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动漫电影中的本土文化及价值观
2015-12-16李泽静
李泽静
香港动漫电影中的本土文化及价值观
李泽静
在创意文化产业被作为中国未来几年主要经济支柱的背景下,中国当代动漫文化产业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一方面,政府对动漫文化产业空前重视并抱有巨大的期望;另一方面,面对欧洲、美国、日本等强势动漫,中国动漫产业面临空前的压力。诚然,中国动漫曾经经历过较为辉煌的胶片时代。但遗憾的是,在进入“数字时代”后,中国动漫渐渐与欧、美、日等动漫强国拉开了距离[1]。我们既不能枕着历史与成绩妄自尊大,又不能永远跟在别人的身后东施效颦。因此,如何走出本该属于中国自己的动漫特色之路,是所有动漫从业者必须思考的问题。
谢铁骊在《当代电影理论文选》的总序中提出“继承传统、尊重规律、勇于创新,应该是新世纪中国电影发展的三大要素,三者缺一不可。创新是艺术发展的生命之源,但是,艺术创新必须是在继承传统基础上的创新,必须以尊重艺术规律为前提。艺术创新同样也要坚持深入生活,要真实地反映社会。”[2]这三种要素可以套用在香港电影业,因为香港电影扎根本土文化和价值观,而且在发展创新方面做出了许多有益的尝试。以其本土动漫电影《麦兜当当伴我心》为例,在剧本、音乐、画风等主要方面为内地动漫工作者树立了一面旗帜。此片映射出典型香港人的缩影,尽数“港人港态”[3]。非常值得深思和借鉴。
麦兜是由谢立文撰文、麦家碧绘制而创作出的一个香港卡通小猪的形象,麦兜系列故事从诞生之日起便带来了让人惊叹的影响,无论是绘本、电影还是衍生产品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围绕在麦兜周围的所有角色以及故事都像他的名字一样普通到无以复加,但正是这样一个卡通形象,却在有国家主席参加的“香港回归十周年纪念晚会”上担纲开场序幕,因此可以说,麦兜已经成为香港本土代表性的动漫形象。而在探索与尝试对本土文化和价值观的表现方面,动漫电影《麦兜当当伴我心》则表现得尤为突出。
一、剧情中的本土文化
《麦兜当当伴我心》的剧情中,满目皆是创作者对香港本土文化与价值观的理解与呈现。
首先,香港文化饶有特色。香港电影是在中原文化、岭南文化和西方文化三者的历史、文化和权力的“嬉戏”中此消彼长地成长发展的,因此有着复合文化体的特质。其变化的总趋势是中原文化的强势地位由强而弱,文化特性由体现国家民族意识和官方意识形态的精英性逐渐转向根植于民间市井的世俗性和商业性。[4]在《麦兜当当伴我心》一片中,文化的交汇、冲突和融合一直是电影的主题核心,也是香港文化的体现。
在第八届北京电影学院国际大学生电影节上,一位来自广州的年轻导演拍摄了一部记录广州骑楼正在逐渐消失的电影,其中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这些广州的决策者是一群对广州没有感情的外地人,他们不懂得骑楼对于广州人的意义”。同样,如果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从小在香港的文化中耳濡目染,相信其对于香港文化的理解也是肤浅和表面的。艺术创作本身就是一种作者生活经验的投射,并将这些从小积累的情感经验变为故事创作的灵感。[5]本片编导谢立文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看到今天的香港充满功利与浮躁、利用与欺骗,人心也变得势利、虚伪、狡猾并且难以自拔。他希望唤回那个充满“人情味”而不是“人钱味”的旧日香港。当剧中的人们面对股市的跌宕起伏而狂喜怒骂的时候;当家长们节衣缩食也要把孩子送进“硬邦邦幼儿园”的时候;当人与人之间仅剩下了金钱和利益的关系的时候,《麦兜当当伴我心》将所有这些问题都赤裸裸地摆在观众面前,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人性之复杂,发人深省。
而另一方面,谢立文也不得不面对香港日新月异的改变,透露出回天无力地深深无奈。正如剧中一再提到的糖炒栗子,它仿佛人生最初的梦想与憧憬,但是在成长过程中,“转转弄弄,就不知道弄哪里去了”——“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了!”许多人穷尽一生想要寻找的东西,正如那颗逐渐变硬的糖炒栗子,不但没有咬开,反而丢失不见了。因此,谢立文用“春田花花幼儿园”承载了一个香港人心里无法抛弃的“香港情怀”,为所有念旧的香港人传达了一份安慰:那就是校长的淡泊与坚持。他像电影《放牛班的春天》中的音乐老师一样,用音乐教给了孩子 “真、善、美”,并且穷尽各种方法维持着这个简陋且便宜的低档幼儿园,虽然培养的只是构成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小混混、商贩、推销员、饭店前台和洗车工人,但是他们善良知足、没有心机,只能慢慢的学会理解“鱼丸和粗面”之间那点微妙纠结的关系。这与另外两部“最香港”的电影《岁月神偷》《天水围的日与夜》的主题如出一辙:有太多的香港人,都这样如蚁族般在为生活忙碌着,他们看似平凡,但却活得充实。正是这些小人物构成了香港社会与香港文化最坚实的根基。
其次,香港文化中的无厘头和低笑点众所周知,作为一部纯粹的“香港制造”的电影,绝不会缺少这些桥段。从片中随处可见的无厘头台词到以内脏作为装饰品的演唱会、商场;从被恶搞的香港艺人到广告歌曲颁奖典礼中的候选歌曲《还未开饭剪脚甲》等等,都让许多不了解香港文化的人感觉俗不可耐。有学者称“无厘头文化应属于后现代文化之一脉,及时行乐,无深度表现、破坏秩序、离析正统等等,无不可以在无厘头电影中读出。无厘头的语言或行为实质上有着深刻的社会内涵,透过其嬉戏、调侃、玩世不恭的表象,直接触及事物的本质。”[6]因此细细思之,大俗常伴大雅。香港人的俗,正如他们的糯米鸡,乍看傻大粗笨,却是颇有内容,经得起咀嚼。在香港大街上飘香的还是那五十年不变的虾饺烧卖、肠粉叉烧,五十年不变的干炒牛河、蚝油生菜。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种墨守成规的迂俗,也不妨把它看作一种融化到了骨子里的香港情怀[7]。由此再看影片中的各种无厘头,尤其是影片开头那段将感情比喻为“涨屎,急便便”的无厘头讨论,其实传达的是最质朴的人生哲理。正如剧中所言:“感情起初都是七彩斑斓的,但是在你的心里、肺里、肝里,搞着搞着,搞着搞着,搞久了,就会变得黑不溜秋,可是发黑的感情,内里还可以是温软甜美的,只要我们还有音乐。”这就好比两千多年前,东郭子问庄子“道”究竟在哪里,庄子给出的终极答案是 “在屎溺”一样,话粗理细。
二、音乐中的本土文化
《麦兜当当伴我心》这部动漫电影最广受褒奖的可能就是音乐了。从阳春白雪的《D大调卡农》《美丽的梦想家》、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舒伯特的《降B大调即兴曲》、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柴可夫斯基的《小天鹅舞曲》,到耳熟能详的《马刀舞曲》《肯肯舞》《天黑黑》《热情的沙漠》……好像给观众普及了一堂中外音乐欣赏课,但只是引用并不足为奇,最为突出的还是电影主创人员对音乐与本土文化嫁接的有益尝试。
首先是演唱者的选择就是一大亮点。根据剧情,插曲的演唱者基本为童声合唱。如果是内地的动漫影视剧一般会选择专业少儿合唱团,他们强调歌曲演绎的完美、追求音乐技巧的完备以及经过专业训练的千人一音,那种模式化的演唱在观众心中基本不能引起歌曲情感的共鸣。然而《麦兜当当伴我心》却大胆选择了与剧中人物年龄相仿的幼儿园小朋友。稚嫩的声音和没有太多音乐技巧、完全天然本真的演唱风格,如一缕清新的风吹开了每个人的心扉。正如剧中所言:“音乐,尤其是小朋友的歌声,是上天给人间一朵朵初开的鲜花”。其中为麦兜配唱的小朋友朴妍臻,秉承了麦兜的沙哑声线特质,唱起歌来独具韵味,令人动容。这种“天然去雕饰”的风格显得弥足珍贵,特别是某些跑调走音的部分,反而最能体现那份童真和善良,成为了观众的最爱。本剧童声合唱音乐总监唐少伟教授曾在访谈节目中讲道:“就儿童音乐教育而言,应该是感性强、理论弱,感情的表达更重要于音乐技巧的完备。不应该以成年人的标准过分要求。另外,由于小孩的杂念少于成人的,因此往往他们的声音也会较成人容易调教,达成一致与和谐,也更容易从灵魂上打动人。”从这个方面也给内地动漫同行以启示:真正的天籁之音不需要太多的技巧,模式化的时代已经过去,观众更需要听到的是个性与真情实感。
其次是对于音乐的改编和演绎,歌词的填写显得港味十足。在这群猪一样的孩子眼里,香港最常见的美食就是他们全部的理想。任何事物都可以用食物来描述:“我愿似一块扣肉,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春风亲吻我像蛋挞,点点春雨降像葡提子,小青蛙敦敦像炖蛋”以及“仲有最靓的猪腩肉”。在笑过之后,每个观众的心里却沉甸甸的, 歌词影射的正是绝大多数香港人现实的价值观——活到一定年纪,梦想远不如一块“最靓的猪腩肉”实在。
与剧情相同,本片原创插曲的创作也渗透着对香港往昔的不舍。插曲《失恋的地瓜》中唱到:“我看着过去从脑海里滑下,过去也跟着我。我看着我们的肩越来越远,肩膀也不说话。我看着笑容从山那边落下,明天会升起吗?”另一首插曲《来日之歌》的歌词同样具有异曲同工之意:“事到如今,我还在风里。年少的岁月,依然挥之不去。旧时的情绪,在胸口满溢。脱口而出的,仍是昨日的歌曲。”
三、画风中的本土文化
《麦兜当当伴我心》与前几部不同,由香港本土漫画家杨学德加盟美术总监,原本感觉杨学德和麦家碧的画风结合有违和之感,麦家碧温柔治愈的画风与杨学德笔下猥琐丑陋的讽刺形象,完全是乱搭,然而观影之后却发现创作者的用心良苦,这应是创作者刻意的一种间隔,使杨学德的硬朗与麦家碧的温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将剧中那些 “硬邦邦”的大人和“软呼呼”的孩子区别开来,是创作者对香港本土文化的体现以及价值观的直接表达。
麦家碧构建的麦兜和他同学的世界是一个动物的世界:小猪麦兜麦唛、河马阿may、乌龟阿辉、鸭子菇时和小猫得巴……麦家碧改变不了香港,只好在笔下构建一座童话城堡,凭空造出一个如猪一般的孩子,以及一群动物一般的小孩。而杨学德设计的角色则大部分都是人的形象:一脸雀斑的鸡头、粉皮这样靠帮人讨债混日子的小混混,长相颇似八两金的锅盖头,满脸彪悍又外强中干的猪肉贩,以及道貌岸然的行政女,油头滑脑的胶牌经纪人大M……每一个的形象都生动鲜明,性格和身份的表现力极强。抛却常人内心的成见再来看这些丑陋的人物,反而透着一股子亲切和实在。正如迪斯尼说的那样:夸张和幻想就是动画的本性。[8]杨学德立足动漫的本性,形象刻画出香港最为基层和广泛的特有人群类型,将对于人物的性格理解用极致夸张和讽刺的动漫形象将其符号化、典型化。这种人物造型设计既不同于那些被模仿的不伦不类的日式动漫形象,又不同于建模粗糙、动作呆板的三维动漫形象,完全展现出了“香港制造”的视觉印象。
《麦兜当当伴我心》的场景设计也秉承了麦兜系列故事的一贯传统:立足本土文化与价值观。在这一部影片当中,香港也在与时俱进:旧日的骑楼和排挡消失了,充斥画面的是钢筋水泥的高楼林立、如火如荼的建筑工地,满目的房产租售信息与写着“拆”字的街道,除了那熟悉的7-ELEVEN便利店,往日的香港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深受内地经济和文化影响的今日香港。剧中从大学建筑专业辍学的魔术师谦谦想把丛林一样密集丑陋的的高楼大厦统统变走,虽然那是miss chen做梦也想要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到主创者的价值观,真可谓用心良苦。
四、结语
《麦兜当当伴我心》用充满香港本土文化和价值观的视听语言向观众展示了一幅香港的风俗画卷,那浓浓的香港味、香港情也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位观众的心。每当观众从影院出来,对国产动漫表示深深失望的时候;当动漫从业者纠结于什么是中国动漫赖以生存,甚至可能超越的核心力量的时候;当越来越多的年青一代对于本土文化蕴含的优秀内容视而不见,对于外来文化却盲目崇拜和模仿的时候,国产动漫的从业者是否要思考一下挖掘本土文化和价值观的重要性?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在2010年杭州中国画双年展上的一段话说的切中肯綮:“以民族的本土语言,结合当代生活,来抵抗强势的外来文化;以自信的主体,深入传统内核,激活民族传统文化;以开阔的国际视野,越过盲区,建构中国艺术的时代面貌。”同理,只有用“民族的本土语言”做的动漫才能与世界进行“平等对话”。[9]
注释
[1][9]民族本土语言是中国动漫产业的开山利器[N]. 杭州日报. 2014.11.3.
[2]谢铁骊.总序.胡克、张卫、胡智锋主编:当代电影理论文选[C].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
[3]蒲锋、李照兴主编:经典200——最佳华语电影两百部[M].香港电影评论学会.2005.
[4]赵卫防:香港电影史[M].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07.
[5]阿比·费杰.动画创作的漫漫长路.余为政编著:动画笔记[M].京华出版社.2010.
[6] 田子君.周星驰式“无厘头”语言浅析[J].电影文学.2008(4).
[7]王璞.香港情怀[N].香港:文汇报. 2012.12.2.
[8]米高峰、张珂:动画剧本创作[M].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李泽静:河南牧业经济学院艺术设计系
动漫设计与制作专业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