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身体里的战火记忆
2015-12-16张锡城
埋在身体里的战火记忆
子兵不在,偷偷拿起一根木棍,从茅坑后面绕过去,用力敲击了鬼子兵的后脑勺,鬼子兵毫无防备,掉进茅坑里。杀完鬼子兵,张锡城穿过玉米地逃跑,离开了家乡。鬼子抓不到他,把他的家砸得千疮百孔,在这次扫荡中,他的母亲遇害,四兄弟离散,直到解放后才再次兄弟相聚。
家回不去了,张锡城就跟着部队杀鬼子。当时新四军采取的是游击战术,有时白天行军、晚上伏击,有时晚上行军、白天打仗,部队几乎每天都在不停地转移中。战时无饱暖,没有粮食的时候,他啃过玉米棍子,吃过草根野草;饿极时,河边的“灰灰菜”生的就满把往嘴里塞;累了折几根高粱秆子一铺就是床,烂泥地里也能睡着。有一次,他在战壕里吃饭,枪声突然响起,边上的机枪手刚握枪上膛就被敌人的子弹射中牺牲,他饭碗一丢,顶替上去,从来没有用过机枪的他壮着虎胆,扣动扳机。“嗒嗒嗒、嗒嗒嗒……”描述起当时的场面,老人用了一连串响亮的象声词,像一连串强劲的感叹号。
“他当时只有二十岁,没摸过几天枪啊,敌人来了,谁都要上,没枪没子弹就是用大刀砍也得上,”老人说,那个机枪手比张锡城大一岁,爱吹牛耍宝,“好像大家喊他张狗宝,还是李狗宝,不记得了。”
威风凛凛的短枪队长
1940年南京汪伪政府成立,收买了四名当时在上海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刺杀“八百壮士”谢晋元团长,谢晋元团长被部下刺杀身亡时年仅37岁。在苏北战场上,汉奸、日伪军、特务的力量同样破坏力很大。1939年,对苏北虎视已久的日军,派出一支小分队携轻武器,在汉奸带领下,从镇江出发偷袭江都成功;1940年,汉奸许大寿带领日军山崎部队,在炮火掩护下,从龙窝口登陆,偷袭刁铺成功;1943年,泰州宪兵特工头目王连德带日军到靖江“清乡”。随着抗日战争的深入,抗战对象不仅有战场上战备精良的日本兵,还有长着中国人的脸穿着中国马褂的汉奸和土生土长的伪军们。
1942年,张锡城在泰兴独立团当兵,经过多年战争的磨练,此时的张锡城已经不是那个18岁的毛头小伙儿,他领导过短枪队,有勇有谋。提起在短枪队的时光,张锡城老人满脸骄傲。当年,作为短枪队队长,他手里有一份暗杀名单,当地横行的土匪、日伪军、汉奸名列其中。“我们打暗枪!搞偷袭!日本鬼子、汉奸死在我们短枪队手下的数不胜数。日本人只要听到我们中国短枪队的名字就汗毛竖起、魂都丢了!”他使用驳壳、左轮等短枪,会快速拆卸组装,他和战友们化妆成老百姓、商人、乞丐混在人群里,先后参与过多项重要的暗杀行动,有一次暗杀行动后,张锡城遭到敌人的疯狂报复,他的父亲被抓走活活打死。
张锡城作战目标从日军转向汉奸、日伪军、特务,作战方式从公开的武装斗争,转向秘密的敌对斗争,搞物资、弄情报,这些转变发生在抗日战争异常激烈的阶段,敌我力量艰难互搏,人性恶善交锋突显。
英雄如云烟
跟着部队跑,张锡城去过泰州、山东、四川……在四川,他和邓小平、朱德会过面,一起吃过饭、一起睡过高粱秆子,还合过影,可惜的是,几次搬迁、抄家,战争中那些仅有的珍贵照片资料一张都不剩了。
战火硝烟里,他经历过无数战友的死亡,有时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他们倒下时的画面,却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有一次,他们打完游击,返回的路上遭遇一小队日本兵,他们眼疾手快迅速朝四下里散开埋伏起来,给大家发出警报的侦查员没来得及转身,被敌人的机枪射穿脑门,当场倒在血泊中。“现在,战友们一个都不剩了!”老人伤感地说。跟他一起经历过战争的人越来越少,那些记忆中的峥嵘岁月,老人很少提起。他提起的人也再没有人认识。
在抗日战争60周年的时候,“上边”发给他一套西服和一枚勋章,这套别着勋章的西服,他去哪儿都带着。采访到这一刻,身旁负责扶着老人的大女儿从柜子里把这套十年前的衣服拿出来,给父亲披上——这是老人浴血奋战的证明。
家人没了、照片没了、战友没了,记忆也快跟着生命一起没了。我们和披着这套“荣誉礼服”的老人合影时,老人眼里含着眼泪。
能证明英雄岁月的除了刻入脑海的记忆,还有一身伤疤。
战争中,张锡城腹背中弹,在医院一下拿掉四根肋骨;切除了一只肺,多年来他靠另一只肺活着;腿上多处中弹。记不清是哪场战争中,炮弹落在张锡城附近,炮弹碎片四射开,他的腿上、身上都中弹,当时战斗激烈,他只觉浑身火热,坚持战斗到最后。到了晚上才发现,右腿射进好几个弹片,还有一片插进了他的肺部。战地医疗条件很差,伤口只能做简单的消毒包扎处理。有战友也来自农村,根据农村“偏方”,从老百姓家里找来锅底草灰帮他抹,熬过了几天几夜的高烧后,张锡城居然挺了过来。1949年全国解放后,组织上送张锡城去上海大医院,做手术取出残留在肺里多年的炮弹碎片,当时主持手术的医生们都感叹他命大,手术的疤痕从他的前胸一直延伸到后背。
采访历时两个半小时,期间老人换药、上厕所、流泪、失语、躺下休息,把70年前的战争一一想起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
祈愿这场战争是人类战争史的一个句号。
(白小云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