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的生命历程
——唐天马长篇小说《横断山》简析
2018-03-21程紫
程 紫
读罢唐天马的长篇小说《横断山》,作品中的好些个人物形象让人不能忘却,吴世勋、祁思敏、屠天国、章子善,他们个个不同的“执政”人生历程及其命运,与那个特定的时代粘连在了一起;人物的命运其实也是时代的命运。作品里的诸多人物,多数都是社会行政运行的执行者,他们身上,都烙有深刻的时代烙印:赤诚而无私无畏,按政策办事,对事业忠心耿耿,流血流汗而无怨无悔;但是,他们的人生存在并非是孤立的,他们的一言一行、他们的性格与作为,任谁也不可能远离当时的社会政治大环境,这就产生了他们后来对人生与社会变革的回望与觉醒。作品以吴世勋及诸多人物的生命进程呈现了云南将近60年的社会变革与进程,在作品所牵涉的历史变迁与今昔对照之下,使得作品产生了振聋发聩、刻骨铭心的人生警醒,从而与后续者的“科学发展”执政理念取得了共识。(2016年1月,《横断山》在《长篇小说选刊》全本刊载,同名30集电视文学剧本(2016年1期)在《中国作家》与读者见面)。一个作品,以两种文本(长篇小说、电视文学剧本)同时在国家级文学刊物与读者见面;作品在作家的家乡云南引起了比较集中的关注,的确有点不同凡响。
该长篇小说,我读完的第一感觉是写活了几个关键人物的人生命运,作品以主人公吴世勋回乡休假兼视察的整个行程贯穿始终,想来作者更多的还是基于作品结构的考虑;凭此,作品在时空的转换方面取得 了自由,吴世勋所回访的地方,都是他过去以“执政者”身份掌控过的州县,二十年、三十年过去,城乡生产方式与发展态势的新旧对比,对检验政策得失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结构为情节发展服务也非作者刻意而为。作家笔下的文本,以此生出了浓郁的生活气息,人物的真实性有了大环境作依托;整个大背景其实也是老一辈们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参政后的人生历程。
作品起始,吴世勋以“中央首长”身份“返乡”,之前,他是中南省省委书记。在文本中,主人公吴世勋是从基层逐层上升的一个典型人物。眼下,他在后来的继任者省级四套班子头头眼中已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这样一个众人信赖的老前辈,面临退休,本来他内心多多少少有一点“失势”的阴影,但在整个文本中,中央首长吴世勋重返他曾经为之操劳了一生的中南省,所见所闻对其心灵的触动是强烈的,于是,他对自己过去的“执政偏颇”有了近乎“反省”的触动。我见到,作家找到了一种最趋近人物心灵的艺术表现方式,让情节与人物心理在现实与过去之间回环;或许可以说,作品频繁的时空转换,使得文本的对比效果更强烈,更集中,避免了繁冗与拖沓,这不能不说是作品行文的高妙之处。作品情节在“现在时”与“过去时”之间穿插跳跃,主人公的人生过程在前后几十年之间穿插回环,屏蔽了不必要的枝枝蔓蔓。
在作品中,前前后后出来的人物有那么多:曾经亲临南国金业集团视察的中央领导H首长,回乡视察的“中央首长”吴世勋,之前的省委书记章子善,“现在时”的省委书记张志铭、省长徐建功、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祁思敏、政协主席罗俊才、天源烟草集团董事长屠天国、贫困县的青龙县县长李大川、青龙乡乡长张树清、南国金业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施洪博、接班南国金业集团董事长的段金山,段金山被免职的继任者吴量、吴世勋夫人刘莉、秘书王小燕,北大、清华的高材生、吴世勋的儿子女儿吴家德、吴家静,曾经爱慕章子善的土司女儿曹雅琥、土司曹典、祁思敏的恋人与妻子白秀珍,土地局局长黄胜利、休闲山庄的投资人兰田,林林总总二三十。人与事,大情节都与大大小小执政者的执政理念与行政实践密切相关。其中不乏主人公所经历的青春激情与情爱恩怨,这就见出了题材的深广,见出了作家的胆识才气,见出了文学与人物命运的本质。
在作品所呈现的涉及城乡产业调整的章节中,有青龙县一个县数十万亩烤烟种植的发端、发展与收缩、有天源烟草集团的勃兴与高层领导的毁灭、有推行“抓大放小”政策给“金山谷”金矿带来的私开乱采的混乱、有黑山林区的招商引资与自然生态被破坏的失误、有群众期待已久的五指山水库的兴建成功等重大政府项目与工程,还有“龙泉山庄”那一类应时而生的三公消费场所里吃喝玩乐赌钱一体的声色犬马。高消费场所无疑是腐败的温床,是权钱交易与官员落水的陷阱。作品的故事背景错不了,是在滇南,而作者却把整个地域环境移动到了“横断山”山脉腹地,这就有点蹊跷了,这是我读完作品后的一个疑问。
是的,作品是涉及了官场与政策走向负面的一些东西,作家是在回避什么?有评论家说《横断山》或许象征着吴世勋与吴家德为代表的两代人之间的执政理念分歧。总之,整个作品的地理背景好像有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感觉。
文学评论要对文本的思想艺术进行深入的阐释,思想与艺术缺一不可,对长篇小说来说,思想无疑应该是靠前的。没有思想支撑的小说肯定要患软骨病。而《横断山》明显就是思想性比较强的作品,集中表现在作品对某一时期政策失误的思考,对民生的思考,对城乡社会发展的思考。作者寄寓自己的思考于他笔下的人物,作者只专注于作品人物的真实性,专注于他们的焦躁与情感的起伏。总之,《横断山》以书写由战争转入生产建设的大大小小执政者及其“执政能力”的成长史为主旨,以“投影”似的人物群像介入执政者由不成熟到逐渐成熟的过程;让作品中的“执政者”吴世勋一干人直面中南省之前所遭遇的种种“失误”,回望往事,他们的心灵因受现实触碰而震颤而悔悟。写执政者的“政策失误”,又要准确到位,对作家不能不说是一种挑战。我见到,作者没有刻意回避,而是采取了“直面现实”的态度,促成文学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高度吻合,作品现实主义的力度可谓入木三分。
唐天马是一个走出书斋禁锢的作者,生活储备丰富,据我所知,他之前从政10年,从商10年,从文10年,他是用自己的人生阅历与文学素养浇筑
灌了自己的文学创作之花。再者,早前他对于社科理论的钟情与造诣,使他的文学作品有了趋近于哲学的思考。
在作品之开端,当年作为黑山县县长的吴世勋,他的顶头上司是章子善,作品中很多细节展现了老一辈革命家相互之间的情感世界。“吴世勋平时带着一种成熟的威严,州委书记看上他的就是这种气质”;“作为一县的主官,章子善要的就是这种气质,那种软葩葩的人是干不成大事的”;“老省长张子善得了绝症,已经不久于人世了,吴世勋是含着泪水赶到省里的。几十年后,想到那悲伤的一幕,吴世勋都会泪流满面”;他们上下级之间,具有一种精神上的契合。执政者的理想、信念、魄力的契合。那个时候,物资条件不怎么样,为官者精神状态由此可见一斑。这不是个别的,是当年很普遍的一种人情世态。在章子善眼中,吴世勋“从一个十五六岁的警卫员,到三十多岁的县长,他军人的性格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是作品主人公的开场亮相。据我所知,吴世勋最初的人物原型是作者家乡出来的“四清”工作队队员,最后,主人公吴世勋在作者笔下摇身一变定型为随军南下的首长身边的警卫员。在作家的现时生活中,他的上一辈亲人有警卫员出来的干部。可见作家塑造人物“杂取种种人”的痕迹。作家身边还真的有从人民公社、“四清”、一步步到县、到州、到省的人物原型。作家离开生活,将一事无成。可见,一个生活阅历、一个文学素养,成就一个作家,两者缺一不可。
在计划经济与农村产业转向章节中,州委安排青龙县三年后每年要完成60万担烟草任务这一章节,读来是那样令人怦然心动、热血贲张;宏观的态势是农村经济发展的决策与调整,微观的层面是这样一件事体牵动着村村寨寨的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记得当初有一句话“改革是利益的调整”,那时许多人还很懵懂;作者当初曾经在乡长任上、县市政府秘书长任上亲历了如期赶任务这一过程,有着掏心掏肺的感情支撑,于是作者变生活细节为文字,有了这生活气息浓郁的场景:“青龙 乡乡长长张树清开完60多个自然村村长会议后,群众透露出这样的信息:要把千家万户的责任田连起来,这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现如今毕竟不是集体的时候了,那时队长一声令下,几万亩苞谷改种甘蔗,再一声令下,几万亩坡地改梯田,现如今一提到统一,合作社的头头个个额头冒汗。如果哪个办事处、哪个村公所完不成任务,书记、村长两人首先就地免职”。村官、乡官也不是好当的,你说,谁愿意在这种节骨眼上被罢官呢?火急风紧,形势逼人,贫困县的青龙县,年财政收入800多万,吃财政饭的4000多人。仅仅人员工资一项,一年都还赤着2000多万。逼人的形势,上上下下使大力,最终,“青龙乡在三年内实现省里下达的60万担烤烟任务,县财政收入一下子从不足千万跃到了一点五个亿,人均收入位居全省之首”。种植烤烟看来是好事一桩,起始阶段干群之间却矛盾重重,长起来的苞谷、甘蔗都要铲除,搁在谁心上都着急啊!再说还缺乏经验。当干部的就在于宣传群众、组织群众,化解矛盾,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让群众信服。为摆脱困境,县长打头阵,全县上下各级干部为之做出了努力,情节细节与矛盾重重的现实生活融为了一体。烤烟种植,在作者笔端似乎还包含了一种美学,“如此大规模的基地,必须有较为精确的距离,那塘打好,那苗种下,叫你横看一条线,纵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四月栽完,五月底,最多六月初,就有50到60厘米高,再施点肥,七月就有一人高,八月就可以封顶”。坐在书斋里的作者,能有如此令人心动的文字吗?而在青龙县全境,两三年之后又面临压缩烤烟种植面积的问题,那些投资呢?浪费群众的投资又引发新的矛盾冲突,整个情节像一片海水,波浪回环,环环相扣。情节的耐人寻味也不仅仅是曾经的三农问题,作者是站在一种更高层面作思考。尽管有的问题是社会发展进程中不可避免的。
说天源烟草集团,在云南,大家知道,这一个重大的故事情节也并非空穴来风,作者把生活常态提炼为文学文本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那么牵动人心的一段史料,作者随手拈来与他作品中的人物对接而毫不牵强,以至于水到渠成,引水入田而见水花朵朵。更主要的是,情节之中承载了作家的思考。屠天国出问题,体制与政府的责任谁来过问。一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是权势伸手,不依不饶;一个是卷烟的双轨价位。“为了全省两烟生产,为了天源集团的发展,付出了一生的精力,(他董事长)从中却没得到什么好处,而那些贵公子们,凭着一张张批条,一夜之间就可以捞几百万、几千万。屠天国心里真有些不平衡。”再如卷烟内部价格,某种品牌的卷烟一条48元,零售120元,官倒由此而生。作者以他作品中的人物发声,表现得分外冷静。“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应该是一种文学诉诸于改变现实的力量。“吴世勋明白,屠天国犯罪,不完全是出于他的主观愿望。那时,作为省委书记兼省长的自己,又有什么能耐?”“体制”“双轨制”的弊端昭然若揭。
矿山、河流、森林国有,随着招商引资政策的推行,黑山县打破了之前的政策界线,引进了台湾的黄老板,这黄老板无偿投资两千万美元,修一条通往大黑山林区的柏油公路,这让当地政府喜出望外。第一年,除了交的林业砍伐税外,营业税、增值税达一 千多万。当然是在若干年后,他们黑山人才晓得咬上钓饵的痛苦。伐木与粗加工一条龙作,个林区设有12个分场。在黄老板熄火多年后,身为“中央首长”的吴世勋一行走进了黑山县所属的深山老林——莽莽苍苍的大黑山原始森林,吴世勋年轻时耗两天工夫才摸到林区腹地,而今呢?“说是林区,这里已经见不到往日那种古木参天、荆棘纵横的原始森林,只见高矮不一,茅草似的灌木丛覆盖着山峦起伏的大地”,昔日的森林不见了。“放开以来”,华夏之邦东西南北都有这样的事,作者笔下的大黑山,也可以说是一幅森林生态遭破坏的缩影,好多省份发生泥石流、水源枯竭,山体滑坡的事情,这也是读者耳熟能详的事。2004年,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林野厅的统计,日本每年要消耗250亿双一次性筷子,其中有96%来自中国。好多年前,盛传云南某地砍伐原始老林出口木材使自然生态遭破坏的事,家乡人至今记忆犹新。到政府出面阻止时已经是亡羊补牢。作品中的大黑山原始森林被毁,只不过取之于种种社会常态,略略经过文学艺术的“典型”化处理罢了。
作家的家乡倒还真有“大黑山”,作者笔下的大黑山遭破坏,是一种从普遍性上升为典型的集中概括。卖资源吃饭,是一种短命行为,某一时期全国各地甚至争先恐后蜂拥而上,泛滥成灾。短视与“一切向钱看”都是罪魁祸首;当然,政策失误是第一位的。作者由焦虑而心痛,让它笔下的大大小小的“执政者”在事后接受煎熬。“科学发展”统领下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决不仅仅是后来的一项决策,其中包含有惨痛的代价;是呀,到时吃亏受害的还是观望而不发声的民众。原先溪水潺潺的山岭,眼下水源已经枯竭,“怎么都枯了”?“吴世勋自言自语地说。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一同前往视察的省长徐建功当即拍板在黑山林区宾馆召开省长办公会,专题研究全省保护自然生态问题。
吴世勋一行在深山老箐人家的晚餐,“一碗金灿灿的玉米饭,也没有其他菜,就摆出一大盆炒腊肉。吴世勋搛了一块腊肉放在嘴里,顿时感到一股酥香”。穷乡僻壤,人情比火塘暖和。远离穷乡僻壤的吴世勋没有白跑,老了,老了,又与年轻时所依恋的土地亲近了一回,但是,除了心痛,还是心痛。他对于原始森林的毁灭,对毁林伐木后果的亲见亲闻,对现场那障眼的树桩是刻骨铭心的。他的心在滴血。“新官不理后事”,当初,“有关领导发现这一战略失误时,已经无法挽回了”。事实上,那一年省委书记吴世勋已经调到中央,祁思敏已经就任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再后来谁也不再提大黑山林区与野猪林木材加工厂的事。一台天大的事情最终归于沉寂。后来的政策呢?封山育林,造林。
作品中的南国金业集团,作者以大名鼎鼎的云南锡业公司为蓝本展开情节,云南锡业公司有几百年开采冶炼历史。该公司一直是中国最大的大锡生产、加工、出口基地。在20世纪90年代之初,矿山资源一度影响企业正常运转,数万工人面临下岗。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两次危机对我国出口造成直接影响,国际有色金属价格大幅回落,云南锡业当年业绩下滑95.71%,股价缩水超过90%。在这一大背景下,作品中的金业集团公司的处境可想而知。吴世勋一行正是在这样的经济大环境下到金业集团公司视察。中央首长吴世勋的到来,那样隆重的欢迎仪式给足了吴世勋威仪。他在中南省徐省长的陪同下听取了公司生产情况介绍。工业经济运行情况不容乐观,何以如此,许多问题让身居高层的吴世勋深感困惑。回首当年,中央领导H首长亲临金业集团视察,作者以他所擅长的大场面铺陈,对H首长的神采与讲话要旨作了详实描摹、记录。H首长“抓大放小”的指示推动了矿山改革。这一放开,金山矿区,一下子涌进入20多万农民淘金者,然而,祸不单行,集团领导们担心的“金山谷”山体滑坡酿成了大事故。结果是以封山、隐瞒事故收场。在这里必须赘言两句,小说素材来源于生活,三分实,七分虚构。发生矿难而瞒报事故的事情读者诸君耳闻目睹的不少,与云锡公司无关。吴世勋一行的到来,对金业公司下岗分流人员给出了若干照顾政策。这是后话。
作品还是给年轻一代的吴家德留出了一点点露脸的机会。第七章,吴家德与徐建功省长的一夕交心长谈还真的让忧国忧民的读者眼睛一亮,凭他的高论而让读者顿生敬佩。吴家德这样一个持有独立见解、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将来必定有“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机遇,因为机遇是为有准备的人来的。
说来这清华高材生吴家德不虚此行,对大黑山乱砍滥伐与在金业集团听取H首长讲话领会很到位。与他父亲、徐省长一齐走了这么多地方,工厂、矿山、农村、林区的社会现实问题对他触动颇大,他觉得徐省长的观点、中央H首长的思想与他合拍,有机会愿意向省长敞开来谈;祁副省长呢,他觉得说了也作用不大,作者用很大篇幅揭示他的心理活动与谈吐。人呢,一是对官场规则熟悉,二是在环境保护专业与社会环境问题上的确有自己独立的见解、见识。焦虑于政治,精专于专业,使他有了发言的底气,面对省长的提问,他说:“我刚来几天,又是局外人,但有一点我要说,你们这些党和国家的重臣,对国家和人民的前途和命运真的应该认真思考一下”;比如,考虑一个工厂的生产而不考虑它的体制管理,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恐怕很难。国有企业,所谓的公有制企业,如果不及时向股份制转向,总有一天,会全部垮掉。在中国,学哲学的人很多,但是,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唯物主义的精髓。面对吴家德的一些提问,徐建功略显语塞。省长鼓励他畅所欲言,说现在我们不是在制定政策,而是在讨论在研究,有些什么样的想法,你敞开来说!思想的交锋,更激发了他吴家德痛快陈词的激情。在这么一个章节中吴家德的慷慨陈词,倒还真的对省长有所启发,作为一个一省的执政者,不赏识都不行了。其实,就这样的章节来说,考的还是作者作家的才情。如果你稳坐书斋,对国事漠不关心,何来如此“献策”言论。这不能不说对作家的眼界学识、思想深度的考察是一道门砍,迈不过去,也就面临浅尝辄止的结局。我与其说是在欣赏学者、官员的睿智,不如说是在欣赏作家的阅历见识。当然了,吴家德之后是有了从政的机遇。时间也不是很长了。
五指山水库,滇南倒真的有个五里冲水库。这水库之前是一盲谷,1991年10月动工兴建,1995年7月关闸蓄水,库容8000万立方;在这儿,湖水依山就势迤逦而行,深百余米。游人三五成群相拥而来,徘徊、俯仰,观望于湖之一隅,张望既久继而欣喜莫名,或隐或显的一泓深流躲闪在山谷之间,曲曲折折清波潋滟,见首不见尾。作者把一个省级重点工程的水库纳入了他的作品,也是有备而来的。
作品中,为五里冲建设第一个出场的是分管农业的副省长祁思敏。之前,他拿出了一个一百万亩改良田的建设计划,人大通过而政府组织实施。往下迈出的第一步是考察水源,人走在大坝子里,“正是炎热的六月,没落一滴雨,缺水少雨的红土坝子仅有的一点苞谷苗也被晒得竹筒似的卷了起来,菜地里的蔬菜也被晒得焦黄,长 不到三五寸,就出了干弱的小花”,一年的收成眼看完了。在滇南,作家眼中还真的有一个出名的干坝子,这一回,一切的自然条件也并非虚构。“五指山,就像一个人伸开的手掌,五条河水从指尖流下来,汇到手掌时忽然不见了,这就是喀斯特地貌。如果能在袖口那地方建一座大坝把水堵在五指冲里,就能形成一个平湖。”还原这么一个省级水利工程的建设,作家把它按电影一样的镜头一一展现,用他笔下的现成的人物,写他的主人公为建设吴里冲水库操劳奔波,写他们的欢笑、写他们的困顿,写山形地理带给人的难题,整个情节丝丝入扣,一步步展开,读者随情节而忧而喜,读之而欲罢不能。这就见出了作家的功力。昆明有个“松化坝”水库,我也期盼有个昆明作家用他笔下的人物命运来写一写建设松华坝水库的小说,那么一个功高盖世的水库,它的设计工程师、它的地理结构,它的建造方案,施工细节,参与工程建设人物的喜悦与忧伤。但是,我好像还没有读过,有没有呢?我要说,这样的题材,有参照蓝本,但动手来做,还真不容易。好事多磨,五里冲的设计方案是两个勘察设计院各拿各的方案,小说要写人物命运,姓陈的工程师因为 方案落选而心焦而突发生命的意外之事。可叹呕心血,堪称不顾命。这是一种什么精神?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永远离不开这种精神。五指冲水库建设,作品展现了“执政者”与民众凝心聚力,开拓进取的时代印记。作品在时空的交叉转换中,在水库大功告成的时刻,又把吴世勋、祁思敏拉回了“大跃进”时期农村,那时,年轻的他们的确是有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他们都在怀念“反五风”时被斗死的毛县长。对比,还是对比,五里冲的建成,山下的大坝子,干坝变成米粮仓。这就是“执政者”的成就。成就或许可以掩盖当年的“失误”。
马祥和 国画 版纳写生
吴世勋的度假,或者说度假期间的视察,走了一程又一程。作品用三分之一的篇幅写他突然患病后的行程。在主人公吴世勋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后,他仍然活跃的意识在回放他自己年轻时代的许多经历。祁思敏与房东白老汉女儿白秀珍那动人心旌的初恋,两人在竹楼上恩恩爱爱以至“见红”的细节;那时节的青年人,他们的生活态度与激情,与作家王蒙笔下的《青春万岁》里的年轻人是那样相似;城里乡下一个样。哦,五六十年代青年的朝气蓬勃的精神状态,真的让人怀念。章子善与土司女儿曹雅琥亦真亦幻的男女之情。曹雅琥是为掩护章子善而死的。人性与所谓“阶级性”在特定时刻混在了一起。你章子善怕曹的阶级成分牵连,人家却为你而死。细节感人啊!以至章子善后来终身不娶。篇之末才见到“吴世勋是个孤儿,八岁那年,追随章子善踏上长征”。长篇小说《横断山》常常让时光倒流,这已经成为作品的常态。吴世勋在昏迷中,他的意识与思维转而回到当年的战争情景,那是与敌人厮杀流血的场面。他在昏迷状态中屡屡遭遇恶鬼缠身:“这个山洼里是当年镇压反革命的杀场,果然前面一阵风铺天盖地的卷了起来。他知道,这些死鬼,一定是当年镇压死掉的地主恶霸。恶鬼越来越多,围着他转了起来”。作者是用的所谓“魔幻”艺术手法吗?否,应该是人的一种潜意识的精神活动。作者的用意在于陈述“执政者”人性的回归,对“革命”与杀人的反思。这种反思,是整整一代人的反思,是对革命年代意识形态的反思。
老一辈离去,有着新的政治理念的吴家德一代的年轻人成长起来了。这说来也是一种宏观态势的象征。一代又一代人,以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还在行进。
(作者系蒙自市《今日蒙自》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