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他们追过的印象派

王丹华

被批评为印象派的“脑残粉”、在巴黎海关当差的普通职员，“印象圈”里的女性艺术家和她的“好闺蜜”，美国“富二代”与他的贴心伴侣，法国高级时装品牌的创立“女王”……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他们，彼此在有生之年甚至未曾谋面，社会地位、职业和“幸福指数”亦各不相同，却有着一个共同的交集—收藏“印象”。当艺术的重量与金钱的重量融为一体，一段段收藏佳话便由此诞生。

肖克埃：印象派的坚定支持者

维克多·肖克埃（Victor Choquet）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平民收藏家。在印象派画家饱受争议、举步维艰的日子里，是他在物质上的慷慨解囊和精神上的真诚支持，给了这些处于生活和创作困境中的艺术家继续向前走的动力。

肖克埃来自法国北部的里尔，后来任职于巴黎的海关部门。他为人低调，生活朴素，早年在海关部门任职期间，经常穿一身破旧寒酸的外套上班，就如那些痴迷于某种癖好的人一样，他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能给他带来精神乐趣的地方。如果在一件新衣、一块面包和一张画之间选择，他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后者。

肖克埃从未接受过正规的艺术教育，却有着极为敏锐的艺术鉴赏力。他所购买的画作，完全经得起时间的打磨。在遇到印象派作品之前，肖克埃就将有限的收入投入到了艺术收藏中。他最初购买了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瓦的一幅小画，此后又陆陆续续一共买下了89幅。当后来和塞尚成为好友后，塞尚看到他所收藏的德拉克洛瓦的作品时，感动得流下了泪水。

其实他原本可以离开巴黎，在别处谋得一份更好的营生，但是这里的艺术氛围令他着迷，他时常流连在塞纳河畔的画廊、书店和艺术展中。有一天，在画商唐吉（Julien Tanguy，梵·高曾为他画像，即《唐吉老爹》中的主角）经营的一家小店里，他发现了当时还不为人知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此后便迷上了印象派绘画。

1875年，在巴黎的德鲁奥拍卖行（Drouot），举行了一场由雷诺阿、莫奈、西斯莱、莫里索组织的公开拍卖会，肖克埃也前来参加，并认识了雷诺阿。这场争议声不断的拍卖结果惨败，收入甚至不抵成本。当天的气氛非常紧张，人们对于这些画根本就不买账。肖克埃在现场与人吵起来，结果被打翻在地。他匆匆买下莫奈的一幅画，在混乱中狼狈而逃。在这场狼狈不堪的拍卖结束后，他和几位画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继续购买印象派画作。在1876年举行的第二次印象主义画展上，肖克埃一次性买下6件雷诺阿的作品。而像塞尚的《一瓶郁金香》，画完后很快就被他买下。正是在他的热心帮助下，一直饱受外界批评的塞尚，才能在1889年的万国博览会上展出作品。当时的评论界认为，肖克埃对于印象派的无条件支持，简直是一种失去理性的疯狂，不可理喻。

他以一己之力，真诚帮助这些在艺术创作中大胆寻求突破的艺术家们，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肖克埃都给了这些生活时有困难、事业也不景气的艺术家们很大的支持。为了表示感谢，雷诺阿和塞尚都为他画了几幅肖像，而他也支付了对方一定的报酬。

从他在肖像中的穿着上可以看出，肖克埃的生活非常普通。在雷诺阿的画里，他棕色的衣服镶着深棕色的滚边，领口处未系扣子，看起来很放松，温和地看着对面的画家。在塞尚的画中，他看着还是很温和，但脸转向了一边，面容瘦削，头发浓密，也有些凌乱，令人想起拿破仑时代近乎浪漫主义的肖像画作。就这样，这位目光独到、颇有远见的收藏家，将他的容貌沉默地留在了印象派大师的画作中，这也是对他的嘉言懿行的无声回报。

当他去世时，这个普通海关职员留下了32幅塞尚、11幅莫奈、11幅雷诺阿和5幅马奈的作品。

卡萨特与哈芙迈耶夫妇：

大洋彼岸的积极推动者

玛丽·卡萨特（Mary Cassatt）来自美国一个富裕的家庭。儿时在巴黎的一次旅行，令这位富有人家的小姐对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874年，在印象派举行的第一次画展中，她的作品被德加赏识，二人后来结下了令彼此终身受益的友谊。德加在创作上给予卡萨特悉心指导，卡萨特也以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成为印象派画家中的女干将。在印象派的发展中，她不但贡献了自己的创作，也慷慨出资购买其他画家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她积极帮助美国收藏家在欧洲的活动，推动了印象派作品在美国的收藏和传播。由于她对法国艺术的贡献，法国政府于1904年授予了她荣誉军团勋章。

在与卡萨特私交甚好的美国藏家中，有这么一位闺蜜级的人物——路易斯·华德伦·哈芙迈耶（Louisine Waldron Elder Havemeye），与卡萨特一样，她也来自美国一个富裕的家庭。在巴黎学习期间，她遇到了一位学艺术的学生艾米丽-萨丁。艾米丽来自费城，和路易斯相处甚欢，通过艾米丽，路易斯认识了来自宾州的卡萨特。她们认识后，彼此非常投缘，常常结伴在巴黎游玩。

有一天两人在巴黎散步的时候，经过一家画廊，当时，卡萨特的好友德加的作品在那里展出。在画廊里看展览时，卡萨特发现路易斯很喜欢《芭蕾舞练习》，就劝说她买了下来。这件作品花了路易斯500法郎，这是她当时一星期的生活费。1965年，这幅画被路易斯的孙儿以41万美元的价格卖出，由此可见卡萨特和路易斯当年商业眼光的精准。路易斯的这次看似普通的购买，打开了欧洲印象派艺术进入美国的一扇门，也就是从她开始，美国开始和19世纪晚期的欧洲当代画家们在艺术上建立了联系。

很快，卡萨特就成为了路易斯的艺术顾问。两人经常一起旅行，买画。卡萨特不但在艺术作品的选择上给了路易斯很多建议，也将她的印象派朋友们介绍给了路易斯，比如德加和马奈，路易斯也热心地购买他们的作品。当她1880年搬回美国时，便开始了真正的艺术收藏家的生涯。

回到大西洋彼岸的家乡，路易斯嫁给了经营糖厂的实业家亨利·哈弗迈耶（Henry Osborne Havemeyer）。他们在纽约等地置业，并继续将收入投入到艺术收藏中。亨利和杜朗-吕耶关系很好，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夫妇二人能够抢先于很多竞争者，及时获得最有价值的艺术作品。而杜朗也让路易斯的好友卡萨特在他的画廊举行展览，大大提升了卡萨特作为印象派画家的知名度。

此时，远在大洋彼岸的路易斯，依旧和留在欧洲大陆的卡萨特保持着很好的友谊。路易斯经常去巴黎看望她的好友，二人依然如年轻时那般，一起寻找和购买心仪的艺术作品，共享艺术所带来的乐趣与收获。

1929年，路易斯去世前立下遗嘱，将她的艺术收藏捐献给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这其中有很多印象派的作品，如卡萨特的《自画像》（1878年），马奈的《划船》（1874年），德加的《舞台上的芭蕾排练》（1872年）等等。

克拉克夫妇：大手笔 大视野

斯特林·克拉克（Sterling Clark）在1877年生于美国一个富有的家庭。他的祖父创办了缝纫机厂，家族事业兴旺，为克拉克和他的兄弟们留下一笔不小的财富。克拉克的母亲对于艺术收藏有着浓厚的兴趣，这对克拉克收藏兴趣的建立产生了一定影响。1909年，他与几个兄弟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可观的艺术藏品。

从耶鲁大学毕业后，热衷于旅行的克拉克去了一次法国，此后便数次往返于大洋两岸之间。在巴黎时，他认识了人生伴侣弗朗西斯·朱丽叶·莫兹勒斯卡（Francine Juliette Modzelewska）。弗朗西斯1876年出生在法国，曾经是巴黎法兰西斯科喜剧院的一名演员。如她的丈夫一样，弗朗西斯也对艺术收藏大有兴趣。当夫妇二人和艺术经纪人见面时，她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出建议。她的丈夫评价她“具有精准的判断力，在判断艺术作品时，总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比我强很多。只是在买漂亮东西的时候，经常失误。”

最初，夫妇二人的目光主要放在意大利、荷兰、弗拉芒画派经典大师的作品，以及14世纪到19世纪那些知名和不知名艺术家的瓷器、银器和版画上。很快，他们的兴趣便转向了19世纪的法国艺术，尤其是印象派和巴比松画派的作品。克拉克最早购买的一件印象派作品是雷诺阿的《做针线的女孩》，以2万美元买进，此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共收藏了30多件雷诺阿的作品。

1919年，也就是克拉克与弗朗西斯结为连理的那一年，克拉克委托他人，在德加作品售卖会上购得了3件素描作品，包括两幅以浴女为主题的炭笔习作。同一年他又购买了德加的11件素描和油画作品《男子肖像》。此后，他和杜朗-吕耶联系，从杜朗那里购买了多件印象派画作，逐渐丰富扩大着自己的藏品体系。

1950年，这对夫妇在马萨诸塞州的威廉斯敦创办了克拉克艺术博物馆，用于存放他们丰富的藏品。博物馆施工期间，二人搬进附近的公寓里，以便监督施工的进程。5年后，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如今这里不但展出艺术作品，也是一家致力于艺术研究和教育的机构，面向公众推广和普及艺术。

2013年，上海博物馆与美国克拉克艺术馆合作，展出了克拉克夫妇收藏的多幅作品，很多印象派大师之作，如莫奈、毕沙罗、雷诺阿的作品，都在其中。100多年前，克拉克远赴中国西北山区，进行了一场非凡的探险之旅；100多年后，他所收藏的经典画作跨越重洋，来到黄浦江畔的艺术殿堂，与中国观众见面，这也许就是对这位传奇性的伟大收藏家最好的精神告慰吧。

郎雯：收藏灵感的设计师

2008年，佳士得印象主义和现当代艺术部举行了“让娜·朗雯和百利来基金会的特别收藏”专场拍卖，集合了尤金·布丹、雷诺阿、德加、希思莱、卡萨特、维亚尔、乔治·布拉克、毕加索等人的31件印象派之作，这些也是法国艺术市场上最受瞩目和最重要的印象派艺术收藏。这场拍卖将一个在时尚界从未消失过的美丽名字再一次带到了人们面前—让娜·朗雯（Jeanne Lanvin）—法国高级时装品牌的创始人。

让娜·朗雯出生于巴黎，很早就进入了时装领域。后来出于对女儿的热爱，她开始设计时装，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时尚王国。艺术是设计师汲取灵感的源头之一。旅行日志、异族风、大量的艺术书籍和艺术作品，是朗雯的灵感之源。

朗雯于20世纪20年代开始进行收藏，她的收藏就如她的创作一样，讲究品质，低调而和谐。这其中包含了印象主义运动中最伟大的名字：尤金·布丹、雷诺阿、德加、希思莱、伯纳德等等。像布丹的《特鲁维尔海滨浴场》、德加的《戴帽子的女人》、雷诺阿的《躺椅上的女人》、毕加索的早期印象派之作《梳妆》，都在她的收藏之列。这些作品最初挂在朗雯位于Barbet-de-Jouy大街的公寓里，陪伴在朗雯的日常生活中。男性的阳刚之美和女性的阴柔之美，都很明显地现于她所创造的时装线条，潇洒大方又渗透着柔美。她最喜欢采用大片的蓝，也就是著名的“朗雯蓝”，这和印象派的大色块组合非常相似。

朗雯有很多艺术经纪人朋友，这些人都是她生活中的常客。比如，其中的一位叫海克多·布拉姆，在巴黎有一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画廊，以经营印象派作品为主。她经常从这里购买喜欢的画作。画家维亚尔也和朗雯关系甚好，并亲自给朗雯画过一幅肖像。维亚尔虽然属于从印象派中分离出来的纳比画派，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印象派画家，但他经常采用印象派笔法，描绘人的日常生活。

在他为朗雯所画的肖像中，朗雯身着黑裙，外罩一件绿色外套，佩戴白色珍珠项链，坐在桌前。桌上有画册，石膏像，草稿纸，笔，室内有点凌乱，但不失和谐与宁静，透露出这位品位不凡的女设计师与平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安然共处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