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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两岸女性家族伦理视域中的女性书写
——以张洁《无字》和陈玉慧《海神家族》为例

2015-12-17马俐欣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静子无字海神

马俐欣(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海峡两岸女性家族伦理视域中的女性书写
——以张洁《无字》和陈玉慧《海神家族》为例

马俐欣
(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两岸文坛涌现了一批女性家族小说,女作家们从女性角度书写母系血缘家族背景下的女性生存境遇。《无字》和《海神家族》作为大陆和台湾这一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文本,对男权话语笼罩下的世代女性家族进行了生动的展现。在男性缺席的环境下,女性完成了从弱者到强者的蜕变,子女与父母之间的家庭伦理关系也在认同与崩塌之间摇摆。对两岸女性家族小说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探寻当代两岸女作家在女性自觉与女性书写方面所做的努力。

女性;家族;父权;母女关系

20世纪90年代之前,女性成长小说总是被宏大的社会背景遮蔽,使得“家族”对于女性个体的意义无法突显出来。到了90年代,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男女平等意识的传播,女性进一步思索自己作为“人”和“女人”的地位和权利,女作家们的自觉意识苏醒,开始从女性角度书写母系家族背景下的女性生存境遇,涌现出了一系列佳作,如张洁的《无字》、王安忆的《纪实与虚构》、铁凝的《玫瑰门》,赵玫的《我们家族的女人》、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等长篇小说,都从不同角度记录了女性家族历史。

随着1987年以来台湾政治上的解严,台湾女性文学创作在20世纪90年代得以新的发展,女作家笔下的家族题材作品也日渐丰富。陈玉慧的《海神家族》、李昂的《迷园》、萧丽红的《白水湖春梦》、陈烨的《烈爱真华》、钟文音的《昨日重现》和《在河左岸》、周芬玲的《母系银河》等作品,都表现出对台湾家族历史的追寻和重构。

众多的两岸女性家族题材书写中,张洁的《无字》和陈玉慧的《海神家族》均以女性血缘为主线,记录了祖孙三代女性的成长历史,成为两岸共同书写母系家族题材的范本。同样是对女性家族小说的书写,两岸作家对于女性生存境遇的感悟却有着微妙的差别,既有中国女性文学的共性,又带有两岸明显的差异。

一、女性家族谱系为主的家庭叙事

与以往的家族小说不同,女性家族谱系为主的家庭叙事,关注的不是家国大事,也不是社会现实,而是着眼于婚姻爱情,关注血缘关系和女性生命经验。

《无字》记录了家族几代女人的婚姻爱情故事。外祖母墨荷在包办婚姻的支配下嫁给穷苦的叶家,婚后被呼来喝去,沦为生育的工具,早早地丢了性命。叶莲子是旧时代伦理秩序中贤妻良母的典范,她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从一而终,历经艰辛寻得丈夫,却遭到了丈夫顾秋水无情的折磨与抛弃。到了第三代吴为,即使她已经成为知名作家,拥有了独立的社会地位,仍然逃不出藩篱,成为胡秉宸眼里的玩物,最终因婚姻的失败而发疯。

《海神家族》以神像“千里眼”和“顺风耳”为线索,记录了“我”与德籍丈夫的寻根之旅,其中穿插了外婆三和绫子、母亲静子、心如阿姨和“我”三代女性的爱情故事。通过三代人的经历,映射了一个普通家族在1930年至世纪之交的历史变化,也反映了不同时期台湾丰富的社会变迁。

(一)疏离与虚伪:缺席的男性

在《无字》与《海神家族》中,有一个共同的现象,即男性的缺席。这种缺席主要表现为不在场的缺席和在场的缺席。《无字》中,顾秋水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大业,毫不负责地抛弃了叶莲子母女,跟随包天剑远赴战场,多年间对无依无靠的妻女不闻不问。同样,《海神家族》中,外公的父亲林保吉的去世,使得外公林正男从小担起了照顾寡母的责任;三和绫子从小失去双亲,总被舅母责备,寄人篱下受人嫌弃;静子从小没有享受过父爱,母亲在她的亲属关系表上写下“父不详”;二马流连于各色女人之间,对为自己养儿育女、默默奉献的妻子毫不在意。

如果说父亲/丈夫空间上的远离使得女性失去了依靠的臂膀,那么男性在场的缺席更是加重了对女性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叶莲子自幼丧母,父亲续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丝毫父爱,成了继母家中不折不扣的女佣;吴为自小生活在等待父亲、寻找父亲的期盼中,而寻得父亲时等来的却是他对母亲的拳打脚踢,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胡秉宸将白帆、吴为等女性作为服务自己的玩物,尽情享受着她们的身体与爱情,而当需要他承担丈夫的责任时,他却唯恐避之不及,一言不发。

我们看到,在《无字》与《海神家族》中,男性总是居于一种被贬损化的状态。他们或是迫于各种缘由远离家庭,或是拒绝男性本应承担的责任,呈现出一副卑鄙自私、无耻无赖、缺乏修养的姿态。在传统的家族观念中,男性是一家之主,承担着传宗接代、安居乐业的重任。而在女性家族小说中,男性“顶梁柱”的姿态轰然倒塌,严重缺位,使得本是弱者的女性不得不站在养家糊口的第一线,承担起生活中的一切酸甜苦辣。女作家们以这种抗拒的姿态,颠覆了以往以男性血缘为纽带的家族伦理,使男性退居二线,为女性当家做主留下了书写的空间。

(二)柔弱而刚强:在场的女性

《无字》与《海神家族》都以革命战争年代为背景,在灾难面前,女性遭受了“人”与“女人”的双重打击。叶莲子与吴为母女二人在水灾中孤立无援、忍饥挨饿,当人们争相逃命时,似乎忘记了叶莲子二人不单是灾民,更是手无寸铁的妇孺之辈。同样,对于有“私生子”前科的吴为,道貌岸然的批斗者们毫不吝惜地将“破鞋”、“婊子”、“淫妇”等称呼用在她身上,即便多年之后仍有同事用手指撩拨她下巴,调戏她、侮辱她。而同样有着不堪历史的佟大雷,却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厚颜无耻地过着体面生活。面对同样的问题,社会对于男性的态度比女性明显宽容得多。

女性的孱弱不单在于面对男性霸权时的退让与忍耐,更在于同性之间的相互戕害,在男权社会的背景下,女性对女性的迫害丝毫不逊于男性。在《无字》和《海神家族》中,作家没有回避女性之间的矛盾和斗争,鄂百灵、白帆对吴为的羞辱,句句直戳吴为痛处,毫不留情。这也正是女性长久以来无法摆脱男性话语遮蔽的重大原因,那便是女性自身已经完全认可了男权社会的既有秩序。在意识形态影响下,女性成了封建道德的殉道者、过渡时代的牺牲者,家庭暴力的受害者。

在长久的压抑之下,女性也磨砺出了对苦难难以言喻的韧性。《海神家族》中,三和绫子在物资贫乏的年代,绞尽脑汁为全家寻找食物;静子在丈夫二马入狱之后,外出辛勤打工,独立抚养多个孩子,并给予监狱中的丈夫生活的信心,与之前的家庭主妇形象判若两人;吴为虽然是女儿身,却禁得起比拳打脚踢还残酷的日子;叶莲子怀揣寻找丈夫的信念,挺过了忍饥挨饿、卖血为生的贫苦日子,熬过了丈夫拳打脚踢、精神出轨的苦痛折磨,为女儿吴为撑起了一片母爱的天空。这些女性不明白,将她们拯救出困境的恰恰是她们自己,她们认为自己是弱者,其实她们才是坚忍不拔的强者。这些女性的共同之处在于,一旦她们主动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完成角色转变,她们便会像蒲草一样坚韧,充分释放自己的力量与光辉。由于家族中男性的缺席,女性柔弱与刚强的特质被更加鲜明地显现出来。

二、家族谱系的认同与崩塌

对于成长中的女性而言,父亲母亲与其构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伦理关系。家庭氛围、父女关系、母女关系对女性的情感、气质形成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往往会成为一生长久的印记,持续支配着女性的人生价值观念。

(一)面对父亲:期盼与抗拒

在女性家族伦理视域中,对男性的书写态度最能够反映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影响。在男性缺席的情况下,家族中的女性呈现出了复杂微妙的心理状态。

《海神家族》对于父权社会始终抱有期盼与回归的态度。即便海神家族中的男性总是处于缺席状态,但男权社会意识仍然存在。三和绫子对于丈夫林正男的离去,虽然存在一切传统女性共有的惜别之情,但她从内心是支持丈夫外出追逐梦想、事业的。同样,对于流离在外的林轶男,绫子对他的感情是牵挂与期盼,从她期望女儿心如接受林轶男为父亲就可以看出绫子内心对这个男人的认可。静子对二马的宽容甚至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即便丈夫情人不断,静子依旧细心守护两人的家庭,期盼丈夫浪子回头。在小说的结尾,静子对叔父林轶男的感情也最终由敌视到认可,并允许叔父迁入祖坟,这是作家对男权秩序的最终和解。我们清晰地看到,即便父亲、丈夫已经远离,但在这样一个以女性为主导的大家族中,男性在精神上的统治地位依然岿然不动。

《无字》中,叶家四代女性在经历了无数煎熬之后,终于自发摆脱了男权话语的笼罩,获得了女性独立的人格。在这段荆棘满布的征途上,女子对男子的情感经历了“依恋——期盼——失望——决绝”四个阶段的转变。在叶家四代女人中,有三代是不幸的。墨荷是时代的牺牲品,叶莲子是懦弱、顺从的性格悲剧,吴为以“发疯”为代价走出了一场充满欺瞒与虚伪的婚姻。在吴为亲眼目睹了母亲在父亲的折磨之下一筹莫展的无助后,她否定了母亲的懦弱,同时也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女性意识的觉醒。由于吴为童年对父亲形象的阴影,使得她一方面抵抗着男性,另一方面又期待依靠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故而吴为心中的男性形象停留在非好即坏的两极跳跃中。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一向对胡秉宸言听计从的吴为,何以会在看透胡的本来面貌之后,毫不留情地销毁他的书稿,与胡一刀两断。幸运的是,禅月汲取了外婆与母亲失败婚姻的教训,这个家族的女性终于在经历了四代人的努力后,走出了父权社会的规范,完成了女性的成长与蜕变。

(二)面对母亲:依恋与对峙

在女性家族伦理叙事中,除了与丈夫、父亲之间的博弈,还有不可忽视的一环,那便是微妙的母女关系。《无字》与《海神家族》在记录两岸母系家族史的过程中,对母女关系的态度把握各有千秋。

《无字》中女儿对母亲抱有依恋与审视的态度。自幼缺乏父爱的吴为将母亲叶莲子视为精神的寄托。在吴为忍受胡秉宸的欺凌与侮辱时,母亲无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倾诉的对象,是支撑她不至于沉沦的最后的木板。成长中的女性有着一种依恋母亲、寻找精神港湾的心态,当她们遭遇困难之时,母亲的慈爱与包容便是她们灵魂的寄托。在依恋之外,成长中的女性在见证了母亲所经历的不幸之后,开始审视母亲苦难背后的原因,并试图通过自身的努力避免重蹈母亲的悲剧命运,尽管这个过程荆棘满布。吴为指责父亲顾秋水的罪恶,不肯饶恕也不肯忘记父亲对母亲和自己人生带来的灾难;她清楚地认识到母亲的不幸就在于甘愿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忍辱负重。然而吴为的清醒与坚韧也仅仅止步于此,当她面对自己的丈夫时,却拷贝了母亲在父亲面前的懦弱与依附。直到禅月,叶家的女儿才终于跳出母亲命运的轮回,清醒冷静地审视了母女关系,否定了女性生来就被赋予的相夫教子、沉默奉献的理想形象。

《海神家族》在处理母女关系时,多了一层对峙关系。三和绫子重男轻女,在她的心目中为了儿子可以赴汤蹈火,她爱儿子甚于孩子的父亲。三和绫子不平等的感情分配撕开了女儿静子与她的感情裂痕。静子得知母亲“偷客”的秘密之后,对母亲又多了一层鄙夷,这种内心的鄙夷使得静子迫切地要与母亲抗争,急于离开她厌弃的家庭。在这场女儿对母亲的战争背后,实则是女性在成长的过程中对于母亲情感和欲望的发现。年少的女儿突然发现,母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慈爱有加的长辈,而是同自己一样的有情爱有欲望的女性,这种身份的变化与落差使得女儿一时间无法接受。

值得注意的是,在陈玉慧笔下,性格敏感尖锐的静子在母亲去世之后最终解开了对母亲的心结。女儿年幼时将母亲视为自己苦难的始作俑者,但随着女儿的不断成熟,终于理解了在母亲看似不近人情的管教背后,实则是母亲无奈的人生经历。事实上,这种和解绝对不是女儿对母亲无条件的顺从与迎合,而是在经历了岁月磨砺之后,通过对母亲境遇设身处地的感悟、将心比心地思考之后所萌发的宽容与理解。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女性思维成熟、人格成熟之后所做出的道德选择,但这又何尝不是对父权文化中强加于女性职责的认可与妥协。

三、结语

综而观之,《无字》和《海神家族》这两部女性家族史通过对女性代际的历史追溯,共同描写了在几千年封建父权制下女性的辛酸悲苦。在具体的创作倾向上,张洁显得更加激进,她对父权文化全然抗拒,对母亲回归依恋;陈玉慧的文字则显得宽容平和,她既书写了女性在男权统治之下的不幸,又难以抑制地表现出了对父亲和丈夫的期盼,并且最终消除父母亲与儿女之间所有的隔阂。除了她们所共同触及的女性主义观点,《无字》与《海神家族》还拥有其他类似之处。比如,张洁和陈玉慧以自身亲历的痛苦,书写了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又如,张洁的创作,在描写家庭关系时融入了革命战争的政治背景;陈玉慧在描写“无父”的海神家族时,也有意识地隐喻了台湾长期处于“无父”状态的尴尬,在此不做赘述。

20世纪90年代两岸女性家族小说的繁荣,反映出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群体力量的勃发,女作家们对女性家族史的建构,展现了女性的生命意识,也记录了女性群体长久的苦难史和抗争史。两岸作家在不同地域的共同创作倾向,表面说明两岸文化一衣带水,由于相同的文化土壤滋生了相似的文化心理。对两岸女性家族小说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探寻当代两岸女作家在女性自觉与女性书写方面所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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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念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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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928(2015)03-0014-04

2015-04-01

马俐欣(1990-),女,河南安阳人,郑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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