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歌声

■ 王苗苗

人 物瞎眼兵 男，二十来岁，炸瞎双眼，为了兄弟放弃心爱的姑娘

断腿兵 男，二十来岁，炸断左腿，

从胆小怕死到勇敢牺牲

唱歌女 二十来岁，爱笑爱唱，与瞎眼兵、断腿兵同村

女作家 七十来岁

[舞台静黑，突然响起较长时间的激战声、枪炮声、冲杀嘶喊声。

[炸雷的巨响与战士的痛喊声从黑暗中传来，激战的音响结束。

[一束光照亮从舞台右侧爬上的瞎眼兵，他眼上缠着绷带。

瞎眼兵 （喊）还有喘气的吗？还有喘气的吗？

（悲痛）还有喘气的吗……

[较长时间的静默后，随着痛苦的叫喊声，断腿兵出现在左侧。

断腿兵 （疼痛地）我的腿，我的腿……

瞎眼兵 （寻声摸索向前）兄弟，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断腿兵 （拖着被炸断的左腿与之会合）哥，我在这儿……

[两人艰难相聚，激动得紧紧拥抱。

瞎眼兵 兄弟，你还活着……

断腿兵 活着，活着……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瞎眼兵 被炮弹炸瞎了，（笑）我现在是瞎眼兵了。你有没有受伤？

断腿兵 我的左腿也被炸断了，（使劲捶地）我的腿啊——

瞎眼兵 （拿出急救包）赶紧包扎一下。

断腿兵 （包扎着）还不如痛快儿地把我给炸死呢。

瞎眼兵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断腿兵 （哭泣）战友都死光了，战场上就剩下咱们两个人了，就剩咱们俩……

[灯光照亮舞台一侧正在伏案写作的女作家。

女作家 （停下笔，慢慢抬起头）无际的战场上就剩下他们俩了，他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个瞎了双眼，一个残了左腿，这是我正在写的故事，是我早已听说、五十年前就在心中生长的故事。可每当我要写它的时候，它却越发模糊。五十年过去了，故事模糊得不知真假。现在我年纪大了，记性差了，只能靠着衰老的记忆试着写出这模糊的故事——（隐去）

瞎眼兵 死去的战友都在看着咱俩，活着的要为死去的报仇。敌人正在清扫战场，他们在慢慢地向我们逼近。检查武器弹药，准备与敌人继续战斗。

断腿兵 （掏出一颗手雷）就剩下这一颗手雷了。

瞎眼兵 （笑）两个残兵，一颗手雷，我的眼里全是黑暗。兄弟，你害怕吗？

断腿兵 我怕，我想离开这儿，我不想再闻炮火和尸体的气味儿了。

瞎眼兵 刚才还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现在却安静得让人忘了这是残酷的战场。

断腿兵 哥，我不想死在这儿，我想回家……

瞎眼兵 （触动）回家？咱们离开家很久了吧？我也想回去，回去看看……

[唱歌女渐现在一光区，甜妙歌声轻轻传来。

唱歌女 （唱）雪花说，冬季闻不到百花香

阳光说，白天看不见弯月亮

玫瑰说，爱情送给心上的姑娘

钢枪说，战士属于远方的战场

断腿兵 你又在想她了吧？

瞎眼兵 没、没有。

断腿兵 我想不通，你当时咋就没答应她呢？

瞎眼兵 答应她？答应她什么？

断腿兵 你应该跟她结完婚再出来打仗。

瞎眼兵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断腿兵 为什么？我知道她喜欢你。

瞎眼兵 咱们仨从小玩儿到大，本来能安安稳稳地在老家过一辈子，可敌人来了，逼着我们离开了家乡。我还记得她给咱俩送别的场景。

[唱歌女不舍但仍笑着走到两人面前，给他们整理军装，分别戴上荷包。

断腿兵 她只说了一句话……

唱歌女 （转身跑开，却又停下转身挥手笑喊）一定要活着回来——（隐去）

瞎眼兵 （摸着荷包）一定要活着回来……

断腿兵 （看着荷包）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瞎眼兵 你会活着回去的，我一定要让你活着回去！

断腿兵 不，要活着回去的应该是你、应该是你。

瞎眼兵 我知道，你也喜欢她。

断腿兵 （害羞）喜欢？（搪塞）她这样的姑娘，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向往地）她歌唱得那么好听，那么爱笑，不管什么难事儿、苦事儿、悲事儿，对她来说，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哪怕是令男人都恐惧的战争。

瞎眼兵 是啊，她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在这黑色战场上，她的笑与歌声支撑着我们坚持战斗，勇敢活下去。

断腿兵 哥，你知道吗，当初选择跟你一起出来打仗，不是因为跟你一样勇敢，我是做给她看的。我知道自己胆儿小、怕死，但是我不想在她眼里也是胆儿小、怕死。要是我真的死在这里，你千万别告诉她我是战场上的懦夫……

瞎眼兵 你不是懦夫。没有人有资格说一个上过战场经过生死的士兵是懦夫。

断腿兵 看着战友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身体，手上沾着擦不去的鲜血，我甚至有时候后悔，后悔当初……

瞎眼兵 （警醒他）你是战士！是在战场上战斗的士兵！你要打败的不仅是战场上的敌人，也是你心里的敌人！不准你说自己不行！战场上只能前进，没有退路，没有！（静听着断腿兵的哭泣，敌人稀疏的枪声渐渐逼近）敌人快上来了，给我手雷！

断腿兵 你要干什么？

瞎眼兵 （坚决地）给我手雷！

断腿兵 （手颤抖着递上）不要这么做，咱俩可以撤下阵地，一起活着回去。

瞎眼兵 我眼睛瞎了，再也看不到她的笑了。我看不到她的样子，也不想让她看到我的样子。记住，你一定要活着回家。

断腿兵 （抢过手雷）不行！你不能丢下我，我不能一个人回去。活着回去的应该是你，她最想见到的人是你，她想结婚一起过日子的人是你！留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

瞎眼兵 我知道你喜欢她，是那种不输于我的喜欢。出来之前，我不会跟她在一起，现在我更不会跟她在一起了。好好照顾她，好好活着。（相抱痛哭）

断腿兵 该死的战争！

[断腿兵看着他哼着歌向敌方走去，快步上去把他打晕在地，抱着拖到一个战壕里，摘下自己的荷包戴在他的胸前，拿过他手中紧握的手雷，大喊着冲向了枪声逐渐变大的敌方，一声手雷炸响之后，场上静默……

女作家 （出现在舞台左侧）该死的战争！在战争中，似乎一切都是该死的。

瞎眼兵 （醒来，摸爬叫喊）兄弟……兄弟……（感觉并摸到胸前有两个荷包，明白了，低声压抑地）兄弟……

[唱歌女出现在舞台右侧，伤心地紧握手中的荷包，远远看着瞎眼兵。

[舞台深处一轮红日渐出，红光撕破黑暗，敌方枪声更大更密地响起。

瞎眼兵 兄弟，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对她）对不起，对不起……

唱歌女 别说了，我知道。就算你们回不来，我也会一直等你们。（隐去）

女作家 当初送他们两个上战场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隐去）

断腿兵 （亡魂出现，笑）哥，我现在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瞎眼兵 好兄弟，那咱们俩一块儿往前走，唱着歌儿往前走！

断腿兵 （跑来背瞎眼兵）哥，我背着你。

瞎眼兵 兄弟，你说咱俩这样儿叫什么？

断腿兵 叫什么？

瞎眼兵 叫瘸子背瞎子呗。

断腿兵 瘸子背瞎子哈哈……

瞎眼兵 兄弟，走着，唱着！

断腿兵 好嘞，走着，唱着！

[两人高声唱着歌一步一步勇敢地往前走，歌声伴着正在破晓的黎明越发响亮。就在歌声结束之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两人背靠的姿势定型。红日终于喷薄而出，舞台映满红光。

[歌声缓缓飘荡，唱歌女和女作家出现，一起走到瞎眼兵和断腿兵前方，她俩没有近前，只是远远地伸着手想去抚摸这特殊的“雕像”……接着，雕像隐去。唱歌女与女作家一起走向对方，深深拥抱在一起，然后，唱歌女笑着把两个荷包递到女作家的手中，挥手离开。

女作家 （看着荷包，动情接唱）

雪花说，冬季闻不到百花香

阳光说，白天看不见弯月亮

玫瑰说，爱情送给心上的姑娘

钢枪说，战士属于远方的战场

谁在说啊谁在唱，说着唱着心 碎的倔犟

谁在说啊谁在唱，说着唱着快 乐的忧伤……

[灯渐暗，歌渐远。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