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鸟鸣关在诗歌的郊外(五章)
2015-12-16四川
牧 雨(四川)
村庄,一册线装的苍凉
五月。雨水贻误行程。核桃树,老于世俗,显出三分寡欲;不败的草花,摇曳于鱼群的信念;羔羊虔诚,跪拜越轨的阳光,抱紧一堑的涛声,倾泻嘶鸣。
父亲。赶着吆喝,奔忙垄上。五月,被他割成需要的形状。 (伤感的收成,远远小于汗水,小于目光的重量)他的咳嗽,再次吹皱黄昏。
母亲。从菜地回来,带回一身风。一只蝴蝶跟在身后,几绺白发,短暂晃动,就消失越来越深的暮色,日子和炊烟,像往常一样升起。鸟在院子的左上角,使劲地叫,隔着雾气,注视这些日常生活的场景,眼睛,很久黑不下去。
少年。伏在童年和书本。写花朵的名字,写收藏的水漂,写门闩上长满的锈渍和流言,透过木格的窗子,可见他的心情。古老的祖母,纺着童谣,纺着嶙峋的时光。嗡嗡喁喁的举止,给了一家人集体伤感的理由。
把鸟鸣关在诗歌的郊外
五月安详,从桥下穿过。路口,挤满深黑色的念头,欲鸣的树探出水面。从地里回来的人,背着麦子、韭菜,背着熟透的五月,在村口相遇。巷子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响着乡下特有的声音——时断时续的犬吠、鸡鸣、孩子的哭声 (是另一种的风声),从木槿花的围墙传出,提示晚归的人,放快一点脚步。
河水,从落差分明的月光,获得激情,朝着水鸟的心情,朝着敞亮的堂屋,走去。这时间,小青瓦的屋面,花岗岩的水缸,安宁依旧。隔着香樟树的影子,很多事,已经分明。母亲在用手搓衣服,月光在木盆的旁边;父亲咳着嗽,在选上好的柏木,做锄把,选去年存下的紫荆木,做镰刀的把。最后,能听见的,是扁担对木桶说出的累。
这时间,很适合站院子,用夜浣心,幸福着,晾晒轻纱般的陈词,清数着自身的乐趣——把鸟鸣,关在诗歌的郊外,向豪华的包间,运送腌制的桃红。或等泡在水里的方言,找到当初的模样;等艺术化的罪意,被黑夜后台的编辑删除。当然,更适合在五月的这段过渡,羽化视线,更换ID,进出于智性的新现实。
挪开苦苦经营的堆积,一点一点抑制,五月下滑的腰身,找到思维的水,孤独且卑微,在幸福的圈套。
用水煮水,找回离世的寓意
五月幽深。情节布满露珠,道路被声音挤压,痛着变形。风雨必经的垭口,等鱼群从傲慢,走向偏见,搬来尚存香气的水,供我隐身。一段音乐的拐角,我保持安静的姿势,把手里、心里的一切,交还给故事中的雨,交还给五月紫色的诗句。
一首诗的途中。努力去记起,一九七六年,有一座很空的房子。 (水,覆盖着水)那亮檐柱的阶沿,住着麻雀和麻雀的亲戚。许多离开土地的种子,搬出心事,和另外有心事的人,一起晒晒太阳。 (悲伤,实际也是一种快乐)那里有村里最大的院坝,有丢铜板、抽陀螺、跳房的孩子,用手语,招呼着水做的天空,招呼着这个时候应该回来的人。
一首诗的途中。努力去记起,一九八六年,有一座房子很拥挤。 (水,煮着水)许多被理想遗弃的云,带着漩涡,从逐字逐句的陈诉,取走鸟划空而逝的声音,取走背叛流淌的水。两条平行的道路,蝴蝶,从气泡中的悲剧,带走花蕊,带走哲学的脂肪生产出的食用菌,往深不见底的黑夜,迁徙。
影子跳跃的背景。她们,听不懂四川话,直言的劝阻中,最终丢失内心的清脆。 (油灯关照的黑夜,有寓意出生。)
用假声,诵读五月华美的腰身
今晨微醺。燕子斜影村外,重复谷风啄噬水经的一幕。母亲坐核桃树下,纳鞋底:纳进又扯出的,只是阳光。 (妹妹站后面,给母亲,扯白头发。)我坐门槛,认真等会走路的森林,做一场关于红樱桃的梦。
记得那时。我们总遇见红灯。总有卖黄桷兰的人,经过你表情,手里拿着剩余的五月。你说,很想买一朵,挂在胸襟,想着这个五月该怎么去醉;你说,要么我用温馨,在你手心,写诗。 (平行的窗口,有人正看着你做梦的样子)你说,想爱我!却不知道能爱多久……还说,让我牵着,一起走一段路。
心,去了哪儿,并不重要。只要心事一腴再腴,就能假借乌云,导航上善的风,在旷野或书本,窥见最底层的水,窥见最活泼的鱼;在绿洲覆盖的歌剧,陶罐会倾吐腌制的音节,推迟传说的下颚,继续肿大;像看风景的人那样,爱上自己,脱掉名利的内衣,涂改旅途的唱词,把心,画在山水的落款。
门外是天空,是另一种河流。淘着鸟鸣,淘着逐渐蒸发的思维。比五月,还年轻的枝头,如果鸽子不能起飞,不要诋毁带着票根的季风,使用了假声,诵读五月华美的腰身,诵读神话僵硬的下肢;不要诋毁水边垂钓的人,没有钓起五月 (是饵料,大于了鱼的嘴唇),只钓起了水做的落寞,以及浮萍的对白。
今天。与你,相聚一首深蓝色的诗,一样幸福着迷津。
抽空,五月的体重
麦地。阳光如诗。从往事,跑出的野兔,踩着地膜覆盖的海椒秧,不惊不诧,走进草丛,挑选自己喜欢的花草,包括诗一般的幽谧 (找到遗失了名字的草本朋友)。坐在田埂的老人,对着麦田,走神,目光惊飞了好看的鸟。她们从老人的左边,追赶上升的天空。
麦场。蝉声汹涌。阳光照着麦草,石磙落着两只蜻蜓,画面布满太阳风。戴草帽走路的人,和从前一样,姿势是弯腰犁田的样子,他们从衣袖,取出闪电和雷声,白着头发,和我说话。叹气中,说我也有好些皱纹,隔着那片旧时光,我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麦场。寂静庞大。吹了坟山的风,绕过花岗巨石,吹到晒场,卷起麦糠,卷起中午。 (石墩。有鸟把心事,埋进羽毛。)
阳光,被推到石阶以下,翻晒小麦的人,与翻晒麦草的人,聚在落差分明的困倦,说起小春的收成和五月的体重;说起,等雨一下,就种早玉米;最后说起土地下坠的道德,他们摇头的语气,叫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