,做原创剧会花比较大的力气,比如最早做《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从项目开发、剧本创作,将近七八年的时间,写了400多稿。而改编剧往往会大大降低难度,比如《风声》前后大概就是9个月的时间写完,这是因为改编的时候,角色跟角色之间的关系是相对固定的,这是跟观众沟通的管道,一旦松动原著人物关系、人物性格设定,反而是自找骂名。“所以当时有了初稿,制片人问我剧本什么时候能出,我跟他拍胸脯说,3个月,最多半年。没想到从2012年7月签的约,一直写到开拍的时候2014年8月份。”

也不是风清云淡地慢慢写,而是处处都有较劲之处。比如墓穴的选择,到底今天摸金校尉这个三人组要去开一个什么墓穴,这个讨论大概持续小半年。始皇墓、女娲墓,改动了一轮又一轮,历史上这些有名有姓的名人之墓,问题在于会跟整个华夏的主流历史的太近,限制的空间会很大,比如曹操墓,很多史实都会限制观众的想象,或者这也是为何《鬼吹灯》小说作者天下霸唱所描述的也都是边陲文明的墓穴,因为乌尔善导演是蒙古族人,虽然蒙古族传统体系内并没有一个公开的墓葬的仪式,但也传说着一些神秘的下葬地点,甚至也想到了成吉思汗墓。

“考虑到整个地宫的规模和配置,我们就把触角往更边缘少数民族更久远的古代去考察,那段时间我们的案头书全都是《中国墓葬史》、《盗墓史》这一类很冷门的书。最终定锚在辽代古墓,并且对于这个辽代的墓穴应该如何配置、里面的规制,再做一番通盘的研究考量。尤其是导演又是学美术出身的,小到一块砖头,甚至一块砖头上的花纹,都是非常讲究的。”编剧张家鲁告诉本刊。

甚至乌尔善找了一处架构保存尚完好的真实的辽代墓穴,拉张家鲁远赴内蒙古海拉尔,勘景、采风,建筑遗迹、博物馆全部研究之后,真的就要下墓看看。“因为我们进去那个地方其实就是一个盗洞,是从前盗墓者开的一个洞,然后我们往下走到了底部,底部还有一个横向的墓穴要进,结果去的时候因为已经到冬天了,洞穴冻住了,走不过去,否则在导演的一声号令下,就得跟他进去,现在想想都后怕。”张家鲁说。

四年一剑。乌尔善却更愿意用大师塔尔科夫斯基的《索拉里斯》对《寻龙诀》的故事做个小结——科学家发现一个叫作索拉里斯星的星球,这个星球上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它可以把人类头脑里面的意念具象化成真实的东西,所以很多科学家到达这个科学站的时候都疯掉了,后来到太空站了解状况的一位科学家,也发现自己为情自杀的妻子就在太空站里,于是他不断地看见他的妻子复活,是他头脑里的意向、那些对妻子的思念、负罪感形成了这个复活,所以他一遍遍把妻子摧毁又送走。“或者这是《寻龙诀》故事的更根本出处,实际讲的是一种人的精神困境,塔尔科夫斯基用了一个科幻电影的类型,我试着用一个盗墓冒险的形式,但是我想,对电影而言,严肃和娱乐之间其实没有隔得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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