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宿州行踪交游考

2015-12-16汪黎

安徽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汪黎

（安徽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马鞍山243002）

宿州在安徽北部，北宋大文学家苏轼因频频往返于汴河而与宿州结缘。苏轼在宿州的行踪有据可查的就有8次，前后时间跨度约17年。他交游广泛、关注民生，在宿州留下的诗文和文苑佳话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一、中年宦海多沉浮，宿州几度留行踪

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42岁的苏轼乘舟沿汴水赴徐州任知州，经过宿州时，宿州教授刘泾（字巨济）有诗相赠，苏轼次韵答之，题为《宿州次韵刘泾》，诗中有云：“晚觉文章真小技，早知富贵有危机。为君垂涕君知否？千古华亭鹤自飞。”诗句下苏轼自注：“泾之兄汴，亦有文，亦死矣。”［1］卷十五728句中借怀念刘汴抒发对人生富贵、功名利禄的虚无感，也为人才的流逝惋惜。过符离（今属安徽宿州），苏轼见到了曹九章（字演父），据苏辙《祭曹演父朝议文》载，此次相见，两人“倾蓋相欢，执手无疑。”［2］卷二十六542还顺便为九章之子曹焕和苏辙三女儿联姻。

四月二十一日，苏轼到达徐州，七月末，与弟弟苏辙泛舟汴泗，刚下过雨，水面新涨，但汴水和泗水因污染严重又缺乏护理，导致“古汴多流苴，清泗亦浮沫”，（《明日复赋》）［2］卷七155但兄弟俩仍游兴不减，还从渔夫那儿弄来点酒，在舟中品尝，笑说不如弃官归隐，打渔为生。

元丰元年（1078年），徐州知州苏轼曾到安徽萧县（今属安徽宿州，宋时为徐州管辖）的朱陈村、杏花村劝农。据唐代白居易《朱陈村》诗载，朱陈村只有陈、朱两姓，世代通婚，民情淳朴，不慕富贵。后人根据诗意作《朱陈村嫁娶图》。元丰三年（1080年）正月下旬，苏轼在赴贬所黄州的途中路过歧亭（今湖北麻城），在友人陈慥（字季常，陈公弼之子，时隐居歧亭）那儿看到此图，想到自己在徐州任时，看到的是因洪灾重赋而民不聊生的另一番景象，不由叹到：“我是朱陈旧使君，劝农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租夜打门。”（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二首》）［1］卷二十1030

萧县有泉山，萧县富人窦敦礼在此作拱翠堂，规格宏丽，请晁补之（字无咎）作记，又请陈师道（字履常，号后山居士）赋诗《拱翠堂》，诗中有云：“至人但有经行处，宝盖仍存朽老枝。”据任渊注，“至人”可能指苏轼，苏轼经此时，这儿还是枯木遍地。［3］据说，苏轼后来到拱翠堂游玩，趁兴作画《枯木竹石图》。年代更迁，拱翠堂已不复存在，旧址建起了圣泉寺，此画就藏于此。

元丰元年十二月，徐州因头年洪灾，燃料缺乏，苏轼派人到萧县白土镇之北勘测，发现了石炭（即煤炭），欣喜若狂，作诗《石炭》记之。诗称石炭为“遗宝”，赞美其御寒和冶铁功能，抒发了欣喜之情，诗末还发出了“为君铸作百链刀，要斩长鲸为万段”［1］卷十七903的壮志豪情。

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苏轼罢徐州任，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湖州军州事。苏轼先到南都（今河南商丘），在苏辙处逗留了半月，廿四日，离开南都，廿七日抵安徽灵璧县，游张氏兰皋园，此园为宋仁宗时殿中丞张次立所建。应当时的主人张硕秀才之请，苏轼作《灵璧张氏园亭记》，文中赞曰：“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之气；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鳌笋菇可以馈四方之客。”并借对园林的艳羡表达自己对仕与不仕的看法：“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4］卷十一368－369追求一种将得失荣辱置身事外、随遇而安的境界。当年，李宜之任提举淮东常平时，经过宿州，见到此诗，七月，即上书朝廷，称此诗“显涉讥讽”，曰：“言不必仕，是教天下之人，必无进取之心，以乱取士之法，又轼言必不仕则忘其君，是教天下之人无尊君之义，亏大忠之节。”［5］此状成为“乌台诗案”诬陷苏轼的口实之一。

宿州知州元居中，疼爱善歌舞、美丽聪慧的官妓小苏。小苏年幼时，曾向关彦长求诗，关诗云：“昔日闻苏小，今朝见小苏。未知苏小貌，得似小苏无。”几年后，小苏长大成人，身高体壮，但仍以此诗自负。《增修诗话总龟》卷三十九讥诮门下引《泗上录》载，苏轼此次路过，小苏也来求诗，苏与之诗云：“舞腰窈窕，影摇千尺龙蛇动；歌喉宛转，声散半天风雨寒。”［6］句子从北宋石曼卿的《古松》诗化来，爱开玩笑的苏轼在诗中影射小苏的形体类似古松。

朝中李定（字资深）、舒亶、何正臣等人对苏轼诗文断章取义，大肆诬陷，制造了欲置苏轼于死地的“乌台诗案”。元丰二年七月二十八日，苏轼到湖州任不久，就被李定亲信皇甫遵逮捕押往京都御史台，其家眷从湖州北上返京途中，“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4］卷四十八1380脱险后的苏轼在《黄州上文潞公书》中回忆当时情景还心有余悸。

二、劫后北归过宿州，故地重游感慨多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49岁。三月初，苏轼被移为汝州团练副使。四月上旬，苏轼携家眷离开生活了五年的贬所黄州，前往河南汝州。六月上旬，从江西湖口进入皖江，经池州、铜陵、芜湖、当涂，于六月底抵金陵（今南京），又转至江苏常州，苏轼曾上书朝廷，乞常州居住，未许，只好携家眷北上赴汝州，从常州出发，经泗州、宿州到南都。

元丰八年（1085年）正月十日，“此时，苏轼或已至宿”，［7］苏轼在此见到佳纸精墨，不由兴起，把过泗州时所作的《泗州余夜》等七首诗写下来，寄与妻子王闰之。正月十五，苏轼在宿州过上元节（元宵节），被宿州上元节的繁华景象所感染，作小令《南乡子·宿州上元》，词云：“千骑试春游，小雨如酥落便收。能使江东归老客，迟留，白酒无声滑泻油。飞火乱星球，浅黛横波翠欲流。不似白云乡外冷，温柔，此去淮南第一州。”［8］

眼见宿州的青山绿水、烟花人群，在长期被冷落排挤的境遇下，苏轼内心泛起一种温暖的情怀，与其在朝廷高高在上，不如在人间清静自在。

在宿州灵壁县，夜过兰皋园，故地重游，题诗《留题兰皋亭》，诗云：“雪后东风未肯和，扣门迁客夜经过。不知旧竹生新笋，但见清伊换浊河。无复往来乘下泽，聊同语笑说东坡。明年我亦开三径，寂寂兼无雀可罗。”［1］卷二十五1323－1324张氏兰皋园中有块奇石，人称小蓬莱，苏轼在上面题字留念，据宋人张邦基著的《墨庄漫录》卷一载：“苏子瞻爱之，题其上云：‘东坡居士醉中观此，洒然而醒。’子瞻之意，盖取李德裕平泉庄有醉醒石，醉则踞之，乃醒也。蒋颍叔过，见之，复题云：‘荆溪居士暑中观此，爽然而凉。’吴右司师礼安中为宿守，题其后云：‘紫溪翁大暑醉中读二题，一笑而去。’张氏皆刻之，其石后归禁中。”［9］

宿州古城墙上有“扶疏亭”，亭中有块石碑，上刻两枝疏竹，并附有题诗、落款和加盖的印章：“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冷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旧和太白句也并为写照。东坡居士。”“据志书记载，此墨竹图是东坡守徐时赠与宿州太守，宿守刻诸石，构亭贮之，亭外植绿竹千竿，以益其胜。亭名扶疏，取竹影扶疏之意。”［10］图中题诗是苏轼《和李太白》中的句子。此诗作于元丰七年苏轼北归时，且苏轼也是到黄州后才自号东坡居士的，因此，这幅墨竹图应作于元丰七年之后，很有可能是苏轼此时路过宿州时所作。

在宿州，苏轼还探望了病入膏肓的老友石康伯（字幼安）。不久，石康伯病逝，苏轼在《祭石幼安文》中云：“我行过宿，子病已缠。顾我而笑，自云少痊。念子仁人，寿骨隐颧。携手同归，相视华颠。孰云此来，拊膺号天。”［4］卷六十三1948悲痛之情，溢于文字之间。北行途中，还收到徐州开元寺僧人法明的来简，正月十九日，苏轼在南都回简。

三、元祐会友宿州城，关注民生留佳话

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54岁，朝中蜀洛党争激烈，苏轼被迫又请求外任。三月十六日，以龙图阁学士除知杭州，离开京城。五月，到南都拜见了张方平，陈师道听说了，谎报病假从徐州赶来相会，又和王子安一起乘舟将苏轼送到宿州后，才返回徐州。宿州教授晁说之（字以道）请苏轼到家做客，《宋稗类钞》卷四志尚篇记载了这样一段轶事：“晁以道尝为宿州教授，会公出守钱塘（今杭州）。夜过之，入其书室，见壁间多张古画。爱其钟隐雪雁，欲为题字，而挂适高，因重二桌以上，忽失脚坠地。大笑。”［11］从中可看到苏轼对诗画艺术的痴绝以及诙谐、豪迈、随和的性格特征。

元祐七年（1092年），苏轼57岁，八月下旬，兵部尚书除命下，在扬州任的苏轼力辞，仍请求外任，朝廷不许。八月底，苏轼只好离开扬州回京赴任，九月上旬，过宿州，当时宿州知州周秩向朝廷申请修筑宿州外城，苏轼了解到真实原因是宿州豪民多有园宅在外，故煽谣此说。苏轼因此上书奏请朝廷停建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宿州外城，从朝廷已下拨的1万贯建城经费中拿出一部分用于灵璧建县，不再向百姓征收钱物。（《乞罢宿州修城状》）［4］卷三十五986不久，得到朝廷批准，使宿州百姓免除了一场摊派之苦。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初三，庇护元祐党人的神宗母亲高太后病逝，支持新法的哲宗皇帝开始亲政，并于次年将自己的年号改为绍圣，即仿效宋神宗。十三日，苏轼以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知定州（今河北定州），不久，苏轼离开京都，十月二十三日到定州任。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59岁，闰四月三日，除命下，又罢苏轼定州任，责知英州（今广东英德）。苏轼携家眷赴英州，五月上旬，在安徽符离与晁说之会面，谈起了郉惇夫，曰：“自是国家失一文士，于郉氏何有。”（晁说之《郉惇夫墓表》）［12］苏轼与晁酒酣临别时，忽唱起古歌《阳关》，并将一块歙砚相赠。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载：“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词多不协。晁以道云：‘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酒酣，自歌古《阳关》。’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耳。”［13］

苏轼虽8次经过宿州，但逗留的时间都不长，这短暂的停留却又让宿州见证了苏轼颠沛流离、酸甜苦辣的人生，苏轼豪迈洒脱的性格也在他的诗文中得到印证。

［1］苏轼.苏轼诗集［M］.［清］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2.

［2］［宋］苏辙.栾城集［M］曾枣庄，马德富，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宋］陈师道.后山诗注：卷十一［M］.［宋］任渊，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197.

［4］［宋］苏轼.苏轼文集［M］.［明］茅维，编.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5］［宋］朋九万.东坡乌台诗案［M］.据函海本排印初编：3.

［6］［宋］阮阅.增修诗话总龟：卷三十九［M］.周本淳，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374.

［7］孔凡礼.苏轼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1998：667.

［8］［宋］苏轼.苏轼词编年校注［M］.邹同庆，王宗堂，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566.

［9］［宋］张邦基.墨庄漫录［M］.上海：上海进步书局校印：4.

［10］杨洪军.此去淮南第一州——苏轼与宿州［J］.江淮文史，2005（3）：167－169.

［11］［清］潘永因.宋稗类钞：卷四［M］.刘卓英，点校.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2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