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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人在青岛

2015-12-16

四川文学 2015年12期

○ 雨 桦

1

大批从东北来青岛打工的人中有个叫李乐微的人,她年轻,漂亮,但没什么文化。如果说她与其他来青岛打工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爱读书。她心里有无数的梦想,最初是想当作家,演员,主持人,到了青岛以后,她发现,这一切梦想都太遥远,不切实际,想要活下去,必须先去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生存是困扰她的第一大问题,生存不解决,谈梦想跟做梦去月球一样。

她是同乡王小九带来的,王小九是她妈在老家的好姐妹。按辈分,李乐微叫王小九姨。说是叫姨,王小九岁数不大,才四十出头,自从她男人去深圳打工后他们就离婚了,为啥离的婚,大家都说是她男人在外面找了一个年轻女人同居了,还有了孩子,王小九不离也得离。就这样,离婚后的王小九把上小学的儿子放在父母家。来青岛打工是她一个远房亲戚帮她找的活儿,一晃就有些年头了。她在青岛打工时,李乐微还在上初中。王小九不是年年过年回东北,但只要回去,就会去李乐微家,跟她娘说说心里话,说她在青岛过得如何如何好。没过几年,李乐微考上了高中,但没去上,她双胞胎弟弟也考上高中,家里没钱,只能供一个,李乐微也想上,但一看她爹的脸色就明白她想上也上不成了。在东北农村,儿子在家里的地位永远高于女儿。李乐微辍学后在家种了二年地,她想逃离鸡鸭猪狗的乡下生活,但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正好,这一年王小九回家过年,其实也不是过年,她多年不回老家了,这次是她亲娘病了,她不得不回去。就这样李乐微跟着王小九来到了青岛。

王小九确实不像以前在农村时那样土得掉渣了,头发染成了新鲜的酒红色,衣服也换成了乡下人没穿过的时髦款式。大概是她多年都不在田野里做农活的缘故,身上的土味少了,皮肤白净了,人也就显年轻了很多。李乐微相信王小九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她在青岛过得如何如何好。李乐微她娘藏个心眼,让闺女跟王小九来青岛打工是想把闺女嫁给王小九正上高中的儿子。那孩子模样周正,身板结实,学习也好。李乐微她娘会一点相面术,她看准王小九儿子将来是有出息的人,闺女跟了他有福享,再者,让闺女以王小九未来儿媳妇的身份跟她去打工,这样,她也省去了惦记。没成想话一出口,王小九面露难色,其实就是拒绝了。此时的王小九已经不是彼时的王小九。去青岛打工以前,她对儿子没啥要求,考不上大学就去城里打工,有钱可挣就行了。现在她的想法变了,她不想让儿子将来和她一样成为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她指望儿子考上青岛的名牌大学,毕业后留在这个城市,找个城里姑娘做媳妇。买楼,安家立业,从此结束农民的历史。就算是把李乐微带去也是个打工的,所以,对于这件事,王小九撒谎说,她儿子在学校自己找了,早恋,老师专门为这事找过她。她想扯黄这件事,儿子死活不听她的!

李乐微她娘看出来王小九是撒谎,她们家李乐微是农村孩子不假,好歹长得十里八村有名,来提亲的人多着呢,只要她点头,什么样的没有?

她直戳王小九的心肝处:怕是我闺女配不上你儿子吧?

王小九尴尬地笑笑,说:儿大不由娘。

就算儿大不由娘,帮忙找一份工作总是可以的吧?李乐微她娘不满王小九的做法,一个村里处了这么多年,王小九有个大事小情,她总会第一个出面,现在轮到自己求她,就不成了,跟剃头挑子差不多,一头热。王小九看出李乐微她娘的不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苦难言。自己这份活还是亲戚帮忙,她怎么可能再厚着脸皮麻烦亲戚家?虽然是帮她找了一份活,但对她并不是有多热乎,王小九看得出来,所以,平时,很少去亲戚家玩。但她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李乐微她娘以为王小九是故意拿捏,把过年还没来得及吃的小鸡,蘑菇拿出来,一起送给了王小九。王小九还能说啥呀?就这样,18岁的李乐微,跟随王小九来到了青岛。

李乐微从遥远的东北乡下的屯子里一脚踏进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又是夜间,到处是灯红酒绿,没有初次进城的不适,只有眼花缭乱,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事实是她从未见过这么高耸的楼,直得像根筷子,插向天空。也没有见过这样五彩缤纷的夜晚,哪里都灯火通明,不像他们老家一到晚上,外面黑得啥也看不见,想到外面都不敢走,只能窝在家里,她也去过老家的县城,晚上也有路灯,但像瞎了眼的老妪,忽明忽暗的。青岛不一样,尽管是晚上,路上的车子像河水的汛期一样凶猛,连缝隙也没有,一个人根本没法过。李乐微说不出来为什么,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青岛。怪不得王小九阿姨变了呢!穿过一条又一条繁华大街,拐进了王小九自己也说不清的胡同,在一处破旧的平房前,停了下来。王小九的住处夹在高楼中间一块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个角落,就像一袋子被丢弃的垃圾一样,或者繁华之中的一块破补丁,看上去与周围的环境极不谐调。平房周围放着一排垃圾桶,发出剌鼻的恶臭。此时东北的天气还非常冷,但春节后的青岛,路边的迎春花开得黄灿灿的,散发着馨香温暖的气息。与东北的天寒地冻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李乐微诧异地看着王小九。王小九很没底气地说:

“还不是为了省钱嘛!”

说着她打开了门锁,霉臭味又湿又冲地扑过来。

房间只有一个小窗,尽管外面灯火通明,但房间里暗得影影绰绰,好一会儿,李乐微的眼睛才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她站在房间门口不肯进来,眼睛打量里面的一切,房间不大,睡觉,做饭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进行。李乐微目及之处,从床到炊具,再到其他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所以,房间看上去凌乱不堪。加之通风,采光不好,好像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是一个隐形的垃圾山,散发着潮湿又难闻的气息……

李乐微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的角落,放下手里的大包。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强烈抗议声,车上的盒饭太贵,没舍得买。王小九根本不管她什么脸色,放下东西,开始做饭,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肚子都饿瘪了。李乐微坐在床上,房间的门对着胡同的小路,她故意没关门,想放一放屋里难闻的气息。大概屋里没有不见阳光,与外面的温暖形成鲜明反差,李乐微打了一个冷战。王小九回头让她关门,李乐微没关。外面经过的人不时往里面好奇地看一眼。王小九见李乐微不关门,她只好跑过去自己把门关上。李乐微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关门,门一关,屋子更暗了,头顶的灯泡半死不活的样儿,发出昏黄的光。空气混浊不堪,说不出来什么味儿,吸到鼻子里简直要吐。

李乐微想帮王小九做饭,但房间太小,乱得不成样子,王小九回家把自己收拾得倒挺光鲜,她住的地方,简直就是狗窝,李乐微看着这一切,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个女人能把自己的住处弄成这样,也是极品了。不是李乐微故意埋汰她,就是自家小花狗的窝收拾得都比王小九的住处干净。无处落脚,地下放着脸盆、洗漱用品,什么东西都没个归处,说不定一脚就踩上什么东西。她只好躺在床上,一眯眼,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一天一夜的汽车加火车,车上返城的人太多,过道上都挤满了人,想睡觉也睡不好。松弛下来的李乐微人一挨到床,人困马乏的劲儿就来了。是王小九把她叫醒的,晚饭很简单,米饭,西红柿炒鸡蛋,醋溜白菜。两个人风卷残云般地吃了半锅米饭,两盘菜也见底了。李乐微放下碗对王小九说,香死我了,吃饱了还想吃。

王小九白了一眼李乐微:就这点出息?

当然还有大梦想,等我挣钱了,咱们住最高的楼,吃最想吃的饭,穿最想穿的衣服。李乐微憧憬自己在这个城市的美好未来。

你想打算干啥?

啥挣钱干啥。说完这句话,李乐微双手拄着下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王小九,王小九也瞅着她,没吱声,李乐微想了想,反问王小九:你说干啥最挣钱?

做小姐最挣钱,还快活。

李乐微瞪了一眼王小九:说点正经的行不?

你不是问啥挣钱吗?王小九嘿嘿笑了一下,话峰一转:当然是有脑子、有文化的人最挣钱,像我们这样不识几个字的只能做苦力工,也被人瞧不起。所以,每个星期我给儿子打一次电话,让他好好学习,将来考上青岛的大学,留在城里,过好日子。

李乐微也笑了:小九阿姨,你终于说了实话。

王小九眼神一凛,明白李乐微的意思,干脆地说:你们在一起不合适。

行啦,我又没说非你儿子不嫁,再说了,那是我妈的意思,不代表我。

你啥想法?李乐微这样一说,到是勾起了王小九的好奇心。

跟你对儿子的规划一样,留在青岛,嫁个城里人。

王小九乐了。行,李乐微,你才18岁就这么有主见,要是到了28岁,你还了得?

李乐微好奇地反问王小九:我不了得还能咋?不也和你一样是打工的吗?

王小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似乎在整理思绪。她说:那不见得,东北有不少人在这里打工,但后来,这些打工的有很多混得不错的,就我知道的,就有咱好多老乡做买卖发了大财的,成了有钱人,也有人在这里做了官,呼风唤雨啥的。

你跟他们有联系吗?李乐微对这些老乡很感兴趣。

联系啥呀!王小九一拍大腿,嘴里顺便带出平常说的脏话:妈的逼的,一个个都牛逼剌剌的,最初还有人跟我联系,现在人家发了大财,当了官,谁还看得起咱呀?不躲着你就不错了!生怕有求于人家。咱老家有一个叫朱文明的男的,以前也在流水线上跟我干一样的活,我们就在同一车间,他在这里干了三年多,就不干了,现在人家自己开厂了,可牛逼了。我有一次见到他来厂里,跟他说话都带理不理的,原先我还想去他的工厂让他看老乡的份上,给找一个好一点的活,现在别想了,好像他是皇帝,我是要饭的一样。还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看是老乡见老乡,骗你没商量还差不多!

王小九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气!她对老乡这两个字的感受太深了,来青岛快十年了,以前的朋友主要是老乡,现在她一个老乡朋友也没有!李乐微哪里知道原来老乡间还带这样的,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王小九那颗伤痕累累的心。除了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王小九以外,只有听她把话说下去。

王小九不管李乐微啥眼神看她,依旧高门大嗓谈她在青岛十年的感受——好像她不说,就对不起初涉人世的李乐微一样:李乐微,你以后千万别乱认老乡,我现在一听老乡这两个字就恶心得想吐!什么他妈老乡?你有本事,不是老乡也亲,你没本事,就是亲老乡也狗眼看人低,我算看透了东北人的德行,就知道巴结本地人,踩巴老乡。

李乐微听出,王小九报怨东北人不够老乡意思,看不起她。就问:你跟朱文明是亲老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乐微也不知道王小九后来又说了啥,困意上来,啥时睡着的都不知道。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早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穿进来,使黑暗潮湿的屋子有了一点儿温暖的气息,那寒冷中的阳光,也同时洒在李乐微的心上,使她对新一天有了无限的激情与向往。

2

王小九要等到明天才能上班,吃完早饭,她带李乐微去人力资源市场应聘。顺便领她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交通情况。她只能陪李乐微这一天,以后是好是坏就要靠她自己了。没文化的人找工作,只能去那个地方。王小九说去哪儿李乐微都不反对,她对这个城市两眼一抹黑,没有发言权。人力资源市场乱哄哄的,跟菜市场差不多,一拨一拨的人来了又走,很快又有一帮人裹夹着涌进来。到了中午,一无所获。在外面吃了最便宜的盒饭,下午人力资源市场关门,无事可做,李乐微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逛街,也算是熟悉一下青岛的地理环境。王小九也没反对,平时自己难得有时间不说,自己一个人也不爱逛,正好有李乐微。两个人胳膊挎着胳膊,就去了台东步行街,这是青岛最有名的商业街。王小九过年临回老家时来过,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在台东买的,发型也是在这里设计的。她爱逛台东,这里想要什么都可以买到。可惜,成天加班,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台东。李乐微一说逛街,她积极响应。

春天来了,她想买件风衣,一双高跟鞋,一条裤子,虽然没有多少时间穿,但在上班的路上是可以穿的。刚来的第一年,她都是穿着工作服上下班,在人流拥挤的公交车上,很显眼,她也觉得不自在,但没办法,没钱,只能忍着。李乐微绝对支持王小九对自己重新包装,改朝换代,年轻不美,到老后悔。

王小九不满地瞅了一眼李乐微:谁不想美?你得有钱啊!

所以呀,我先开眼界,然后,努力挣钱。李乐微笑着说。

发财了别跟那个朱文明一样,两眼一眯,谁也瞧不上。王小九给李乐微提前打预防针。

李乐微不跟王小九讨论朱文明,她对这些事不感冒。眼前是花花绿绿的世界,她一头扎进去,就不想出来。李乐微第一次看见那么多好看的衣服,件件都想套在身上展示一下,一想到兜里的钱,立马缩回了手,面对服务员的热情,也只能遗憾地走开。一个下午,她们俩走遍了台东步行街的大小店铺。王小九给自己买了风衣,裤子,鞋,把李乐微羡慕得一阵哇塞,自己啥也没买。临来时,亲娘只给她五百块钱,除了路费所剩无几。她要等到找到工作发了工资以后才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但看着王小九穿上新衣服的漂亮劲儿,她也跟着高兴。晚上回到出租屋里,王小九累得不想动,李乐微动手做饭,这些事难不倒她,在家里她啥活都干。做得麻利不说,也有模有样。一会儿的工夫,一堆生菜就变成了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吃完饭后,李乐微还处于逛街的兴奋中,王小九歪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李乐微一个人看了一会儿电视,也睡了。第二天一早,王小九回到电子公司上班去了。李乐微独自去了人力资源市场。她来得早,人力资源市场还没开门,要8点半才上班。倒是人力资源对面的马路边上,有很多找活的人,路边放着各种小牌子,上面写着瓦工,水暖工,等等。多数都是男的,个别女的也都是岁数很大的,一看也是做建筑小工的那种。李乐微站在那里无聊,眼睛四处看着,旁边就是公交车站,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公交车一辆又一辆地开来,大家一拥而上,那互不相让的劲儿好像上不去车,世界末日来了一样。人力资源市场开门纳客时,一些急找工作的人水一样涌进来,但招工的摊子冷冷清清。李乐微跟着人流进去,在里面转了转,没见有几个来招工的。心想时间还早吧,就找了一处椅子坐下来等。眼睛四处看,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主动搭话,问她是不是想找工作,李乐微不假思索地说是。男人说他是一家餐厅老板,他说了一大堆,李乐微只记住了最后一句话,在事业起步阶段管吃管住二千块。李乐微被他美好的描绘,晃花了眼,二话没说跟他去了。到了他说的地方后才傻眼,狗屁饭店,说白了就是个路边摊子,一个煤气罐,一个破炉灶,上面支一个黑乎乎的好像多少年都没刷过的锅。只有锅贴,小米稀饭。李乐微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想转身走掉,但男人脸上的灿烂早已经回到了原本的模样,刀刻一样的脸上散发着令人生厌的猥琐。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不是好对付的。

本文介绍了环境工程本科生在水处理综合实验中探究式实验的开展和评价。通过评价问卷的统计分析,对传统实验与探究式实验在提高学习效果方面进行了比较,对探究式实验的有效性做出评价。

李乐微愣愣地看了男人一会儿,别看生在乡下,别看只有18岁,李乐微天生的机灵劲儿都在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她开始主动做活,摘菜,包锅贴,样样内行。这得益于遗传基因,她亲娘就是一个手脚麻利的女人,学啥像啥,干啥像啥。男人见她这样麻利,脸上的笑容再次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跟她搭话。李乐微不多说,男人问啥她回答啥,只管麻利地干活。中午人不是很多,稀稀拉拉几个,客人走后,没什么事做,李乐微坐在马扎子上,突然手捂着肚子,男人看了她哼哼叽叽一脸的痛苦样儿。迟疑了一会儿,用手指了指,前方左拐,离这儿有一百多米,公厕就在那面。李乐微依旧捂着肚子,弯着身体,迅速往公厕的方向小跑,拐了个弯,身影就从另外一个叉道上消失了。

十几分钟过后,李乐微蹲在一处广场的风景林里大口大口地喘气,跑得太猛,腿都哆索了。从路边摊子脱身,李乐微有一种后怕,那双猥琐的目光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直到四下里看并没有男人的身影,才稍稍缓解了紧张。休息了片刻,喘匀了气儿。好不容易一路打听着回到王小九的住处。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房间里的霉味丝丝缕缕地扑进鼻子里,最后,迷漫整个肺里,好像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李乐微也不甘心阳光灿烂的午后就在这个阴暗的狗窝里睡觉,索性再次溜出去了。这次,她长了记性,出门时记住路边的特征以及路名,这样回家时就不会迷路了。出了胡同就是繁华之地,王小九回头看了一眼住的地方,隐身在一片繁华的摩天大楼中,远远看去,那地方像得了皮肤病后留下的疮疤。平房的水泥墙皮斑斑驳驳,风一吹,掉落在地上,墙皮上用红油漆写着大而醒目的拆字,拆字再划个圈,圈起来。再往前走,是个大广场,一派雍荣华贵之感。广场上有很多妇人带着孩子在玩耍,有老人坐在一边安静地晒太阳,也有一群孩子争先恐后滑滑板。映在李乐微眼中的都是人间的幸福景像,唯有自己,没有目的,在广场上东游西逛,她不知道未来在哪儿?明天是什么?初来的兴奋已经消失殆尽,王小九每天上班,有钱可挣,虽然住的地方跟狗窝差不多,终究有个归处。李乐微不行,身上没钱,工作的事还没着落,心里急,王小九帮她最大的忙不过是带她出来,给她一个住的地方,仅此而己。

音乐声从高楼的缝隙中隐约地飘过来,打乱了李乐微烦乱的、飘忽的思绪,冲走了她不安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走过去,渐渐地,她听清,舞曲是从一楼的一处房间里传出来的。也许从小对于音乐有着天然的敏感和喜欢,李乐微多看了一眼,终于在众多的招牌中看到几个字:大乐门舞厅。一个扮相时髦的妇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正打量着她。李乐微并没有注意到老板娘在看她,她更不知道此时自己饱满撩人的身材让女人眼睛一亮。

李乐微转过脸来时,老板娘不失时机地微笑着主动向她打招呼。李乐微有些迟疑,她不认识女人。但老板娘并没有因此而打消自己的热情,唇齿间挂着明媚的笑容。

姑娘,想跳舞吗?

李乐微摇摇头,哪有心情跳舞?昨天下午跟王小九逛了台东,看着花花绿绿的时装,每件都让她心动,便宜的也要百元以上,稍好的几百几千的都有。每个女人都爱美,这是雷打不动的真理。此刻,李乐微让真理给打成了霜后的茄子,蔫了。来时亲娘给那点钱别说好衣服,就是最便宜的衣服也不敢买,买了就没坐车吃饭的钱了。

能歌善舞是李乐微的长项,在学校时所有文艺节目都是她在挑大梁,可惜,农村并没有支持她热爱音乐的条件,但听到音乐声,内心的热爱瞬间就被激发出来,少年时,她的偶像是杨丽萍,她跳的每一支曲子都令自己如此喜欢。梦想有一天能考上舞蹈学院,离开学校以后,每天除了跟亲娘到农田里干粗活,春种秋收,养鸡喂鸭,夏天的蝉声就是她所谓的音乐吧,没有环境的滋养,她的梦想也渐渐枯萎。

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心情郁闷,老板娘的热情邀请让李乐微的心蠢蠢欲动。见她有些犹豫,老板娘继续热情邀请:前三次初来的顾客都可以免费跳,你可以进来体验一下,好就玩,不好就走,没关系的!

李乐微大胆地走了进去。老板娘给她登了记,每来一次,在她名下划一个对勾,跟以前的人工考勤差不多,出勤一天就打个标记。过了三天就不做任何登记了,进场买票。单买五块一场,月票一百。音乐舒缓,悠扬,怡情,是慢四。里面光线很好,地板光滑明亮,虽然有很多人翩翩起舞,但不知道比王小九的睡床干净多少倍,自家的炕也没人地板好。比她在学校时的练功室还要好很多。

老板娘跟进来,她向一个年龄稍长的老者摆了一下手,老者快步走过来,她与老者耳语了几句,就见老者点点头,然后转身朝李乐微伸出请的姿势。李乐微跟老者滑进了人群中,这种交谊舞她跳过,以前代表学校去市里参赛,她的搭档是另外一个班的男生,姿势、步子都是舞蹈老师亲临指导设计,虽然是几年不跳了,但李乐微还是合得上拍子的,加之她乐感极好,一曲下来,配合得很好。很快,她的舞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有人干脆停下来欣赏她的舞姿。老者收拾得非常干净,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饱满,面带笑容,他带李乐微轻松地跳完了一支曲。第二曲开始的时候,有几个稍年轻的男人几乎同时走到李乐微跟前,请她跳舞,李乐微还是选择了老者。都不熟悉,但老者大概有老板娘的默许,更能给她一种心里上的安全感。老者一边跳舞一边问这儿问那,李乐微不想多说,嗯啊了事。舞会结束时,老者从包里掏出一百元钱给她。李乐微惊诧地看着老者,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钱?就在她不知所以时,老板娘走了过来,要李乐微拿着。李乐微不拿,她想不出拿人钱的理由。

你应得的!老板娘一边说一边从老者手里接过钱,塞到李乐微手里,毫无半点儿客气。老者笑着说:下次来请你跳舞啊。我先约了你,李乐微的脸有些不自然。跳舞的人陆续穿衣离开舞厅,偌大的舞厅忽然间就剩下了老板娘和李乐微,空空荡荡。李乐微接过钱,诚惶诚恐地看着老板娘。

看你吓得,这是我们舞厅的规矩,男伴付钱才能请到如意的女伴。伴舞也是一种劳动,你刚才就是在工作,所以,你拿他一百块钱是他自愿付酬,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天天来?李乐微不安地问了一句。

嗯,退休了在家没事,就来煅炼身体。老板娘话峰一转:你家东北哪儿的?

李乐微警觉地反问:你咋知道?

我听你是一口东北话,我老家也是东北的。

你?李乐微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救星,知己,亲人一样,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把初来那天晚上王小九对老乡的埋怨话忘到九霄云外。

嗯,看不出来吧,北大荒那疙瘩。老板娘还原了一句故乡的土话,虽然近二十年没说了,但说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于李乐微。

真是亲老乡呢!

老板娘告诉她,大家都叫她黎姐,她原是一家中学的音乐舞蹈老师,女儿在国外留学,退休以后在家闲不住,有一段时间在广场上教大家跳广场舞,这家舞厅老板经营不善,赔本,后来,她就租了这个舞厅,自从她接手以后,舞厅又开始热闹起来。每天有三个时间段营业,早晨9点到11点,下午2点到4点。这两个时间段多是社区的一些退休老人,白天这些退休老人花钱请舞伴的极少,都是自娱自乐。晚上从7点到10点段,年轻或中年男人多一些,想请年轻姑娘跳舞,只能花钱。一些老年女性晚上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即使不花钱。

黎姐说话时,李乐微一直看着她的扮相,的确长得像姐样儿,漂亮,时尚,如果不说女儿在国外留学真看不出她真实年龄。别看王小九才四十出头,但王小九比黎姐苍老多了。黎姐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吸引着李乐微。还有,那一口浓浓的乡音一下子打消了陌生感。黎姐晚上要请李乐微吃饭,李乐微不想去,刚认识没一会儿,她凭什么吃人的饭?但黎姐不管不顾的热情也让李乐微难以招架,加之她中午根本没吃饭,肚子正向她讨债,饿得咕咕地响,李乐微就应下了。黎姐在镜前重新涂了眉,抹了唇膏,换了一件羊绒大衣。如此简单修饰,风韵和气质就在她身上光茫四射开来,走起路来,步态轻盈,此时形容她恐怕只有四个字比较适合:环肥燕瘦。

李乐微一脸羡慕地看着她。闺女都快三十了,还像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样快乐和年轻。那一刻她想到自己的亲娘和王小九阿姨,同样是女人,黎姐活成了命运的王后,亲娘和王小九活成了生活的仆人。人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黎姐锁上门,下了台阶,手一扬,发出嘀的一声响。那是一辆白色别克,恭候她和李乐微坐进去。一会儿工夫,车子在一家叫关东大地的饭店前停下。一看这名字就是东北家乡菜,已经陆续有人来吃饭,黎姐在大厅处选了一个角落,点了东北炖菜。她们一边吃饭,一边敞开心窝说话。她劝李乐微不如来她舞厅领舞,比上班挣得多。李乐微惊讶地看着黎姐,又想起那一百块钱,揣在兜里总觉得不踏实,好像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黎姐只好给她答疑解惑,原本跳舞是不花钱的,除了买门票以外。到了晚上,跳舞的人比白天多,女伴供不应求,大家为了争得年轻舞伴,有人就肯花钱请,时间久了,规矩就形成了。

不干别的?李乐微把别的二个字说得很重。

黎姐哈哈大笑过后用地道的东北话:别的是啥?我不懂。

李乐微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黎姐的嘴皮子功夫不是一般了得:我们这里有个小姑娘,自己开个小理发店儿,白天理发,晚上陪舞,每个月都能挣一万多。自己买房,自己还贷。她老家是咱东北农村的,家里可穷了,你看人家现在,一百平米的大房子住着,把父母接了过来,弟弟也带出来了。

李乐微有些动心了,她答应黎姐,如果明天找不到工作晚上她来试一下。两个人就这样一拍即合,激动之余,黎姐把脖子上的丝巾摘下来送给了李乐微。李乐微想拒绝,但黎姐就是不管不顾的热情,让李乐微不知道怎么拒绝好。吃完饭后,黎姐开车把李乐微送回住处。王小九刚下班,正在屋子里做饭,一边做饭一边心想,李乐微找什么工作还不回来?担心她的安全呢。心里正七上八下时,就看到李乐微领着另外一个光茫四射的女人突然走进她的小黑屋,以为是做梦或眼花了。直到李乐微开口叫她小九姨时,她才明白,眼没花也没做梦,是李乐微回来了。李乐微指着身边的黎姐介绍给她。王小九愣愣地瞅着李乐微,来之前,她从来没听说过,李乐微在青岛有个黎姐。显然,王小九对黎姐这个女人一不信任,二不友好,她的眼神带着剌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黎姐,王小九这样的眼神让李乐微很不舒服,但还是忍住了不愉快说:咱老乡,对我可好了。

她为啥对你好?王小九冷冷地问。

黎姐见此情景,也不久留,客套过后离开。李乐微热情送她出门,在门外让她不要跟王小九一般见识,黎姐笑着离开了。黎姐走后,王小九做好了饭。她叫李乐微一起吃,李乐微这才想起打包的饭菜。排骨炖酸菜,小鸡儿炖蘑菇,东北名菜。李乐微拿给王小九,菜还没凉,冒着热气,王小九也不客气,大口地吃起来。闷头吃得差不多了,才抬头看一眼坐在床上的李乐微,她有一连串的问题需要李乐微回答:

黎姐是谁?为啥请你吃饭?咋不请我吃饭?

李乐微笑着说:老乡啊。

老乡就请吃饭?老乡多了。我也不是没有过老乡!王小九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李乐微就烦王小九这副小家子气,她这是嫉妒人家比自己过得好呢。所以,没好气地说:她愿意对我好,我也没办法。

不过,李乐微留了一个心眼,她没跟王小九说跳舞挣了一百块钱的事。吃顿饭都不成,要是说了她跟一个老男人跳了几支舞就挣了一百块钱的事,王小九还不唾液淹死她?但王小九在李乐微进屋第一眼就瞟到她脖子上的红色丝巾,有黎姐在场,她没好意思说。毛泽东他老人家有句名言: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王小九她们老家有一句土话说:无利不起早。两句话字不同,但意义有很多相通之处。在王小九看来,黎姐对李乐微好,一定是有所图,如果不是,为啥不对她王小九好?王小九是个直性子人,眼睛看到,嘴上就不会把门,一时图痛快说了出来:你刚来青岛,人生地不熟悉,你知道她啥目的?

见王小九如此不高兴,李乐微也烦透了,天天跟个老妈子一样没完没了!以前对她的好印象荡然无存。虽然是跟王小九来的青岛,但李乐微到达青岛后,内心就不再崇拜王小九了,她觉得王小九活得跟牛一样辛苦,回老家说这好那好的,在李乐微看来,纯粹是吹牛逼,在他们乡下人面前显摆。与她的想像相去甚远,这不是李乐微想要的生活,她更不想跟王小九讨论什么未来,现在可以基本断定,她们不是一个频道上的女人。王小九想东,李乐微想的是西。李乐微不过是把王小九当成一个暂时投靠的落脚点而己。躺在床上索性闭眼睡觉,无奈,王小九吃饭时,嘴里不停地发出吧叽吧叽的响声,声音太大,在夜晚的房间里,本来一点微小的声音都会无限地扩大,李乐微睡不着。一会儿工夫,王小九把李乐微拿回的美味吃了精光,自己做的土豆炖白菜一口也没吃,碗筷不洗一扔就上床了。李乐微就这一陋习说过王小九,王小九白了李乐微一眼,不是她不愿意洗,在流水线上干了一天,累得不想动。李乐微知道王小九又没洗,但见她不高兴 也就装做没看见,打定主意,明天早晨不会给她洗碗的,自己用过的碗自己洗。

王小九本想和李乐微聊一会儿工作的事,人一挨到床上,就睡过去了。李乐微听到她粗鲁的呼噜声,跟拉动的风箱一样响,只好不耐烦地翻过身去,但一张不大的床,就算再翻身能翻到哪儿去呢?在床上不停地辗转反侧,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乐微也睡去了。

3

早晨第一缕晨光在环卫工人清扫垃圾的声音中透过窗户洒进来,太阳从黑暗中来到了人间,也带来了一天的希望和美好。王小九醒得早,早早起来做饭上班,昨晚的饭菜热了一下,叫李乐微起来吃饭,李乐微说了一句你先吃吧,躺在床上没动。王小九坐在马扎子上,瞅了一会儿李乐微,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在心里升腾起来。不过,她忍着没吱声,低头吃饭,吃过饭以后,就去上班了。听到关门声的李乐微睁开了眼睛,房间里混浊不堪的气息漫入她的肺里。

她起身,把窗子推开,春天的冷风吹进来,冻得浑身打颤,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实在太冷,她只好起床,关上窗子,收拾王小九吃过的碗筷。她给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面条,饭后,简单地收拾完卫生,去了人才市场。来的次数多了,李乐微渐渐明白,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没读过大学,没有一技之长,想去大公司做白领是不可能的,她能去的只有服务业,譬如饭店服务员,超市营业员,都是一些不太需要什么文化的劳动力密集企业。李乐微不想每天做着像王小九那样一份跟机器人一样的工作,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些还能干点啥?晚上睡不着觉时她也想过去黎姐的舞厅伴舞,但王小九的话也让她心有不安。黎姐为啥一见面就对自己这样好?难道就是老乡吗?如果不是因为老乡,她又图自己什么呢?李乐微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本来,上午黎姐要她等着,她开车来接,李乐微没等,直接去了人才市场。与其说她这几天早早去人才市场,不如说她有意躲着黎姐。一招聘台前围满了女孩子,李乐微不知道什么岗位这么火爆,想挤进去看个究境。人越聚越多,好不容易挤进去才知道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招聘服务员,待遇十分优厚,但用人单位对女孩子的外貌挑选十分严格,身高胖瘦都一个标准,近乎模特般的身材,连体重都有要求,一米七的身高,体重不能超过120斤。就在李乐微正认真看招聘广告上面的要求时,有人推了她一下,李乐微愣愣地回过头:叫你呢!

这时,李乐微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才看清,正在给其他女孩子面试的男人招呼她。李乐微诚惶诚恐地走过去,男子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指着这个男子给李乐微介绍,这位是公司负责招聘的总经理,可以叫他杜总。

杜总露出亲和的笑容问李乐微,是否愿意到他们五星级涉外酒店工作?如果工作出色,有机会到国外总部培训。试用期过后工资加提成差不多近万块。杜总对她说话时,有几个女孩子没被应聘上这个岗位,哭着离开了。

就在李乐微惊讶时,杜总再一次对她发出热情邀请。鉴于上次经验,李乐微留了一个心眼,要了一张杜总的名片,如果杜总说的与实际情况不符合,她准备及时抽身。杜总自己开着车,路上几乎没话。车里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杜总当场招来的人,听口音,女孩子是内蒙人,说话直截了当,干脆。她有很多疑问问杜总,杜总一一回答。杜总还问李乐微有什么疑问,可以问他。李乐微没怎么说话,她一直用沉默的目光打量杜总。板寸,干净,利落。衬衫不论是领口还是袖口都非常干净,衬衫连褶皱都少见。杜总脸色白净,眉毛很黑,虽然眼睛有些小,但配上他并不高的个头,也不是国字号的脸,给人精明能干的感觉。一会儿工夫,车子在一处高楼大厦前停下,杜总带她进了电梯。李乐微还没有明白是来了哪里,就见一个红色的15数字闪烁之后,电梯停下。出了电梯,是长长的走廊,地下铺的是地毯,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走廊两侧全是房间,杜总用一张房卡打开了房门,指着里面对李乐微说:你的宿舍。而那个女孩子被安排到另外一个房间,对此,杜总的解释是每个人都是单独的房间。

房间宽敞,明亮,一尘不染。里面的一切用品她从来没见过。床品干净得她不忍摸一下,生怕摸一下都会弄脏出皱儿一样。卫生间的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坐便器的盖子比王小九吃饭的碗都干净。李乐微转了一圈后大张着嘴巴,太奢侈了吧?杜总见李乐微有些惊讶地愣着,急忙解释说,这里是她工作期间的家,每个职员都有一间这样的宿舍,也就是说,不只是给李乐微一个人的待遇。

原来是这样啊,李乐微向杜总说了声谢谢。

杜总拉开衣橱,指着里面的各种款式颜色的几乎清一色的裙装对李乐微说,这是工作服。她见过工装,王小九穿的那种,蓝色纯棉外套,肥大,抗磨,不分男女,谁都可以穿。还有,这些天她去劳动力市场找工作穿工装的人随处可见,这样的工装比她跟王小九去台东看到专卖店里的时装还高档。

李乐微不知所措地看着杜总,心里总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就像做梦,可又真实得不容她怀疑。杜总让她换上工作服,一会儿有人带她去见习,简单交待完后杜总走出房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李乐微关上门,开始这儿瞧瞧那儿看看,以前她生气时说王小九住的地方是狗窝,现在,她觉得说王小九那话是给她极大面子的:简直连狗窝都不如。要是她亲眼看见此地,就不会埋怨自己的话刻薄。李乐微终于明白什么叫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了——幸福生活从此开始啦!

她要把这个大好消息快一点告诉王小九,再也不用每天晚上回到她那混浊不堪的小黑屋了。她拿起电话拨出号码才想起,王小九的手机平时根本不使用,为了省那几个话费,从不打电话,上班期间关机,只有下了班才开一会儿,睡觉时再关上。李乐微放下电话,沉浸在找到工作的喜悦兴奋中。对了,杜总不是让她换衣服吗?她再次拉开衣橱,里面的衣服不下十件,好像每件都是为她精心准备的一样,颜色款式都是她喜欢的那种,她一件件在身上比划着,最终选择了一件海蓝色的无领无袖连衣裙,高跟鞋,丝袜,香水,一应俱全。外面虽然是春天,但房间里却是夏天的温度。站在镜子前的李乐微俨然是一个标准的城里女孩子,正沉浸在喜悦里时,门铃响了。她跑去开门,一个表情严肃的青年男子出现在她面前,男子告诉她,带她去上岗前见习。李乐微并不明白见习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多问,按照男子要求把身份证交给他后,就跟他走出了房间。她并没有见到刚才跟她一起应聘来的女孩子,就随口问了一句,男子说,那个女孩子由其他人负责培训,她们不在一个组。拐过回字型的长廊以后,进了另外一个房间。房间很大,落地窗,前面的海景从落地窗里一览无余。阳光从玻璃透进来,房间的角落里也如春天般灿烂。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带李乐微来的年轻男子朝沙发中间的微胖白净脸的男人毕恭毕敬叫了一声王总,王总点头示意后男子退出去,门被轻轻关上。

这时李乐微才看清,被称做王总的男子,他的身边分别坐着几个浓装艳抹的女孩子,其中的一个偎在王总怀里,腿上还坐着一个,另外两个,分别捶肩揉背。李乐微的脸开始微热起来,就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时,王总从众多女孩子的脸上收回打情骂俏的目光,开始审视着她:你叫李乐微?

李乐微礼貌地点点头。

王总指着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对李乐微说:以后你就是她们其中的一员了,她是你的领班,也是我们天上人间最出色的管理人员,别看她年龄不大,但职场经验丰富老道。以后多跟她学习。

被指的女孩子叫甜甜,她从王总的怀里探出青枝嫩叶的身体,与其他几个浓装艳抹的女孩子相比,她是素妆淡颜,但依旧无法掩饰她的美丽与干练。甜甜将一杯红酒送到王总手上:能得到王总赏识,我很荣幸,谢谢王总夸奖。

一饮而尽的姿态可见她的豪爽。

王总心情大好,也干掉杯中酒,然后,喜笑颜开搂了搂甜甜的肩膀:你是咱天上人间的宝贝,没有你这样的宝贝,我这个王总也是光杆司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董事会昨天晚上研究决定,从今天起,你升职为副总,专门负责管理员工,希望你能好好培养她们。

其他三个女孩子听到王总这样一说,突然跪下,齐声说:朱总好。甜甜是朱旭的艺名,天上人间的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的艺名。

甜甜摆摆手,示意她们起来:不要谢我,要谢王总栽培。

王总笑笑:好好干,以后,你们每个人都有甜甜这样的升职机会。

妞妞借机把身子探进王总的怀里,嗲声嗲气道:王总,我可是对你言听计从呀!

王总听出妞妞的弦外之音,搂了搂妞妞:别急嘛,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妞妞趁机与他喝交杯酒,王总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揉捏着妞妞的脸蛋儿,其他两个女孩子见此,都争着要与王总喝交杯酒,甜甜看着其他三个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她的表情里有克制后的冷漠与不悦。这时,王总的手机响了,王总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名字,放下酒杯,立马起身,走到房间外去接电话。甜甜转过头,斜眼看着李乐微。一番审视过后,她问:东北来的吧?

李乐微点点头。

我也东北来的,甜甜主动亮出老乡身份。

听到这句话,李乐微的眼中闪出一丝光亮。乡音让她感觉到不在孤单。

你是……她试探着反问甜甜。

延边人,甜甜独自抿了一口酒后,爽快的回答,然后,她指着其他三个女孩子说:她们也是东北女孩子……

几个女孩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问这儿问那儿,李乐微一一回答。其中一个叫大红的女孩子和李乐微老家是一个镇上的。同在镇上的中学读过书,不同的是,大红比李乐微高一届。李乐微感觉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

甜甜满了酒杯,把其中的一杯递给了李乐微,算是老乡敬老乡。李乐微看着甜甜递过来的杯没接,她不能喝酒。所以,当场拒绝了。

会喝水吗?站在一边的妞妞盛气凌人地问。

李乐微认为妞妞是故意难为她。有些生气的李乐微回了一句:不会!

甜甜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但依旧不急不缓地说:喝了就会。

妞妞听到这句话像得到了圣旨一样:我们老大不会随便敬人酒,她敬你酒,是高看你一眼,别不识抬举,这杯酒,你必须喝!

妞妞的话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李乐微还是没喝,妞妞眼睛里闪烁着冷笑的寒光,哪里是笑,简直就是深不可测的贝加尔湖,正散发着强烈的极地气旋,气氛陡然紧张。李乐微本能的后退,但为时己晚,此时,妞妞的一只手捏住李乐微地下巴,厉声道:

你不喝是不是?

别看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力道却大得很。李乐微的下巴捏得生生的疼,本能地往外挣脱。然而,就在她往外挣脱时,一边的大红,一掌劈在李乐微的脸上:装纯情就别来这里混!来这里混就别装纯情!

立时,李乐微眼冒金星。

她不明白大红为啥打她,她们可是亲老乡。就在李乐微想跟她们理论时,又一耳光劈在李乐微的脸上,她被几个女孩子摁倒在地下,三下五除二,一杯酒就强行灌到她嘴里了。

还不会喝吗?妞妞脚踩在李乐微的手上,冷笑着问。这样的动作应该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才敢做的事,一个年轻俊美的小姑娘如此溜道,俨然是江湖大姐大的作派。

李乐微的眼里已经涌满泪水,她乞求地看着她们。甜甜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肩,冷漠地看着一切。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贝加尔湖传来的那样冷,却又如此清晰:你刚来,还不适应这里的规矩,让妞妞好好教你吧。用不着个把月,你就会爱上这里的!

说完,甜甜站起来走了。

李乐微挣扎着站起来,试图抱住甜甜的大腿,求她放过自己,妞妞眼尖手快,从后面一把扯住头发把李乐微拽了回来,用力一耸,头撞到墙上,前额立马鼓起青紫的包痕,鼻子里有血水淌出来。李乐微的脸火辣辣的疼,有酒精的作用,更有五个手指留下的力量作用,之后,她被强行灌了第二杯,第三杯……很快李乐微烂醉如泥,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头痛得跟一切两半的西瓜一样,眼冒金星。好半天,眼睛才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春天的阳光照进房间里的所有角落。还是昨天她刚来的那个房间,沙发上坐着面无表情的妞妞。她的旁边立着大红……昨天的记忆像一幕电影的老胶片,突然展现在眼前,额角的伤痕清晰地传递着痛感,心里像撕开了无数个口子,清醒过来的李乐微心里只剩下了愤怒:你们真给东北人丢脸!

你有脸吗?大红看到李乐微这样不服管,捏住李乐微的下巴,又一耳光劈过去,大声问:告诉我,你的脸在哪儿?

粉嫩的指甲在春天午后的阳光中格外亮眼,一根女士香烟已经吸了一半,坐在沙发上的妞妞吐够了烟圈后,意味深长地对李乐微说:我也是为你能过上阳光灿烂的生活才不得不对你这样,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好好感谢我。感谢我让你懂得了什么是生活和人生。

李乐微不得不把两个字吐到她脸上:骗子!

不对,你该直接骂我是婊子!妞妞惬意地吐着烟圈,毫不掩饰地说。

婊子!李乐微不想说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于她18年灿烂的年华比,太过于肮脏,没有人性和自尊!就像一袭华美的旗袍上爬满了虱子一样可憎,是对青春的极大讽刺与亵渎,她羞于说出口。

李乐微厌恶地朝妞妞的脸上呸了一口痰,这是她唯一的救赎自己的表达方式。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救赎不但救赎不了自己,只会让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妞妞出奇的冷静,她并不急于擦自己脸上的痰,立于一边的大红立马拿出纸巾殷勤地擦掉妞妞脸上的痰。然后,她疯狂地把李乐微掀翻在地,左右开弓。李乐微哪里有还手之力?不一会儿,她就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大红,她想问大红:我们还是亲老乡吗?可是,嘴角有血往外淌,疼得她张不开嘴说话。此时她想念王小九阿姨,只有她能来救自己,但这无疑于白日做梦,王小九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

从房间里醒来的李乐微很绝望,她想如果不逃,就要过跟大红她们一样的人生。李乐微想逃离,但,她像住进了特护病房一样,大红24小时专门“陪护”寸步不离。妞妞不在时,李乐微以老乡的身份跟大红谈心,试图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让她放过自己。

大红一眼看透李乐微的心思,冷笑着反问:想收买我?

我只想知道,你为啥要在这里做……李乐微把后面的话忍了下去,她不愿意激怒态度有些好转的大红。她想让大红明白,这是糟踏人生呢。

大红眼中愉悦的光悠地消失。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得己的悲欢与离合。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大红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厉声道:我天生风流,喜欢做婊子行了吧!

李乐微并不吃惊于大红的此番言论,别看自己没见过世面,但爱读书,爱思考的她,在书里见过世面。来青岛以前,也会经常溜到村里的网吧上网,此时,她能像个记者一样与大红对谈,应该感谢自己对读书的热爱。

这种可能并不排除,但我想大红,你开始一定并非心甘情愿,不过是上了贼船,脱不了身的原因,才不得己这样……

大红的脸色一白,但也只是瞬间,就恢复了常态,用不屑的神情对李乐微说:我知道你想逃走,看在你我是亲老乡的身份上,我也实话告诉你,李乐微,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放你走,如果我放你走,会有人追杀我,所以,我劝你,既来之,则安之。

追杀?李乐微吃惊地看着大红。

大红觉察到自己一时心直口快,失言,所问非所答,也算是欲盖弥彰:你如果老老实实从命,有你挣不完的钱,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就像我,刚来时跟你一样,花他妈的一块钱都得寻思寻思该不该花,现在呢,有房有车。再过几年不干了,找个好人嫁了,不愁吃,不愁喝,想上哪儿去玩就去哪儿,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难道你不愿意这样吗?

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出卖自己肉体为生的姑娘呢?

只要有钱!我管不了那么多!

这会毁了你!

闭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大红停顿了一下,喘口气继续道:你呢,表面上装纯情,看不起我,可是,你心里比谁都羡慕我有钱吧!别说你不!女人都是肤浅的,你也不例外!

我就是饿死也装纯情!李乐微的语气透着绝决之意。

话不投机,两个人就这样僵到了这儿,后来,无论李乐微跟大红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说多了大红就劈头盖脸打她,一次比一次出手狠!

渴望变成了绝望。

说服不了大红也就意味着跑不了,甜甜不时换人来说服李乐微,无论对方说什么,李乐微就是不吭声,像个哑吧一样。送来的饭一口不吃,渐渐地,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堪,甚至呼吸一下,都已经无力了。

绝食一周之后,大红冷笑着指着李乐微的脑门道:饿死我给你收尸!有本事你就饿死在这里!

死,就像一把利剑悬在李乐微的头上,那利剑的寒光一直在眼前发出剌目的光束,使她躲也躲不开。马上就快饿死了,然而,李乐微并没有因此获得同情。瞬间,父亲母亲以及弟弟的脸在眼前交替闪现,要把她与亲人们生生割开,想到自己就这样死了,从未有过的难过与痛苦。不知道是求生的本能还是饿得头晕眼花,无法坚持下去,又过了几个小时后,在服务员送来饭菜时,李乐微突然独吞虎咽吃起来饭,与先前的她判若两人。

大红胜利地笑了。甜甜不知道何时来到了房间,坐在沙发上的她依旧淡装素颜,透着凛冽之美。她笑着问:想通了?

没啥想通想不通的,出来就是挣钱,挣不到钱是傻子!李乐微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满不再乎的样子。

有钱才是硬道理。这就对了。甜甜表扬了李乐微是个识实务的人,一个眼色过后,妞妞当即给了李乐微五千块的奖赏。李乐微看着那花花绿绿的钱,不知道是学乖了,还是真被大红说中了,二话不说,大大方方地接了钱。这一举动,让她们瞬间从敌人成为了朋友。

甜甜吩咐妞妞、大红,好好培训李乐微。李乐微一夜间变了一个人似的,练习喝酒,撒疯耍嗲,风情妩媚,每个眼神动作都不比“师傅”逊色。三天后她主动要求上岗,她向妞妞大红保证,做一个合格的服务员。

陪第一拨客人,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男人一面要她陪喝,一面搂着她不放,喝到兴处,一并嘴唇也凑上来,肆意亲她的脸。李乐微经不住这些男人的狂轰乱炸,加之以前没喝过酒,不胜酒力。开始,男人的搂抱和抚摸还能忍受,后来居然把手伸到她的胸衣里,很快,她招架不住。李乐微挣扎着打掉了“猪手”。男人温存的脸孔立即变成了猪肝色:装嫩还是纯情?别告诉我你不懂!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玩你是看得上你!

李乐微像被人打了十个耳光一样难堪,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她乞求地看着眼前的每一个男人……

一束目光早己不动声色地悄然在李乐微脸上停住。

眼泪顺着李乐微的脸颊无声无息地往外流淌,犹如汛期的小河,她的无助和绝望都在这奔流的泪水里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羞辱何时结束,而坐在眼前的男人们不时哈哈大笑,一副张狂肆意模样。他们越是这样,李乐微越是痛苦不堪,如果有个地缝,她能钻进去。突然,李乐微转身往包间外跑去,但不幸的是,男人眼尖手快,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回来。拎她回来的男人嘴巴紧跟着凑过来,酒气瞬间迷漫了李乐微的鼻孔。李乐微慌忙躲闪,男人抓住她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扯,她的脖子就朝后仰去,就像死死地钉在那里一样,不能动。

男人像猫玩老鼠一样,捏住了李乐微的下巴,疼得她快要死去一样地尖嚎,脸上的虚汗与泪水混成一片滚落下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小声说了一句:邢总算了吧,跟一个女孩子较量有失男人的风度。

邢总的脸因着酒精而涨得通红,他哈哈大笑:老子要的就是女孩子。

包间里又没了声音。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邢总和李乐微,不知道邢总还要玩什么新花样儿。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男子站起来,走到施暴男子跟前,不卑不亢:邢总,她是我女朋友,希望你能住手!

安静的人群立马大乱,大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太戏剧性了!连邢总也被这一幕愣住了。

你女朋友?被称作邢总的男人松开了李乐微的头发,直盯盯地看着“英雄救美” 的男子:你这谎言也太容易识破了吧!

年轻男子把目光转向李乐微:微微。其实,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所谓的高薪是在做这样一份工作……他说话时李乐微一直眼含泪水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过好日子,但是,你知道我进来时发现你在这里是什么感觉吗?本来,我不想戳破,希望你能给我留一点男人的自尊,然而,你没有……

李乐微虽然也有过瞬间的愣怔,但很快,她突然朝男子扑咚一声跪了下去:对不起……

年轻男子忽然一改平静的口吻,对李乐微愤怒地吼道: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瞒我到何时……

邢总半信半疑地看着愤怒的年轻男子:你叫什么来着?

有人替他答:曲晓松。

邢总点点头,继续审问:没撒谎?

如果我撒谎,愿意邢总随时处置我,年轻男子答。

好!我信你一回。我们都是男人,理解你的心情,算是给你个面子,今天的单你买了。

就这样,这一顿饭单曲晓松花掉了三千块钱。李乐微轻松从狼窝一样的天上人间逃了出来,男人们曲终人散。曲晓松要送李乐微回家,李乐微不肯,如果曲晓松送她肯定会被王小九知道,她不想这事经过王小九的破嘴加工传到老家,变成无数个版本。对于自己被骗的经历,她必需守口如瓶。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她遇上了贵人。李乐微谢了又谢曲晓松,并要去了他的手机号。她承诺,以后还他钱。然后,两个人分手,李乐微一个人回了王小九的住处,王小九刚躺下去准备睡觉,站了一天流水线,上床后眼皮就开始打架。就在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李乐微开门的动静惊醒了她,吓了王小九一跳,她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足足过了几十秒,她确定不是看花眼也不是窃贼时,呼地坐了起来:你这个死孩子,跑哪去了,吓死我啦。

王小九的话一点也不夸张,李乐微失踪的这些天,她急得差一点到派出所报案,真怕李乐微有个闪失,如果真是这样,王小九心里一辈子不得安生。一个大姑娘,说没就没了,王小九能没事人似的吗?

李乐微小声说:在黎姐那里。

然后,准备拉灯上床睡觉。王小九不信,因为这几天黎姐来找过李乐微,正好 赶上王小九下班,如果她在黎姐那里,黎姐不可能来这里找她,显然,李乐微是在对自己撒谎,王小九很生气,她想知道李乐微这些天去了哪里?干了啥?李乐微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但王小九一副你不说她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家里有事走不开,我帮她看几天场子。李乐微很没底气地说。

你别骗我了!王小九瞪着眼睛说:黎姐来过。

见谎言被戳穿,李乐微一脸的不悦,但她就是不肯告诉王小九事情的真相。王小九一见她这架式也不高兴了:你失踪的这些天,我死的心都有,周末我本来不休息,但我心里不踏实,怕你出什么意外,四处找你,也没找到,你说一个大姑娘,万一碰到坏人……

坏人坏人,你就知道坏人!李乐微生气地打断王小九还没有说完的话:你来青岛好几年了,咋也没见你被哪个坏人拐走!

王小九本不想跟李乐微发火,但是,李乐微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咋啦?刚来几天就长本事啦!

这个觉看来睡不下去了,李乐微从床上起来,一步跨到了地中间,因为太猛,或者是因为没看清,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咔嚓一声就碎了。王小九本来心里就有火,一看李乐微踩碎了脸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李乐微也是个急脾气,加之刚刚经历的惊魂耻辱还在心头堆积,不知道如何化解,此时又与王小九话不投机,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好像我愿意回来?跟个狗窝差不多,还跟我妈吹,你在青岛如何如何好,要不是我亲眼所见,哼!不是我埋汰你,你吃饭的碗都不如人家拉屎的坐便器高档。

这句话彻底地惹恼了王小九:人家拉屎的东西比我的碗高档,你咋不住人家呀?你回我这儿干嘛?没良心的东西!滚,给我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王小九拿起枕头朝李乐微的脸上摔去,李乐微哪能忍得下这气,掉头跑出了王小九的小破屋,跑向夜色,一个人在大街上狂奔了很久,才知道自己已经跑得浑身酸软,没有力气了。眼前是一处公交车站,尽管是夜里9点多,但大街上的人似乎比白天还多。白天只见车,不见人,晚上,车多,人更多。五彩斑澜的灯光使城市的夜蒙上了灯红酒绿的幻觉。李乐微跑出来以后有些后悔,穿得单薄,春天的夜晚十分寒凉。坐在公交车站长椅上的她有些冷,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准确地说,她不知道能去哪里?谁能收留她?此时的她无依无靠,最简单的愿望是有一张床,能放下她的身体,睡一个安稳的觉儿,吃一顿饱饭,她就满足了。然而,除了王小九以外,在这个人潮拥挤的城市里,没有谁认识她,每一个背影在李乐微眼中都是那样匆忙而幸福……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

……

但是,这样的绝望在五年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此时的李乐微已经不是彼时的李乐微,她已经成了地道的白领一族。回忆起最初来青岛的日子,李乐微喜欢用不堪回首来形容。挫折历练了她的成长。王小九后悔当初把李乐微赶到大街上,除了用一颗卑微的心讨好她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李乐微已经成为一家品牌时装店的店长,管理市内7家店面,老板给她配了车。王小九想让她帮着找一份轻快一点挣钱多的活,李乐微让她做店员,一个月没卖掉一件衣服,只好让她重回生产线,对此,王小九恨死了李乐微,认为她瞧不起自己。在王小九看来,卖不动货跟她有什么关系,人家不买她也不能强卖!

与黎姐的联系一直没断,她还在开舞厅,黎姐很关心李乐微的婚事,李乐微总不急不忙。正是恋爱的年纪,黎姐不明白李乐微为啥这样淡定,很多女孩子在她这个年龄不停相亲,就怕哪天自己剩下。李乐微倒好,对自己的婚事既不热心也不上心。

“有人啦?”

李乐微的解释是先干事业,再考虑个人问题。其实,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那件事,她放不下。然而,面对日益渐长的年龄和澎湃而来的剩女,李乐微只好接受黎姐的好意去相亲。小伙子是她女儿的师兄,三十岁,以前有一个同居女友,但是,亲娘看不上眼,硬是给拆散了。黎姐见过小伙子,无论长相还是条件都不错。李乐微在黎姐的安排下,抽空去见小伙子,本想拉黎姐一块儿去,黎姐下午有事,李乐微只好单刀赴会。见面地点是在一间茶吧,李乐微常去的一家店,小店儿不大,但很安静,环境幽雅,看书学习,发呆聊天都是不错的地儿。李乐微进去时,店里几乎没什么人,显然,约定的人还没到,李乐微不急,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20分钟,一个人坐在这里无聊。她要了一杯茶,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一本《读者》翻了起来。这是她的习惯,有空儿时喜欢读一会儿书。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自从年轻男子进来以后,李乐微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男子巡视了一周以后,目光定格在李乐微身上,冲她礼貌地笑笑:“对不起,堵车,来晚了。”

李乐微有些失态地张大了嘴巴,见此情景,男子微愣。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吗?李乐微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好半天,李乐微才说出一句话:“我认得你。”

看男子还在微愣,李乐微只好提醒他,五年前,天上人间……

女大十八变,曾经那个土气,迷茫,不知所措的农村姑娘,现在她正散发着时尚的气息,仿佛一个光鲜的模特站在男人面前。

“我没认错你吧?曲晓松。”李乐微强行压抑内心的兴奋。

曲晓松点点头,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无以表达重逢之喜,他向服务生挥手,要了两杯红酒。李乐微制止了,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曲晓松没有拒绝,两个人喝完茶以后,离开了小店。曲晓松的家不过是20平米的“阁楼”,一张床垫,以及简单的生活用具。面对凌乱的家,曲晓松有些尴尬。自从阿琪离开以后,他似乎从没收拾过房间,任其乱着,也从不带姑娘来这里。曲晓松不明白为什么就带李乐微来了。李乐微进了曲晓松的房间后几乎没有休息,立马像一个女主人一样,投入到一场清扫垃圾的拼斗中。房间里空气混浊不堪,她一边收拾一边打开天窗透气,曲晓松站在墙边一角,看着李乐微忙碌的背影…… 只一会儿工夫她就把乱得不成样的房间收拾得妥妥当当。

分手快一年了,阿琪的影子在曲晓松眼前一闪一闪。在这场战争中,曲晓松低估了亲娘赵大芬的力量。他喜欢的姑娘,赵大芬横竖不顺眼。鸡飞狗跳过后,阿琪一声不响地走了。从此这个快乐的阁楼就成了曲晓松孤独的世界。阿琪走后,他更不爱回家了,家里的房子有一百五十平米,曲晓松就是不回。赵大芬以各种物质做诱耳,曲晓松丢给她一句话: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从此亲娘与亲儿就过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赵大芬逢人就说曲晓松的不是,末了还总结一句:跟他那死爹一样,没人味。只知道对外人好,从来没想过家里的她!被赵大芬骂成没人味的曲高年在曲晓松大学毕业那年,劝架时被人误伤打死了。打死他的同事只给了几万块,再要就翻脸了。

死前曲高年已经是单位的部门经理了,买了新房,有了车,好日子刚来,结果,一命乌呼。赵大芬本来把希望都寄托在曲晓松身上,没成想,毕业后的曲晓松因为对象的事与赵大芬的冲突不断。本来,他与阿琪准备结婚了,在家里同居半年,那时,曲高年还没死,他对未来的儿媳妇很满意。他死后,赵大芬就与阿琪起了矛盾。曲晓松说服不了亲娘,也不想委曲阿琪,就出去租了阁楼。也是给赵大芬施压,赵大芬才不怕呢!走更好,正好不随她的意。

曲晓松走后,不但没跟阿琪散还过得很滋润。赵大芬觉得上当了,趁曲晓松上班之际来到阁楼,把阿琪硬生生给撵走了。曲晓松回来以后找遍了这个城市,也没有找到阿琪,从此,这对母子水火不容。

打扫完卫生后的李乐微回身看到曲晓松发愣的样子,问他怎么啦?曲晓松回过神来笑笑,什么也没说。经过李乐微的收拾,小小的阁楼再次呈现出家的温馨。茶几上还有没吃完的瓜子,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五年没见,彼此变化很多,李乐微心中有太多疑问。她特别想知道,当年曲晓松为啥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她?替她花了三千多块钱居然也没有找她要过?甚至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为啥换了手机号也不告诉她一声?曲晓松一句话就把这些疑问打发了,年轻气盛,看不习惯有钱就大爷的男人。

李乐微眨巴着眼睛不相信地反问:真的?

骗你干嘛?我爸就是这样的人,遗传!话是这么说,不过,曲晓松也承认,当年因为救她而丢了那份不错的工作,因此,赵大芬想起来就骂他是个大傻子!跟他死爹一个德行!“吃饱了撑的”,结果自己死了,人家恶人却活得好好的。对于手机换号没告诉她是因为在曲晓松看来,一面之缘,没必要告诉她。对于这样的回答,李乐微心有失落,但曲晓松也是实话。

“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干嘛?”曲晓松反问。

“还钱,谢你救我。”李乐微一脸认真。

“这点小事,我都忘了。”曲晓松实话实说。

“可我没忘……”说这话时,李乐微的目光里透着少有的的淡定和坦然。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还钱,谢你救我,或许是最好的借口,最重要的是,晓松,我想见你。”

曲晓松听得一脸疑惑:“就为这点小事惦记了五年?”

李乐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想和你在一起。”

曲晓松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认真的,晓松。”

“可是……我……”

曲晓松的冷静使李乐微的眼泪溃不成军,突然涌满了眼眶,曲晓松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在他发愣时,李乐微突然起身,把手一下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瞬间,曲晓松的身体有些摇晃。他不知道的是,命运在这一瞬间就默默拐了弯。

李乐微不顾一切抱住曲晓松,曲晓松的身体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嘴唇似乎被李乐微的嘴唇给捂热了,渐渐有了暖意和温度……

这个午后,在曲晓松的阁楼里,在李乐微的坚持下,一场突然而至的爱情发生了。当他们在彼此的身体里探索结束以后,曲晓松突然清醒了起来,他对李乐微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我要你给我什么幸福?”

“我没房,也没钱。”

不是有意要考验李乐微,这是实情,如果赵大芬收回那套一百五十平米的婚房,如果曲晓松不愿意跟亲娘赵大芬妥协,五年内他都难以攒出首付钱买房。

“这就是你给我的幸福?”

“我不想骗你!”

对于别的女孩子来说,也许钱是一切,但对于李乐微并不重要。关于先有面包还是先有爱情这件事,李乐微想了五年,五年该不是冲动吧,就算是冲动,能为一个人冲动五年,也是一种感动。天下有多少年轻男人没房没钱,但人家不一样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吗?

就这样,李乐微与曲晓松同居了。

事后,黎姐不相信地看着李乐微:“你确定不会后悔?”

李乐微一副愿赌服输的表情。

4

李乐微现在住的房子是老板给她租的,套二,店里有一个外地女孩叫毛毛,与她同住。两个朝阳卧室,一人一间。弟弟李成远一年以前退掉房子住在客厅,虽然不方便,但为了省钱,李成远也只能屈就如此,李乐微想让曲晓松退掉阁楼,搬去跟自己同住,既省房租条件也不错,曲晓松完全同意。李乐微跟毛毛说起此事,毛毛的眼睛快瞪碎了:闪婚?闪恋?以前从来没听说她有男朋友,突然就冒出来,还同居了。李乐微笑而不答,那意思是她咋理解都成。

30岁的曲晓松开始了一段最为甜蜜的人生。不过,在做这一切时,对他的人生具有绝对操控意识的赵大芬一无所知,曲晓松也做好了与赵大芬抗战的准备,如果亲娘知道儿子又找了一个她十分讨厌的东北姑娘,且老家是农村的,还不把他的屋顶掀翻才怪。

现实不是想像的那样诗意,四个人住在一起很不方便,李乐微决定买房。她挣的是基本工资加提成,一年下来差不多十万,这几年挣的钱多半寄给了父母,李成远已经大学毕业,从武汉来青岛,准备在青岛买房,当然,李成远自己拿不出首付钱,他刚进入一家公司,挣的钱只够吃饭。父母也没钱,这几年,父亲生病失去了劳动能力,所以,李成远买房的钱也只能靠李乐微支持。

李乐微跟曲晓松同居以后,她的想法变了,以前她答应弟弟,买房她出钱,现在,她想自己买房,曲晓松目前还在失业期,正四处找工作。李乐微算了一下,她一年的收入十万,平时吃住不花钱,所以开销少。手里有20多万积蓄,这些钱父母不知道。原打算过两年用这个钱自己盘店做老板,曲晓松手里也有5万多,加起来近三十万,如果去稍偏一点的路段用做首付,可以买下一百平米的大房子。想法一出,第二天她就去了房地产公司,房子一个月前就看好了,是陪老板选房。老板手里有闲钱,不知道能干啥,索性买房,她还动员李乐微买,李乐微当时想,要买也是给弟弟买。计划没有变化快。李乐微一个月内做了两件平常人看来疯狂的事,与曲晓松同居,买房。弟弟李成远从来不知道姐姐谈恋爱,更惊讶她找了一个有钱人。此时的李成远正处于一场失恋中,女孩子嫌他没房。对于买房首付款这件事,李乐微忘了告诉曲晓松,别对弟弟实话实说,结果,曲晓松说漏了嘴。李成远对姐姐用自己的钱买房有老大想法,在他看来,这钱该是曲晓松出,为啥是她出?嫁不出去?还有,他认为姐姐无情无义,如果给他买房,对象就不会吹灯拨蜡,为此他跟姐姐大吵一架。李乐微很生气,她用自己的钱给自己买房理所当然,这些年都是她挣钱养家供他上学,她是姐姐不假,但也只大李成远一岁。到现在,他还需要李乐微接济,平时生活费也不跟他计较。但是,对于自己买房一事,李乐微认为李成远无权说三道四。无话不说的姐弟两个人就这样别扭起来。

李乐微也管不了那么多,买房后随即装修,一切以从没有过的速度进行着。三个月后,李乐微和曲晓松搬进了自己的新房,李乐微让弟弟过来同住,李成远没去,他也搬离了李乐微原来租住的公寓,自己在外面重新租房,李乐微知道这是李成远对她的不满和抗议。她也不做解释,随他去吧。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李乐微与曲晓松品尝着爱情的甜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李乐微失业了。不是李乐微犯了什么错误,而是她的老板荣荣往订货厂家打了6百万的货钱,厂家老板跑路了,据说欠了近一个亿的钱,六百万差不多是荣荣全部的家当……

对于突然而来的厄运,李乐微有些懵,她没有告诉曲晓松。房子每个月要还四千多块钱贷款,这个钱每个月由李乐微的银行卡划出。前一段时间,曲晓松一直失业,刚找了一份工作,还在试用期。李乐微天天去找工作,但一时找到薪水这么多的工作也不是容易的事。苦闷中想起久没见面的黎姐,晚上,去了那里。黎姐一见面就埋怨李乐微是重色轻友,有了男人就把自己忘了。大概有半年没见面了,李乐微去那里不是为叙旧,而是伴舞挣钱。黎姐以前花钱请李乐微来伴舞她都不来,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当然,她也不计较,只要李乐微来,她的舞厅就会场场爆满。李乐微每天晚上能挣三四百块,房贷的事暂时解决,但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当然,陪人跳舞不是坐台,但也不是高雅到哪去的工作,不了解的人就会误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所以,李乐微也不想让曲晓松知道她在做这样的事。

麻烦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曲晓松一年多没回家引起了亲娘的怀疑,经过数天的跟踪,查找,赵大芬找上门来了。赵大芬找上门来时,是周末的早晨,李乐微和曲晓松还在被窝里正热火朝天的缠绵呢,赵大芬梆梆的砸门声打断了这一切,曲晓松本不想开门,但外面的砸门声一声紧似一声,就像愤怒的强盗。

曲晓松套上背心短裤忙不迭下床去开门。进来的是赵大芬,曲晓松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李乐微不知道赵大芬是谁,听见门口有女人的说话声,她穿着内衣跑了出来,就在她和曲晓松不知道如何是好时,赵大芬已经开口了。

“小日子过得不错嘛!还是新房。”

曲晓松知道赵大芬是啥人,也不含混,让她有话直说。赵大芬当然不会客气,指着李乐微说:“你老婆?”

“我们结婚了。”曲晓松平静地说。

“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赵大芬并不顺着曲晓松的话说下去。

“买的。”

“你挺有钱嘛!”赵大芬冷笑着说。

“我一分钱也没有,都是我老婆小微的钱。”

“放屁!”赵大芬突然爆粗口。“就因为她能买房你就娶她?咱家没房还是你给人家当鸭?”

从他们的对话中李乐微知道门口站着的五大三粗的女人是她没见过面的婆婆。李乐微只好从中劝和这对母子,并热情让赵大芬沙发上坐,李乐微准备去穿衣服,赵大芬没理会李乐微的友好,二话不说,指着李乐微的鼻子让她滚,自己和儿子说话没她讲话的份儿。李乐微不明白赵大芬为何用这样一副口气跟她说话,她没有冒犯赵大芬,本想平息战争,结果是引火烧身。李乐微愣愣地看着赵大芬,想像过N种与婆婆见面的场景,却发现自己的想像力如此贫乏。赵大芬毫不客气地让她滚,就算是亲妈,这样说话也伤人心,场面失控。

李乐微随即应战:“我是他老婆,要滚的是你!”

“这是我儿子家,滚的当然是你!”赵大芬不依不挠。

站在一边的曲晓松没想到李乐微会跟他妈说话,立马指向李乐微:“你给我闭嘴!”

“你妈凭什么让我滚,这是我家!要滚的是她!”

曲晓松伸手给了李乐微一耳光,这一耳光再次把愤怒推向高潮。

“曲晓松,你妈张口骂人,你居然打我。”本身就是赵大芬不分横竖,曲晓松凭什么也这么不讲理?不分清红皂白打她?李乐微与曲晓松撕打在一起。正在气头上的两个人就像一对世敌,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式,但她终究抵不过曲晓松的力量,见儿子占了上风,赵大芬假惺惺地劝了劝:

“行啦行啦!你们要气死我咋地?”

不知道是李乐微被打得无力还手还是曲晓松良心发现,总之,一阵撕打后,他停了下来,赵大芬正以胜利的眼神看着他,似在鼓励。然后,把目光转向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但却嚎啕大哭的李乐微轻描淡写地说:“哭啥?你张嘴骂人还有理了?我儿子这是教育你如何做人。”

“行啦!没你的事,该干啥干啥去!”曲晓松不耐烦地说。

赵大芬气得直翻白眼,转身就走,临到门口,回头丢给曲晓松一句话:媳妇就是比娘亲!说完把门狠狠一摔,走了。

赵大芬走后,李乐微胡乱套上衣服也走了,曲晓松说啥都不让她走,给她道歉,李乐微一声不吭,拉都没拉住。含着眼泪冲出家门,晚上没回来家,曲晓松有些慌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打她手机不接,再打关机,一夜没归。只好求助李成远,好歹是他亲姐,她去哪里他该知道。

李成远得知姐姐离家出走,把曲晓松骂个狗血喷头,末了,扔下一句话:“要是我姐有什么闪失我跟你没完!”

骂完曲晓松,李成远打了一圈电话,得知姐姐在黎姐那里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不过,他也没有告诉曲晓松。被李成远骂完后的曲晓松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李成远骂得不是没道理,李乐微什么都不图他,还倒贴房子,在这个金钱至上,到处以宝马为爱情的时代,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难找。自己亲娘有什么理由进屋就把人家骂个底儿朝天?最重要的是他也成了亲娘的帮凶,居然动手打了李乐微,曲晓松无法原谅自己的鲁莽行为。这样一想,曲晓松就气赵大芬没事找事,他还想起了阿琪,也是她赶走的,他就不明白,东北姑娘有什么不好?一个人做了坏事不等于所有人都做了坏事,北京是首都,难道北京就没坏人吗?东北姑娘大方,爽朗,黑白分明,的确有东北姑娘在远离故乡的城市从事色情业,但也只是个别现象,就像东莞,名副其实的“性都”,在那里从事色情行业的女性全国各地都有,如果一个地方出了流氓而把当地人都看成流氓的话,就是思维的极端。

李乐微已经几夜没归,曲晓松几夜没睡,越想越后怕。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坐立不安,他不知道李乐微去哪里?给她朋友挨个打电话,都说不知道。只好求李成远和自己一块儿去李乐微的朋友处,李成远说啥也不去,还蛮横地挂掉了曲晓松的电话。曲晓松傻眼了,要是李乐微有个三长两短……

苦闷中的曲晓松回了趟家,赵大芬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眼见曲晓松回来,心里一喜。曲晓松喜不起来,他有一肚子气要发。赵大芬问怎么今天有空儿想起亲娘啦?不说还好,一说,曲晓松的脾气跟汽油喷了火一样,热烈的着了起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这下好了,李乐微走了!”

“她走关我什么事?”赵大芬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

找不到李乐微,曲晓松死的心都有。

现在,亲娘不但不检讨自己的不是,还火上浇油。曲晓松对赵大芬发了狠话,一副老死不相往来样儿!赵大芬气得浑身直哆索,哪有儿子这样跟亲娘说话的?她指着曲晓松的鼻子让他滚,就当养个白眼狼。曲晓松热烈地应战:“滚可以,以后你要是再去我家指手划脚,别说我不认你这个妈!”

“你终于说了实说!”

“对!我就是讨厌你!”

发了一通脾气的曲晓松离开了家,他在大街上长舒了一口气。大街上灯火通明,他不知道要去哪儿?站在马路边上愣了一儿会,肚子里咕咕地叫,上顿饭啥时吃的都忘了,去了附近的饭馆,点了菜,要了一扎啤酒。痛快地喝了起来,很快,他醉了。

曲晓松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好在是周末,不用上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口渴得要命,只好起来倒水喝。李乐微还没有回来的迹象,电话已经接不通了,不知道这种日子要持续多久。如果李乐微再不回来,他快被折磨疯了。

其实,曲晓松电话打给黎姐时,李乐微就在她那里。黎姐不想告诉他,对于曲晓松动手打人一事,黎姐很生气。李乐微这些天也消气了,本来她想回家,但黎姐不让她回,就是要曲晓松着急上火自责,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李乐微想想黎姐说得也有道理,曲晓松可以没钱,没房,但不能无缘无故伸手打人,这是她最不能原谅曲晓松的地方。

一周后的某天,黎姐正和李乐微吃饭,曲晓松不打招呼来黎姐这里,想躲也来不及了。曲晓松意外看见李乐微,当面质问黎姐为啥骗他?黎姐反问他为啥打人?曲晓松丢下黎姐,大步奔过去,一把搂住李乐微。李乐微嘴里还含着没有下咽的饭,她耸了一下曲晓松,放下筷子,生气地斥责道:“滚!”

曲晓松不走,连声给李乐微道歉。见李乐微还是不肯原谅他,他索性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黎姐在一边也没好脸色,曲晓松说尽了好话,做了无数保证,才把李乐微的气给哄回去。黎姐给曲晓松下命令,如果他再无故打人,她就找人揍他,让他尝尝挨揍的滋味。曲晓松点头同意。

李乐微跟曲晓松回了家。当晚,李乐微跟曲晓松谈了他妈的问题,既然他妈死活看不上东北姑娘,这还真是个问题,如果不做通赵大芬的工作,日子早晚有天还得再起波澜。不如趁此好好跟赵大芬谈一下,曲晓松不同意李乐微跟赵大芬直接去谈。他太了解他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十有八九谈不拢不说,还会弄得烽火狼烟。

“是我娶你,不是我妈!”

“曲晓松,你别唱高调儿!你妈一来你就不是这样的了!那天,我招你妈惹你妈了?你不照样把我一顿暴打吗?”

两个人说着又吵了起来。原本是想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结果,战火又燃。曲晓晓松指责李乐微得理不饶人,李乐微埋怨曲晓松在这个问题上没原则。最后,还是李乐微退了步,她不会去见赵大芬,但也不允许赵大芬像个世界警察一样不打招呼就来家里一顿横竖指责,曲晓松也给李乐微保证,他娘赵大芬的问题他来解决,否则拿他是问。两个人终又握手言和。

白天,李乐微装模作样去上班,实则是四处找工作,有几个单位有意向用她,但是,在薪水上没有达成一致,晚上依旧去黎姐那里伴舞。失业的三个月后,老板荣荣约李乐微在老地方见。正好 ,李乐微想把公司配她的车还给荣荣。三个月不见,荣荣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她们一边吃饭,一边讲述各自的生活,荣荣把家里的二套房产中的一套卖了近400万,只留下一套自住。这些天她正筹备自己做前店后厂的模式,减少供货环节,看到哪些走俏服装,买来样品就可以照样子生产,一是没风险,二是利润空间大,三是可以招聘自己的服装设计师,做外贸更有前景,所以,希望李乐微能回来帮她忙。但工资暂时给不了以前那么多,因为这些钱做工厂不够用,贷款的事还在运作之中,如果效益好了,也不会亏待李乐微。做服装也是李乐微的理想,她告诉荣荣,公司起步阶段,她一分钱不要,这是她唯一能帮荣荣的方式。如果公司走上正轨再给她工资,至于自己生活和还贷,晚上她在黎姐那里兼职可以维持家里正常开销。

店里原来还三个店长,荣荣都找过她们,希望她们能重新回来,但人家开口问的是薪水多少,少于原来的不来,唯有李乐微愿意回来不说,还分文不要,支持她创业,共渡难关。

荣荣很感动。

李乐微的生活又恢复了忙碌,白天是荣荣的秘书,司机,力工,总之,什么活都干,一个人当好几个用。晚上,她开着车去黎姐那里伴舞。她感觉,生活仿佛又一次充满了希望。这一次,她全身心投入,帮助荣荣,希望未来能打出一片天地。曲晓松也的确像他保证的那样,他娘赵大芬再也没来无事生非,生活除了累倒是安静了。生活到处都有意外,有天晚上,李乐微在黎姐那儿伴舞时,意外遇到了大红。大红在人群中发现李乐微在看她时,并没有相认的意思。一曲结束时,李乐微丢下舞伴追过去,显然,大红有意躲她,正准备离开,如果不是李乐微眼尖脚快,大红就会溜之大吉。李乐微把大红拉到门外的角落,大红实话实说,天上人间查封了,甜甜判了10年,她判了6个月,当年的姐妹进监狱的进监狱,逃的逃。末了她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月光下,大红的脸,有些憔悴。她已经没了当年的威风,李乐微哽在胸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一时找不到养活自己的工作,也不想回老家……”

“你一直在这儿伴舞?”

“以前在别的舞场,这是第一次来,想看看这个场子挣不挣钱……”大红说得吞吞吐吐。

李乐微希望大红能学一技之长,也是长久的生存之道。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去荣荣的工厂学缝纫工。

大红关心的是活累不累,能挣多少钱。李乐微实话实说,目前工厂都是前期工作,试运营,工资不高,但管吃管住,如果效益好了,会给大家涨的。

大红干了一周就不干了,每天晚上加班加点,她不习惯工厂轰鸣的机器声。离开工厂的大红又去了舞厅,有时来黎姐这里跳,有时不来,有时来跳半个晚上,就与男舞伴一同消失了。

李乐微想与大红好好谈谈,但每次大红都极力回避尽量不与她碰面,加之,李乐微自己也忙,大红再次渐渐淡出她的生活视线。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行,荣荣的公司越来越接近良性发展,李乐微逐渐地不去黎姐那里了,除了公司日常事物外,她还主动揽起了销售。

就在命运之神逐渐亲近李乐微时,一个晴天霹雳让她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拘留所里呆半个月。有人举报黎姐的舞厅涉嫌卖淫嫖娼,那天李乐微正在公司开会,警察把她从公司带走。好在就两个礼拜,从拘留所里出来时,是荣荣来接她的,她没有看见曲晓松。回到家里,人去楼空,曲晓松已经搬出了他们的家,包括用的毛巾,衣服,家里一干二净。打曲晓松的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微信也呼不来。李乐微四处找曲晓松,都不见他人影。她突然想起有次一起散步经过他家的情景。那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小区,但当时他们都没有进去的想法。就是那次,李乐微才知道他为啥搬出来住,原来是赵大芬不能接受他找东北姑娘做媳妇,而曲晓松偏偏与阿琪一见钟情。这也是后来赵大芬第一次进李乐微的新家就对她破口大骂的原因。

李乐微敲开了赵大芬的家门,赵大芬开门见是李乐微,自然没好脸色。李乐微管不了那么多,不请自进不说,还直截了当告诉赵大芬,她找曲晓松。赵大芬乐了。

“你男人没了来我家找我干什么?”

“妈,我们是一家人。”

“妈?我是你妈?我可不是你妈!你认错人啦了吧!”

“晓松在家吗?”

“不在。”

“妈,求求你,别这样好吗?”

“哪样?”

“希望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不是有你没我吗?”

“妈!”李乐微扑通一声给赵大芬跪下了。

赵大芬不为所动。她就是不希望儿子找东北姑娘,但她也没想到李乐芬给她跪下,心里咯噔一下。

“咋啦?他不要你了?”

“他走了。”

“为啥?”

李乐微吞吞吐吐。

“你不说我咋帮你?”赵大芬看着李乐微的眼泪动了侧隐之心。

“他误会了我。”

“误会你啥?”

“我……我什么也没做,派出所抓错人啦。”

“噢。”赵大芬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似乎明白了一切。

“别的事我都能帮你,就是这件事不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赵大芬的脸再次冷成了冰坨样儿。不论李乐微怎么求她,赵大芬还是把她赶出了家门。

李乐微只有一条路,打电话给曲晓松。

她自己也记不清打了多少电话,终于打来了曲晓松的一条短信——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李乐微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