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于现实与浪漫之间
——评宋云奇的长篇小说《蓝色寓言》
2015-12-16◆席格
◆ 席 格
穿梭于现实与浪漫之间
——评宋云奇的长篇小说《蓝色寓言》
◆ 席 格
地域文化,不仅能为作家的成长提供丰富的文化营养,而且可为其创作提供取之不竭的素材,进而促成作家富有地域特色文化烙印的创作风格。作为当代“中原作家群”核心构成和主要力量的南阳作家群,在南阳文化的滋养下,创作出了一大批富有“南阳文化”特色的优秀作品。宋云奇的长篇小说《蓝色寓言》,延续了南阳作家对现实生活的持续关注,通过对挂职干部萧剑平的官场、情场生活描绘,刻画出了一批形态各异的中低层官员众生相,从而以文学的方式,对权力、对情感、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拷问。同时,小说为达到“现实与浪漫”并存的效果,也在叙事中引入了荒诞、象征等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并对叙事视角、叙事节奏、叙事内容,进行了巧妙的调整。
地域文化,文化品格,叙事角度。
近年来,文学研究的文化视角日趋强化,这虽与当前地域性作家群的蓬勃发展,地域文化产业开发和区域文化建设等因素的推动有关,但也真实地反映了地域文化对作家和文学创作的深刻影响。透过作家在文学创作中所使用的语言、所描绘的民俗风情、所展示的地域景观等等,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作家的创作风格所具有的鲜明的地域文化烙印。作为当代“中原作家群”的核心构成和主要力量的南阳作家群,在南阳文化的滋养下,创作出了一大批富有“南阳文化”特色的优秀作品。这其中,就包括宋云奇的长篇小说《蓝色寓言》。
一
现实题材是当代南阳作家群文学创作的重要内容。他们依据各自对人生、对社会、对生活周遭的感受,以独具个人特征的文学笔触,去展现人生冷暖,揭示社会美丑,深析人性善恶,同时他们又因受共同的文化滋养,而在整体上呈现出鲜明的南阳作家风格。在现实生活素材的选取中,政治生活领域乃是南阳作家关注的一个重要内容。如老一代的代表作家乔典运,他的《满票》正是凭借对基层民主选举深刻而精到的描写,荣获了全国1 9 8 5—1986年优秀短篇小说奖。宋云奇在《蓝色寓言》中,延续了南阳作家对政治生活的持续关注,成功塑造了一批形态各异的官员众生相,从而以文学的形式,对权力、对情感、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拷问。
小说中的主人公萧剑平,原本是市广电局的“笔杆子”,由于不谙“为领导服务之道”,而失去提拔机会,但突如其来的“挂职锻炼”,又让其重燃升职的希望。自此,他从一个相对的“闲差”,而摇身一变为一镇之长,开始了他的“领导生涯”。然而上任伊始,萧剑平便领教了因为挂职而妨碍了别人提拔,从而遭到故意设置的“下马威”——他从“代理镇长”转为“镇长”的提案,在镇人大例会上不予通过。他开始意识到“官场”规则和权术的重要性,意识到人心的“不可测”。他所任职的乡镇为了保住自身利益,在小学入学率检查中,以各种方式蒙混过关;在计划生育检查中,为了能够通过验收,先是“威逼利诱”,而后“欲擒故纵”,使逃避计生手术的农民束手就范;在招商引资中,为满足开发商的要求甚至提供性服务;在旅游开发中,一味迎合领导口味,而置百姓利益于不顾……这些咄咄怪事之所以能够频频而真实地上演,其根本原因是为了捞到“政绩”,以博得领导的赏识,获取提拔的机会。这是中国社会“权力至上”现象的折射。人们对于权力的渴望,让许多从政者丧失了应有的道德底线,丧失了应有的责任感,丧失了人性中的善良与美好。
官员在权力追逐中的自我迷失,更体现于官场人际关系中暴露出来的争斗与倾轧,体现于利欲熏心者的阴险与狡诈。他人、朋友、爱人甚至自己的身体,都可以成为捞取权力的砝码。镇党委书记与老县长的暧昧关系;市广电局办公室主任赵逸兵为了提拔成副局长,不惜以卑鄙的手段利用与萧剑平的朋友关系,甚至故意创造条件,让自己的老婆与掌握生杀大权的曾局长发生性关系,可谓机关算尽,丑恶之极;市广电局副科长薛玲玲虽爱慕萧剑平,甚至甘愿以身相伴,但随着自己职务的提拔之事,从而变得不可捉摸;侯清元的一意孤行,最终导致“生命谷”突发泥石流,即便如此,在抢救群众生命的危急关头,他还想着巴结县委书记,不惜让抢险队伍拖延等候,要为县委书记创造头条新闻……可以说,宋云奇通过小说人物对因权力欲的无限膨胀而暴露出的人性恶,对友情、爱情、生命敬畏等基本道德底线的失守,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虽然他在小说中将萧剑平与柳絮之间描写为两情相悦,却终究无法回避萧剑平作为公务人员有妻子有孩子的严峻现实,萧剑平对柳絮爱之越深,说明他对妻子苏亚玲、对婚姻、对家庭的背叛越厉害。这不仅仅有违于应有的法律约束,而且有违于基本的道德准则。但令人欣慰的是,作者通过对在抗洪救灾中英勇无畏的关云山、为朋友而鼎力相助的马仕龙等人物形象的刻画,让人重新燃起对人性之善的希望,看到了人间真情的所在。
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官场生态中对于权力的过度追求、对于人伦道德的背叛?是社会的转型,是经济利益的诱惑,还是人性的弱点使然?作者在小说的叙事中,并没有给出一个明晰的线索,但是透过萧剑平的为人,透过作者自身对南阳人文风情的熟稔,自然而然地为我们提供了解读的文化视角。
南阳,在行政区划上位于中原大地的西南部,但就区域文化而言,南阳文化在中原文化系统内却富于独特个性。对此,有论者就明确指出:“南阳地处中原文化与荆楚文化的交接带上,两种文化的碰撞、交融,铸就了南阳地域文化的独特品格:现实与浪漫并存,凝重与飘逸兼容,重质轻文,博大雄浑”。“这样的文化品格,正是孕育作家的最好营养。当代的南阳作家群无不吮吸着这种文化营养,他们的创作也无不体现着这一文化品格”。宋云奇1955年出生于河南南召,1964年又迁居桐柏,大学毕业之后到南阳市文联工作。作为生于南阳、长于南阳、工作于南阳的作家,自然而然在潜移默化之中深受南阳文化的影响。
宋云奇在《蓝色寓言》的创作中,对南阳前辈作家关注和批判现实的延续,就文化维度来看理应是受到了中原文化现实品格之影响。中原文化作为一种农耕文化,有着博大精深的一面,也有一些封建残留观念、与现代社会不相吻合的思想等。宋云奇在小说中,主要是针对中原文化中的一些消极观念、负面观念进行了批判。简而言之,主要包括:首先,直指长期以来延续下来的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萧剑平的退让与怯懦、赵逸兵的卑鄙与狡诈、侯清元的逢迎与阴险等等,都是因为崇尚权力,崇尚“官本位”而最终造成的人性扭曲。其次,通过对柳絮、何玉芳、薛玲玲、苏亚玲等女性的形象刻画,对传统的男权中心、大男子主义观念进行了批判。再次,通过对底层民众生活现状的书写,揭示出农民性格中的的狡黠、生育观念的狭隘等。
二
如前文所言,南阳文化作为中原文化与荆楚文化的交融汇合之地,所形成的独特区域文化品格对南阳作家产生了深远影响,即便是在讲述政治生活、官场斗争的现实题材小说,依然洋溢出一种独特的浪漫气质。而这种浪漫气质的形成,就创作技巧而言,便是他们在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的同时,随时调整叙事角度,通过虚实的有机结合,融入了荒诞、象征、意象、魔幻等多种艺术手法。如周大新荣获矛盾文学奖的《湖光山色》,取材于农村生活的当代变革,通过农村变革来展示和反思权力、爱情与人性,但他依然保持了清新唯美的创作品格,究其原因就在于其对象征、意象等写作手法的灵活运用,对叙事视角、节奏的不断调整。
《蓝色寓言》的浪漫品格,从小说题目的“蓝色”便可见端倪。不仅如此,在小说章节标题中也可窥得一斑,如“盘古山读月”、“天籁二阕惊四座”、“春江花月夜”、“东边日出西边雨”、“绝响《广陵散》”、“渔樵问对”等等。随着小说叙事的展开,作者通过萧剑平与柳絮的感情纠葛之诗意、唯美的描述,充分展示了这部现实主义题材小说的浪漫特质。柳絮被作者塑造为一位文化站的工作人员,且音乐素养很高,为他叙事的浪漫性奠定了基调。她与萧剑平之间的爱情故事,便是在月夜中倾听她弹奏古典名曲《夕阳箫鼓》的浪漫范围中拉开帷幕的:“我正在黑暗中望月遐想,半空里悠忽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琵琶之声。那琵琶的声音嘈嘈切切,叮叮咚咚,如丝如缕,时隐时现,声似银瓶灌水,又如珠落玉盘,音律舒缓自如,意境幽静高远……我仔细听了一会儿,分辨出是中国古代十大名曲之一《夕阳箫鼓》。”随着故事的展开,作者多次对柳絮的音乐演奏、甚至她与萧剑平的性爱场景,都被赋予了唯美的浪漫情调。
该书浪漫品格的另一个重要体现,集中在作者对溪口村自然风貌的描写:“果然看见前方半山腰间,两座山壁斜峙耸立相倚相交,中间形成一个竖立的椭圆形山口,山口上部垂松倒挂灌木丛生,郁郁葱葱异常茂盛。山口的底部,有一道银河般的飞瀑直泻而出,飞瀑落天而下,洋洋洒洒出一幅生动无比的图画。透过飞瀑形成的水雾,隐约可见一条曲弯的石阶小路攀援而上,直通上面的溪口……”正是溪口村的如画风景,为萧剑平在招商引资失败之后,而转向旅游开发提供了可能;同时也正是旅游开发中埋下的隐患,后来造成了泥石流的沉痛悲剧,进而推动了小说故事情节的持续发展。
在此需要强调的是,《蓝色寓言》的浪漫品格,与小说描写的官场权力争斗的内容并不冲突,而是有机地穿插于其中,从而有效地调整了整个小说的叙事节奏,也舒缓了读者因官场权力争斗叙事而产生的阅读张力,为整个小说注入了难得的清新之感。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包括宋云奇在内的南阳作家,之所以能在现实题材的创作中,有机地融入浪漫的气息,就文化地理学的角度来看,显然是和楚文化的浪漫、飘逸、唯美、富于想象力密切相关的。
三
宋云奇在《蓝色寓言》中,为达到“现实与浪漫相结合”,也在叙事中引入了荒诞、象征、意象等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并对叙事视角、叙事节奏、叙事内容进行了巧妙的调整。首先,叙事人称在不断的变换中融为一体,强化了小说的现实与浪漫并存的整体特色。小说的展开,是由作为作者的“我”的创作开始;待转入小说正文,则是由第一人称的“我”与第三人称的“萧剑平”之间交替进行;而在小说的结尾处,则又重新复归于“全知全能”的“我”,让小说人物与“我”之间,展开一场关于命运的对话。这种叙事视角的自然变换,为小说增添了如梦如幻的荒诞色彩。尤其是结尾处,小说人物因命运的安排与“我”发生的尖锐冲突,俨然在文学真实与现实真实之间形成了一种隐喻,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由“上帝”安排的,作品中对官场、情场的所有描述,某种意义上就是对现实所作的一个“寓言”。
其次,运用象征手法塑造人物形象在为小说增添浪漫特质的同时,调节了叙事的节奏感。小说的女主人公柳絮,虽然有着性格上的弱点,在坎坷的命运安排中不敢抗争,但却是以男性的完美而理想的知音形象来塑造的。她清新秀丽,堪称佳人;多才多艺,琴技颇高;为爱痴情,善解人意。她既没有因为和萧剑平的两情相悦,而强迫萧剑平为她解决工作调动问题;也没有因为怀了身孕,而强求萧剑平与妻子离婚。相反,柳絮事事为萧剑平着想,非常体谅他的难处,最后选择独自离开,孩子出生都没有告诉他。柳絮的形象,相对于当今官场腐败,官员包养情妇(当然还有女官员为了进步提拔,甘愿献身做男上级的情人)的丑闻频频见于报端的情景,无疑是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反讽。柳絮这个人物,可以说是那些缺乏责任感、道德感和道德底线的官场滥情者所梦寐以求的。当然,这仅仅是作者有意创造的一个“寓言”,小说中柳絮为了在泥石流爆发时拯救家人,最终香消玉殒,丧命于洪水之中。而柳絮作为文艺工作者的出现,就是以其艺术素养,来为在叙事中注入浪漫元素提供基础的。
再次,运用艺术设置技巧,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同时,增加了故事的荒诞性。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作者以荒诞手法所设置的人物“姚书记”。在小说中,萧剑平的下派挂职、与曾局长的微妙关系、能否顺利提拔以及跟县委书记、组织部长的关系等等情节,都维系于这位始终隐藏在幕后的“姚书记”身上。曾局长、赵逸兵等人都以为萧剑平与市委姚书记关系密切,而实际上这只是他们的凭空臆断,萧剑平根本与姚书记就搭不上话,更不用说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了。所以,假借“姚书记”之名,在曾局长那里顺风顺水时,就连萧剑平本人都觉得荒唐和“不好意思”。后来,赵逸兵经过反复追根探底,终于弄清楚萧剑平跟“姚书记”没有任何关系时,他也便彻底失去了提拔副局长的一切机会。
宋云奇的《蓝色寓言》,以一种看似平淡无奇的市、县、乡镇官场生态题材的生活片段,演绎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富于寓言色彩的离奇故事。无疑,这是一种对于现实社会官场生态的严厉批判。然而,这种批判又是巧妙的、智慧的、意味深长的。这种巧妙、智慧的对于社会现实的批判,可能与宋云奇长期从事文学编辑和文学评论工作所养成的理性、睿智有关,也可能与其对社会现实的广泛持续关注有关。但就文化地理对文学的影响来看,这些都无法抹去特征鲜明的南阳地域文化对其文学创作活动的滋养之功。正是深深扎根于南阳文化,在宋云奇的现实题材创作中,才增加了与雄浑凝重和谐并存的灵动与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