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断山区(组诗)
2015-12-16○杨角
○ 杨 角
长江零公里:一滴水
明天会流向哪里,无法预知
但对昨天,我绝口不提
投胎为水,一生就是一条下坡路
就是把心气放下来,一点点接近大海
黄昏太安静了,我试着
从心中取出一片峡谷,让所有散步的人
都能听到轰鸣的水声
一首诗写到这里就是一个人活到了这里
往前,一条年轻的江失去了好身板
往后,礁石林立的峡谷不再有一口好牙齿
作为一滴水,走过万里路
到这里都将归零
流水上千年,因早晨而获得重生
一首诗写到这个势头上
只求每天都有一次出发,都有一轮太阳
从江水中升起
在横断山区
我想问问最初堆山的那个人
从有溪水的山脚下
用石头,一层一层往上堆
要多少年才能堆出一座山来
大部分石缝都是整齐的、平行的
可以向着一个方向延伸
为什么有的突然断裂了,变成了斜行
他是不是也懈怠过,或思想走神
是不是石头不够,停歇一段,又改填泥土
那些天然的山洞,是不是有意
给居住在山里的神,预留的窗子
我还要问,要怎样的技术
才能把一座山堆进天空里去
要修改哪些参数,才能在半山腰堆出白云
在横断山区,我一路走,一路问
一只鹰从云层穿出来,使我眼前一亮
转瞬,它一抖翅膀,又去了远方
在若尔盖写诗
再往北就出四川了
就是甘肃和青海的地盘
满身风尘的胡杨张着永不愈合的伤口
我不愿看见
带刺的沙枣睁着警惕的眼睛
我,也不愿看见
到一条大河为止
我的诗只写到大河以南
北方有高原,我也有,只是略低一点
北方有大漠,我没有,但可去词典里看一看
没有的东西我都不写,我只写草原,写牦牛
写九寨沟——这滴全世界最大的泪水
它已经蓝得无法无天
再往北就是诗人马加和萧萧的题材了
我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写不出大西北的苍凉
我收拾行李,明天,先回成都
格桑花
花朵是女人投的胎,在这里
它们叫卓玛、拉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
应该叫它们次仁
突然来到一群美女中,内心
挂满露珠。不忍亲,不忍碰
她们是我前世的妻妾,今天是百年后的重逢
一声轻唤我就来了,唤一声我就应了
这高原上的土著,星空忘了带回的精灵
上帝只是给了它们一个六月
它们便随时可以开上天空
男人天生不是做花的命,犹豫再三
我决定留下来,与前世相认,一只蝴蝶
老是在花间,遇见一只垂直起降的蜻蜓
在橙岛
远方是圆形的。
没有桥,远方带着波纹,
由一艘木船送往天边。
这个岛子不姓杨。没关系,
只要有木字旁,有花香。
远方的云朵不停地落在一座小岛上。
花果同枝,橙花如云。
一个季节的情绪被春天反复提升。
一场盛大的聚会在暗中进行。
从表面看,那些花朵、绿叶,
只是在风中,轻轻摆动。
我来了,就不走了。
我用祖传的姓氏,在橙林深处
为自己搭一座草棚。
一个疯子对一座城市的规划
所有山丘全部推平,取消公路
平地上修房子,只修一层
一人一间,按姓氏笔画分配
让汽车消失,出行乘坐飞机
住房下安轮胎,水陆两栖,防震防灾
交通都走天上,规划立交,100米一层,避免飞机撞车
几千年了,上帝住在天上,笑看人类拥挤
我们往天空发展,让上帝也拥挤一回
实现这个规划大约需200年
这个时间并不长呀,从湖广填四川开始
我已在此生活了三个多世纪,你只需转三次世,投三次胎
就能住进一座比乡下还要宽敞的城市了
我的大学
这些年,我已在体内
建成一所大学,自任校长
所有课程全天候开放
文科在左心室区域,工科在右心室区域
研究生和博士生,安排在心脏部位
甚至可以高出我的头顶
动物学、植物学、社会科学平衡发展
白天上汉语课,入夜上外语课
一旦发现谁被暴力和猪油蒙蔽了心脏
加修一学期《圣经》
善良是校训,专业不细分。遇崇洋媚外者
多学《孔子》与《孟子》;对好吃懒做、脂肪过剩
的人,集中上体育课,参加义务劳动
苦了那些学子们,摊上一个写诗的校长
搬寝室,课程搞混,是常有的事
女生住进了唐朝或民国,男生搬往隋朝和宋朝
动物学在人群中上课,美术课改在了森林中
本校长尊崇人性,倡导个性
凡打铁超过嵇康,挥锹不弱刘伶,大肚能容天下难容
之事者
皆可毕业
对心怀杂念、自以为是,在校区内装神弄鬼之辈
一律留校察看,迁往体外的B区
由蚂蚁和瓢虫上课,教他们从最小处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