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角公羊
2015-12-16张文智
■ 张文智
天近晌午的时候,日头越发火辣起来。
花羯子在地埂上用心地啃着草。地埂的那头,斑鸠嫂坐在一把包谷叶子上,安静地望着这边。
忽然,花羯子的耳朵一支楞,猛地扬起头来,径直向包谷地里蹿去。地埂上,斑鸠嫂不见了!苞谷地的深处,传来包谷杆剧烈的断裂声……
花羯子是斑鸠嫂养的一只长有两只尖角的公羊,说具体了,是斑鸠养的。前年,斑鸠上北山伐木,被山水冲跑了,信影无踪。斑鸠嫂是天生的哑巴,生前和斑鸠无儿无女,斑鸠这一走,就剩下了斑鸠嫂和他喂养了多年的花羯子。斑鸠嫂虽说年轻,但是个哑巴,又不会生孩子,还克男人,没人要,也就没再嫁;她就守着也不会下羔子的花羯子,一天一天地熬着日子。
苞谷地的深处,忽然传来花羯子惨烈的嘶叫,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没有风,日头当头照着。
斑鸠嫂面无表情地走出苞谷地,花羯子一瘸一瘸地跟在后面。它少了一只前腿,血顺着裸露着的骨头茬子沥沥拉拉地流着。
第二天,人们发现斑鸠嫂漂在村东大沙河边的老鳖潭里,断腿的花羯子卧在潭边。
老鳖潭里有鬼,附近村子里的人们都知道。正晌午的时候,只要是一个人从老鳖潭边走过,潭里就会有原来被淹死的人浮出水面向你招手,若不马上跑掉,你就会不由地向潭里跳去。斑鸠嫂也是被淹死鬼这样拖下去的么?说不定!可是这年月……最后,还是懂得阴阳脉理的五爷说出了真相,前年斑鸠在山上被山水冲跑以后,尸首淤在了老鳖潭里。斑鸠看斑鸠嫂一个人在世上可怜,晚上托梦让她在潭边放羊,斑鸠在水里向她招手,就这样,斑鸠嫂就去了。经五爷一解释,村子里一片唏嘘,看看,原来斑鸠一直在潭里等着斑鸠嫂呢!阴等阳不久长,怪不得这事……
花羯子一直卧在潭边,一边舔着尚在渗血的断腿,一边望着幽深的潭水一声声地叫唤着。斑鸠的族家人想把它弄走卖掉,但不管怎样,它死活不肯离开潭边。远远地,王老偏牵着他的母羊从河边走过,花羯子看见,就摇摇晃晃地站起,一瘸一瘸地跟了上去。斑鸠的族家人就对王老偏说,喂着吧,该跟着你,肉多厚,一百多斤呢……
老偏四十多岁,也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户。在他的小屋门前,老偏盛了半盆清水,撒上几把麸子,又抓了一把盐,用手搅了搅端到花羯子嘴边,花羯子看也不看,头一低,一气儿喝了个精光。之后,老偏又找来半瓶白酒,捉着花羯子的断腿细细地洗了,又用白布严严实实地扎好。干完这些,老偏长长地叹了口气,斑鸠嫂,你咋就死了呢?你不该这样……。
花羯子跟了老偏,前腿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有时,花羯子会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偏,待老偏注意它时,它就会乖巧地用舌头舔老偏的手,或者用身子在老偏的腿上轻轻地蹭蹭痒痒。老偏看着花羯子被削断的前腿,表情越发复杂起来。
花羯子和老偏越来越亲近,几乎形影不离。
一天,老偏一个人在树荫下吸闷烟,忽然脊背发凉起来,感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他猛一回头,身后只有花羯子正在吃地上的树叶。
这样的情况,老偏遇到好几次了。
西风凉了,包谷叶子开始泛黄,可老鳖潭边的蕾草却越发嫩绿起来。天已经晌午,老偏坐在潭边没有回家的意思,花羯子在他身后依旧很起劲地啃着草。老偏泰然地望着潭水。这时,老偏的脊梁又开始发凉,他觉得那双眼睛又出现在身后,潭里的水开始发黑,并打起漩来,同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在他眼前一闪,是斑鸠嫂!老偏刚想激动,突然感到后背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看到一道彩虹从他嘴里喷薄而出,透过彩虹的光圈,斑鸠嫂已经浮出水面,正幽怨地看着他!老偏感到身心一阵轻松,斑鸠嫂,对不起,这一天,我等了很久……花羯子猛地撤回身子,头扭向一侧,尖角直指老偏的后背,然后浑身肌肉一紧,尖利的犄角又一次没入在老偏的后背中……
风,凉凉地吹过。花羯子和老偏静静地漂在老鳖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