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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尽头

2015-12-16周玉洁

短篇小说 2015年4期
关键词:双杠沙坑

◎周玉洁

春天的尽头

◎周玉洁

周玉洁,湖北作协会员,房县人。作品一百余万字散见于 《青年文学》《作品》《芳草》《文学港》《散文百家》《散文诗》《鸭绿江》《少年文艺》《故事会》《读者·原创版》《青年博览》《短小说》《百花园》《精选小小说》《厦门文学》《中外童话故事》《中国文化报》等百余家报刊。

14年前的那个晚上很冷,叶春天和杨小光坐在校园的跳远坑旁。那晚也有月亮,冷惨惨照着。

杨小光说,“春儿,不如咱试试吧。”

叶春天说,“不试。”

杨小光望着沙坑,沙坑里有月光,像蒙着一层白霜。

他说,“要不试,就永远别试。”

叶春天说,“永远不试。”

杨小光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沙,仰着头走了。

叶春天忽然想起14年前的那个沙坑,觉得那天晚上,杨小光有点异样,他干嘛走的时候仰着头呢,还梗着脖子,那是一个很别扭的行走姿势。

14年前,是哪一年?

管它呢,反正那时候叶春天就那么和杨小光对话了。对话之后,叶春天同学坐在沙坑旁发呆。她红着脸,回味着杨小光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和她自己的回答,傻乎乎地笑。

那年的叶春天就像初春才探出头打量世界的茅芽,柔嫩、安静,散发出她那个年纪的少女特有的光泽和神韵;那一年的杨小光就像是才学会拼了力气四蹄腾空在草场撒欢的野马,有着他那个年纪的少年才有的蓬勃生机。

关于杨小光说的那个“试”,很隐晦,但他俩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春天拒绝完了,又一次次地回味拒绝的整个过程。他俩正在这“试”和“不试”中进行着拉锯战似的单纯的恋爱。

叶春天坐在沙坑旁,觉得那晚杨小光离开时走得有点异样,他仰着头,梗着脖子,走得歪歪扭扭,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扶着大腿,就那么一句话没丢,走进了黑暗里。

叶春天以为杨小光待会儿还会回来找她。因为每次杨小光和她争执后都架不住面子,借故要作出率先离开的赌气姿态。

可那天晚上,杨小光一直没回来找叶春天。直到叶春天等得瑟瑟发抖,等得月亮也不见了,就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发生在叶春天冷得实在受不了了,感觉到杨小光不会再折回来找她,准备回宿舍去的时候。

她起身,弯腰去拿垫在屁股底下的那块手绢。一个人猛然从背后扑过来了。叶春天没看清那是谁,她以为杨小光回来叫她了。

那人把叶春天压倒在沙坑里,她的脸沾满了沙砾。她想扭头,可后脑勺被那人狠狠地用下巴抵住了,她动弹不了。

叶春天生平第一次开骂了。

她骂道,“滚你妈的杨小光,不是说了不试的吗?”

那人没有答话,吭哧吭哧喘气儿。

叶春天又骂:“滚你妈的杨小光,说了不试就不试,死也不试。”

那人还是没答话,从背后拽叶春天的裤子。

叶春天的腰带被拽断了,喀嗤一声,那人和叶春天同时愣了一下。

随后叶春天又开始骂,“杨小光你要死啊,杨小光你去死。”

当然叶春天的骂是小声地骂,她知道杨小光是不会试的,以前他们也这样来过。杨小光就是这么压住她,从背后把她扑倒,也是这么抵着她的后脑勺,可杨小光这还是第一次真的拽她的裤带。

她和那人在愣着的那一刻,几乎都以为要放弃了。至少叶春天觉得裤带已经断了,杨小光不会再继续了。可谁知,那人愣了一会之后,更加肆无忌惮了,他不仅拽掉了叶春天的裤带,还穷凶极恶扒了叶春天的裤子。

叶春天有些绝望了,她恨死了杨小光,她一边哭着挣扎,一边叫道:“去你妈的杨小光,你就是试成了,我以后也不会嫁给你的。”

那人一手按住叶春天,一手开始解他自己的裤子。

叶春天哭着继续骂:“去你妈的杨小光,你只要敢试,我今晚就去死!”

叶春天忽然感觉到了冰凉的两条腿瑟瑟发抖地贴住了她的身体。她和他都已经半裸了,他们的裤子都堆在了脚脖子上,冷风吹过,他俩的牙齿格格打战。

叶春天拼命地想要翻身,想抽杨小光一个耳光。可她没能翻过来,那人显然也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他死死地用胳膊肘抵着叶春天的脊背,忽然在叶春天的耳边低声说:“你别说话,让我安静会儿。”

叶春天的耳边像响了炸雷,原来在她背上趴着的竟然不是杨小光。她没听出那人是谁,她慌了神,凄惨地叫了一声,“杨小光!救我!”

那人又抖了一下,说,“别叫,别说话。”他把鼻子凑到叶春天的脖子里,颤抖着大口大口吸气,“别说话,让我安静会儿。”

叶春天就感觉背上像是趴着个死人,冰一样凉。他好像比自己冷得还厉害。双臂和大腿一直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叶春天也冷得不行,她哀求般地说:“你下来吧,冷。”

那人就说,“我也冷。”说得战战兢兢。

杨小光到沙坑那儿的时候,就看见两个摞在一起的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紧挨着,没说话,只听见喘气儿声。

杨小光觉得晦气,没想到除了他和叶春天,这沙坑还这么招人干那事儿。可自己和叶春天没干成,人家这一对干成了。

杨小光正打算去叶春天的宿舍楼下叫一声,看看叶春天回去了没有。他刚要转身,就听见沙坑里两个半裸的人其中的一个,发出了微弱的一声,“杨小光,来救我。”

杨小光再次打量了沙坑。灰白的一团大腿和屁股埋在黑乎乎的沙砾里。他忽然明白了,底下的那团是叶春天。

“杨小光,救救我!”沙坑里再次传来梦呓般的叶春天的声音。

“我操你妈!”杨小光跑去捡了一块砖。

他拎着那块沉甸甸的砖回到沙坑的时候,不过也就十几秒钟。那人竟跑了,沙坑里只剩下叶春天隐隐约约白花花的大腿和屁股。

随后,杨小光感到天塌了一样的悲切。他握着那块冰凉的砖,一动不动在沙坑旁站着。

叶春天趴在沙坑里,没提上裤子,也没爬起来。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杨小光就那么站了一会儿,他望着头顶的月亮,眼眶里忽然涌满了眼泪。

妈的,叶春天为啥不哭?老子为啥要哭?他狠狠扔了那块砖,扑嗵一声闷响,吓了叶春天一跳。

随后,杨小光走了。他走得飞快,几乎是跑着走掉的,他把叶春天遗弃在那冰冷的沙坑里。叶春天忽然觉得,那个晚上,特别安静。

她起身,穿好裤子,坐在沙坑里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恨杨小光超过了恨那个人,虽然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她并不很恨他,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得逞,而是因为他的颤抖,他说“我也冷。”他说的时候,浑身在发抖,和叶春天一样,抖得不行,牙齿都格格响。他好像并没有想要真的伤害她,只是他的腿紧贴着她的腿,冰冷地,紧张地,贴着她。叶春天觉得即便杨小光不过来,今晚上她也会没事的。那人不会拿她怎么样,他害怕,他犹豫,他胆怯,他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坏人……他好像就是冷极了,想在叶春天这儿搭点热气,总之那是和叶春天无关的人,顶多就是踩了狗屎似的恶心,叶春天的思绪已经丢开了那个人,叶春天只是在想杨小光。

叶春天恨杨小光,越想越恨。他把自己遗弃在沙坑了,没有安慰她,没有问点什么,遇到那样的事儿,他居然不问,不拉她起来,他一言不发地跑了,丢下叶春天一个人在那寒冷的黑暗中。她恨他,恨透了他,比恨那个趴在她身上的人还要强烈。叶春天想,去你妈的杨小光,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了。

要是杨小光和那人拼死命打上一架呢?要是他拿块砖把那个人的脑袋砸个稀烂呢?杨小光为什么要去拣砖?叶春天想起那个夜晚,对杨小光失望极了。可笑啊,可怜,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跑去拣一块砖!

他要是不去捡砖,立即扑上去,揪住那个人……那又怎样呢?

叶春天居然比先前更加傲慢,她趾高气昂,看也不看杨小光一眼。从杨小光身旁走过的时候,没有半点残花败柳的迹象,甚至骄傲地像个大公鸡,脊背挺得比原来还直,腰扭得比原来还狠,连她那张红扑扑的脸,也居然一如从前,看不见一丝苍白,反而看起来比先前还滋润有光。

贱人!杨小光在心里骂。

他看着叶春天拿着饭盒走过去的背影,迷惑了。故意的吧,小女人一个。怕我瞧不起她,故作姿态,摆出一副没被强奸的架势,掩耳盗铃,心虚,虚伪,做作,恶心!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再去看叶春天,隐隐觉得她又有了几分可怜,虽然她的脊背仍旧挺直,虽然她的步子迈得理直气壮……她在硬撑呢,当我不晓得她,肯定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杨小光踢着操场旁的黑煤灰,万一,要是一直不理她,她撑到撑不下去了,会不会真的去死?

算了,分手是肯定的了。但,也不全是叶春天的错,那就……至少,不能把她逼到死的份上。

杨小光和叶春天在下晚自习后一般不会各自回宿舍,他们有两个约会地点。他们总是先在那里见个面,说几句话,才在黑暗中结束那一天,回寝室去睡觉。他们心照不宣,要是东南角的那个跳远坑被人占了,那就是东北角的双杠。他和她必定每晚在这两个地方中的一个碰面。

可已经三个晚上了,杨小光抱着冰冷的双杠杆子,冷得瑟瑟发抖,不得不像只猴子似的,在双杠上上蹿下跳,从这一头翻到另一头。在痛苦的等待中,他没等来叶春天。跳远坑是叶春天的伤心地,也是杨小光的伤心地,莫非那贱人还会去那里?杨小光去看过,远远地,做贼似的潜过去……叶春天没在那儿,只有一片白霜似的月光,铺在沙坑里。杨小光朝沙坑吐了一口唾沫,望着教学楼和实验楼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望着陷入黑暗的整个校园,他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他跑到沙坑边上,找到了那一晚自己寻来的那块砖,将它抱在怀里,胸腔里生出股无法压抑的恨和愤怒。一定要找到那个死有余辜的家伙,一砖拍了他,给叶春天报仇,给自己报仇,报了仇再和叶春天分手。

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这一场初恋。对得起叶春天在篮球场边上给他加油时拍红的手掌,对得起叶春天在考试之前给他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对得起叶春天说过的:杨小光,我爱你,你晓得什么是爱么?就是哪怕天塌了也拉着手在一起。

杨小光和叶春天大概都没能最终明白什么是爱,哪怕天还没塌,他俩也没能拉着手一起继续朝前走。

杨小光在分手和不分手之间纠结得累了,他再看见叶春天时有些木然,除了夜色中的沙坑里两个半裸的人重叠出的一团灰白,杨小光想起叶春天时几乎记不清她的脸了,偶尔在擦肩而过时瞥上她一眼,也觉得她那么陌生。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仍旧禁不住拼命地掠过那团灰白要去想叶春天。

那时,食堂的伙食太差,两人手里都没多少钱,他俩一起出去打牙祭,两个人走很远,一家小餐馆一家小餐馆地进去,看菜谱,再出来,换一家,再进去,厚着脸皮迎着店主鄙夷的目光不厌其烦地对比着菜谱上的价格,为着吃油煎豆腐还是麻婆豆腐争执,为着吃哪样菜更有油水更省钱而反复讨论。他们省下钱去看电影,坐在电影院里头挨着头,一边看,一边分吃一小包兰花豆。有一回,买的兰花豆盐实在太多了,咸得很。杨小光和叶春天两个都馋得想吃,又都怕咸。还是杨小光男人些,捏一颗兰花豆放在自己嘴里抿去盐粒,再吐出来喂进叶春天嘴里……

一场电影看完,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光线很刺眼,叶春天手搭凉棚看了看天,又移转视线看了看杨小光的脸,眼泪就慢慢地溢出了眼眶,慢慢地掉了下来。她哭,一边小声哭,一边拉着杨小光的手说:“杨小光,你帮我抿蚕豆,把嘴唇皮都抿脱了啊……”

杨小光只觉得嘴唇麻木,咸涩得连舔口唾沫到嘴唇上都艰难,他把手朝嘴上一摸,可不,嘴唇皮都起卷了,手一搓就掉。他记得那天叶春天红着眼睛对他说,“杨小光,你是真的对我好,我长这么大,就你这么对过我。”

他就坏笑,趁机对叶春天说,“那你嫁给我,将来我们结婚,你当我老婆。”

叶春天郑重地点头说,“杨小光,我爱你,你晓得什么是爱么?就是哪怕天塌了也拉着手在一起。”

现在可不天塌了吗?叶春天你有啥本钱不搭理我啊,杨小光恨,他越是想念叶春天,越是掠不过沙坑里的那一团灰白的大腿和屁股,他纯真的爱情和对叶春天的依恋与想念被那团灰白覆盖,他几乎要窒息。他连续好多个晚上都去跳远坑蹲守,躲在旁边的女贞树丛里坐得满身是露水。他的耳朵警惕地听着黑暗中的响动,神经紧绷,在他连续7个晚上没睡觉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发现杨小光变了,眼睛浮肿,两只眼珠露出狼一样的凶光,他一抬眼看人,人就怕,死眉瞪眼的和撞了邪得了病似的。他自己也预感到不对劲,脑子里总出现幻觉,耳朵里开始出现嗡嗡的轰鸣,即便他想躺在床上睡个觉也睡不着了,失眠折磨着他,如同夜游症患者似的,他必须去沙坑,只有蹲在那里,在女贞树下的黑暗中,他才能勉强打个盹眯一会儿。他想自己是病了,是真的要大病一场了,要么是神经衰弱,要么是精神病,总之,都是被那一团灰白给整的,他的脑子越来越乱,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整个人迷糊掉了,可心里有一个愿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晰——报仇,找到那个人,给他一板砖,报仇!

报了仇,就结了,杨小光就能掠过那团灰白,解气了,不管和叶春天分手还是和好,报仇都是必须的前提。杨小光整天挎着一个黑布包,包里装的不是书,沉甸甸的,一块板砖,被杨小光在蹲守的11个夜晚拿在手中摩挲的干干净净。那块板砖就是他的全部寄托,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去食堂,去厕所都不丢下。有一天,叶春天在饭堂排队时看见了杨小光。他正背着那个布包魂不守舍地迷离着双眼手里拿着个饭盒盖子。叶春天看了杨小光好一会儿,看出他是极度的不对劲了。她隔着一行队伍,问他,“嗨,杨小光你打饭不拿饭盒,拿个饭盒盖子做啥?”那是自那一晚后她第一次和杨小光说话,她一连说了两遍,杨小光才听见,好像从梦里醒过来似的望了叶春天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饭盒盖子,对叶春天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一定要给他一板砖!”

他说完拿着饭盒盖子,拽着他肩头的那只黑布小包,扭头走了。

叶春天望着杨小光步履摇晃地离开饭堂,她心里很难过,她想一定是那件事刺激了杨小光,把他要给毁了,她决定晚上约杨小光去双杠,好好和他说清楚,告诉他她还是完好无损的没有被那人害到,告诉他她其实这些天一直在等着他先和她说话,告诉他她已经原谅了他那天晚上没先冲去救她而是先去拣砖的下意识行为,告诉他这些天她老是想他,做梦也梦见他……

叶春天在双杠旁等不到杨小光,去他宿舍也找不到,去教室也找不到,哪儿都找不到,叶春天害怕去跳远坑,只好在男宿舍门前等,等到半夜也没等到杨小光回去,只好托人捎口信给杨小光说第二天晚上双杠前有话说,然后她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早操的时候,叶春天看见杨小光站在队伍里,她望着他希望他能发现自己在看他,好给他指双杠,那样他就明白她约会的意思了,晚上就能去双杠等她。可杨小光压根没发现她在看他,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跳远沙坑方向,杨小光站队就站就在操场边,距离那个沙坑不过10米远。广播体操做完了,散操的时候叶春天打算过去和杨小光说说晚上约会的事,可没等她走到杨小光跟前,操场上就乱了。只见几个公安民警押着一个戴手铐的人走下坡朝着操场方向来了,操场上的人哄一下子围到了操场边,人群中窃窃私语,杨小光和叶春天都在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大意:公安局的,抓了一个嫌疑犯,强奸,供出在学校跳远坑强奸过女生,指认现场……

叶春天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

杨小光的脑门轰的一声好像一团浇了汽油的火似的燃了。

叶春天煞白了脸,想朝着杨小光挤过去,想要告诉他,他们说的那个女生不是她,可是她看见杨小光扭头朝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浮肿、呆滞又闪动着亮光,寒冷中有一抹温柔迅速的闪过……叶春天没看懂杨小光这个眼神的全部含义,但是她看出来了,他不恨她,他原谅了她,他还是爱她……她心里快速地闪过一个念头,下一回只要杨小光想试,那就一定让他试成,叫他知道自己还是完整的,是给杨小光留着的。可是,杨小光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他的手里高举着一块锗红的板砖冲出了人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过去,谁也没有料到杨小光突然出现在民警和嫌疑犯的身后,他迅速地凶狠地给了那个嫌疑犯的后脑勺以致命的一击,一前一后,那个后脑勺和杨小光都轰然倒下了。杨小光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虚脱了,解脱了,在那个沙坑里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装走了嫌疑犯,警车带走了杨小光……那个春天,叶春天的天塌了。

杨小光因故意伤人致残被判刑,后陆续减刑至14年。叶春天一直在等着这一天,2009年5月25日,杨小光刑满释放的日子。为这一天她准备了14年,从一个少女准备成了一个中年女人,她的额角和眼眶有了浅浅的皱纹。她数着日子过,浑浑噩噩地等着这一天,等这个春天。这个春天的尽头,是她和杨小光的开始。

她每年都买兰花豆,咸得很的,吃了嘴唇皮都会起卷,手一抹嘴唇会掉皮的,买一包,半包寄给杨小光,半包留给自己慢慢吃,吃糖粒似的,含在嘴里将咸味慢慢化掉,慢慢地抿出蚕豆的滋味,慢慢靠着这滋味打发白天夜晚的空闲时间,打发掉那些想念杨小光到不能自拔的空虚和寂寞。

她还买了内衣,柔和的,浅色的;她还订了宾馆,就在离监狱不远的那家,杨小光一出来她就带他去,就从那儿开始……她不能等了,她就后悔这个,要是她从14年前的那一晚后能早点先和杨小光说话,哪怕是在那天早操的时候,哪怕是在杨小光举着板砖冲出人群的前一秒呢,那都还来得及拉住他,那么他们就不会白白地等这14年……

我听叶春天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是以一个朋友的朋友的身份坐在她对面的,那个朋友委托我去和叶春天说句话,我问他你想对她说什么呢,他想了好半天才说,你就对她说我喜欢她,喜欢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如果她愿意,我想……娶她。

我也觉得叶春天人不错,长相不错,性格也温善随和,是那种可靠的,能过日子的,正派沉稳的女人,尽管她的眉宇间总有点说不清楚的东西,尽管她三十多岁了还没嫁人,但我答应了去当这个媒人,把朋友的话转达给叶春天。

那天,我听完了叶春天的故事之后,没把这个故事转述给朋友听。尽管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尽管他反复地絮絮叨叨地说,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叶春天,在我看见的那些女性中间,我就见叶春天那么沉静,她从不主动和男人说话,不大声笑,你一看见她的脸,就能信任她,觉得她是那种不会辜负人的能脚踏实地好好生活的女人。

“为什么非得是叶春天?”我问。

他说,我都说了,不为别的,我就是喜欢她。

14年,叶春天说的14年,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望着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这个一棵树上吊死的木讷的人,只好说,“那你再等等吧。”

他诧异地问,“叶春天说的么?需要我等多久?”

是的,叶春天说的,等到过了2009年的5月25号。

2009年5月25日凌晨,在通城监狱门口,站着一个已经失去青春的女人,在等一个已经失去青春的男人,那个男人叫杨小光,那个女人叫叶春天……

在这个春天的尽头,还站着另一个人,也在等人,等过了这一天,听叶春天的一句话,嫁给他,还是不嫁。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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