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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鱼的忧伤

2015-12-16王春华

短篇小说 2015年1期
关键词:小鱼

◎王春华

夏小鱼的忧伤

◎王春华

故事总是从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见面开始的。

这样的见面,只适合隔着层层时光回望。倘若故事的结局美好而圆满,第一次见面便是夏日河畔的徐徐清风,微微荷香;若是落得悲悼收场,第一次见面就成了心头细细的酸,眼底潺潺的泪。

沈以柯第一次见到夏小鱼,是在大一的公共课阶梯教室。当时,沈以柯正拿出全副精力消灭瞌睡。下午第一堂课,他午觉睡过了头,姗姗来迟。很不幸,整个教室只有第一排的座位空着。沈以柯坐在那个倒霉的位置上,头顶教授横飞的唾沫,教室闹哄哄的,有一股夏天残留下来的焦躁暑气,在每一个空气分子中噼里啪啦地蒸发。

夏小鱼来得更迟。沈以柯抬头时,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生满不在乎地走进来,脸上十二分明白地写着四个大字:我刚睡醒。教授不满课被打断,沉着脸问她的名字。女生将肩上背的大包往桌子上一掷,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叫夏小鱼。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

沈以柯记住了这个名字。那天的夏小鱼,穿一件精致华丽的刺绣背心,配上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和脏旧的球鞋,让沈以柯不由惊叹,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能将落拓与优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融合得如此浑然天成。

沈以柯和夏小鱼并不同系,一个在遥远的北校区,一个在遥远的南校区,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街,没有交集。当然,除了那些让人提不起精神的公共课。夏小鱼是经常逃课的孩子,教授点名时总有好几个声音替她应答,里头甚至夹杂着故作尖细的男声。哄堂大笑中,沈以柯也笑,可是又替夏小鱼感到不值,仿佛她特有的娇美声线被糟蹋了。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过下去,沈以柯偶尔帮夏小鱼留个座位,夏小鱼偶尔和沈以柯说说话,路上偶尔遇到了,略停一停,在白纸上画个相交的黑点,又化作两条直线,错身而过。他们是这学校里最常见的点头之交。直到大四沈以柯在校外租了房子,夏小鱼找上门来,一池清水才有了波澜。

沈以柯见到夏小鱼的第一反应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夏小鱼无辜地摇头,我不知道。

沈以柯猜想,根据夏小鱼的逻辑,事情一定是这样的:她偶尔敲开了一扇门,门内站着沈以柯,她吃了一惊,哇,是沈以柯。

他把这个猜想跟夏小鱼说了,没想到夏小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说,沈以柯,你瞧不起我。

沈以柯刚想笑,就听到夏小鱼说,我要在你这里住一阵,最近有人追我,追得我烦透了。沈以柯,借你这里给我避一避。

沈以柯向来现实至上,立刻一口回绝,不行,谁知道追你的人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我可不想惹麻烦。

夏小鱼滑稽地眯起眼睛,没关系,那个人是个草包,做不出什么的,何况,沈以柯,我知道你不是善类。

最后那句话中扑面而来的江湖草莽气息,竟让一脸决绝的沈以柯听得心头一颤,他就这样点了头。

一房一厅,夏小鱼坚持要睡客厅的沙发,沈以柯不肯,夏小鱼便动手将沙发往卧室拖。她双手叉腰,指使沈以柯把床搬出来,你可以在卧室睡沙发,总之我要睡客厅。

沈以柯没让她把床拖出来,他没好气地往沙发上扔了一条毛毯,那你就睡沙发吧。房间分好后,沈以柯配了一把钥匙,交给夏小鱼。

没过多久,客厅就贴满了夏小鱼的素描草稿。沈以柯那时已经拿到研究生的保送名额,开始跟着导师做起课题研究,晚上常常熬夜。有一次凌晨去厨房喝水,穿过凌乱的客厅,夏小鱼还没回来,只有那些贴在墙上的人像素描,或忧伤,或愉快,在灯下睁着眼睛看他。沈以柯有时看着那些画,会觉得它们像深夜的一个秘密,脱离了画下它们的人,在沉睡的世间孤魂般游荡。

他曾经问过夏小鱼,你能靠这个活下去吗?

夏小鱼躺在一堆素描纸中间咬着细细的铅笔不说话。

沈以柯整天忙得团团转,夏小鱼也经常失踪很久才回来。这样一来,偶尔聚在一起的日子,就有种令人安心的闲适从容。夏小鱼回来时,惊讶地看到沈以柯也在,总是转身跑下楼。再上来时,怀里便抱着满满的罐装啤酒。沈以柯见她下楼,也会早早地打电话叫外卖。常常是,刚喝下第一口啤酒,外卖就到了。滚烫的鱼丸,蘸上红红的番茄酱,一盒凉拌素菜,脆嫩鲜明。这些,都是夏小鱼偏爱的口味。

临近毕业,夏小鱼的行踪越发诡异起来。打她手机,永远处在关机状态。就在沈以柯差点以为她客死异乡时,她却突然回来了,背着大大的画板,兴奋异常。她请沈以柯吃饭,告诉他,她找到工作了。夏小鱼强调,是很喜欢的工作。在宁静的小镇,教孩子画画。那个小镇古朴秀丽,风景如画……

夏小鱼一径说下去,微微晒黑的脸透出红晕,沈以柯刚吃进嘴里的孜然牛肉突然没了味道。夏小鱼走时,他没有送行。那几天,他正忙着做实验,连和夏小鱼吃饭的时间都是勉强挤出来的。

没有太多的遗憾和不舍,只是,凌晨醒来去厨房喝水时,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稍稍有些寂寞。

名义是读研,实际上几乎没有上课的时间。跟着导师一个个课题做下去,沈以柯凭着出众的才智和勤奋,很快开始独当一面。夏小鱼不曾联系他,他也就无从想像夏小鱼的生活,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他没料到,不到一年,夏小鱼就回来了。半长的黑发随意挽在脑后,带着旅途的劳顿,往沈以柯的客厅沙发上重重一躺。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夏小鱼是风一样的女子,不肯停歇。沈以柯看着夏小鱼像在自己家一样四仰八叉的样子,忽然有些感动,那点琐碎的寂寞一不留神闯入眼底,全都化作了温柔。

沈以柯问起她回来的原因,夏小鱼惜字如金,只说了一句,那小镇太保守。

再见到夏小鱼,她已经进了一家有名的广告公司,做美术设计。夏小鱼照例请沈以柯吃饭,她指着对面巨大的广告牌,看见没?那色彩,那创意……这才痛快嘛。她狠狠撕开一只鸡腿说,在那里,真是憋死我了。

这份工作只持续了半年,夏小鱼又躺在沈以柯的沙发上长吁短叹。

又怎么了?

夏小鱼依然惜字如金,限制太多。

沈以柯叹口气,扔给她一罐啤酒。

夏小鱼没有消沉多久,又看中了街头画家的自由散漫。她拖着沈以柯去书店,抽出一本欧洲游记,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你看,多浪漫。照片上是某个欧洲城市的古老广场,暗红的砖墙,湛蓝的天空有灰色的鸽群飞过,几个人支开画架,坐在广场边画画,有的发须花白,有的年轻帅气,无论老少,神情都一派怡然。

你要去欧洲?沈以柯有些惊讶,旅费呢?

办签证和买机票的钱应该够了,其他的过去再说。

沈以柯看着夏小鱼认真的眼神,觉得胸口有点闷,靠近心脏的那个地方一抽一抽地痛。

最终,夏小鱼没有去欧洲。很长一段时间里,赖在沈以柯的小家,白天睡觉,晚上和沈以柯喝酒聊天。

有一段时间,沈以柯忙着写一篇重要的论文,几天几夜泡在实验室,脚不沾地。回到家,沈以柯衣服都没脱,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正是黄昏时分。浅蓝的窗帘染上了一层橙色的余晖,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来,格外清透美丽。外面的客厅很安静,似乎有铅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细听却什么都没了。沈以柯怔怔坐在床上,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心上开了个大口子,风呼啦啦地灌进去,透心凉。

后来,几个大学同学约沈以柯出去吃饭,饭桌上聊到了夏小鱼。沈以柯神色淡淡的,只顾着解决眼前的一盅玉米浓汤。

一个同学说,问你呢,和夏小鱼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沈以柯奇怪道,我和她本来也没什么。

少装了。另一个同学撇嘴,谁不知道你们大四的时候同居了。不过还真是没想到呢,看你一副不言不语的样子,居然能交到艺术系的女朋友。听我那个艺术系的哥们说,夏小鱼很受欢迎,不过没人敢追她。

为什么?

因为她对追她的人太狠了。不管送花还是送其他礼物,她都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六楼扔下去。据说有一次,还将一个人踢成内伤,住了几天院。

这么恐怖的女孩,你怎么追到手的?同学揶揄沈以柯,莫非是她追你?

沈以柯心里恍恍惚惚的,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该承认还是否认。他记起夏小鱼找上他的理由,她说她被人追烦了,想要避一避。现在想来,是借口吧?沈以柯那时一点也不了解夏小鱼,他对她的印象充其量只有她的落拓和优雅,她特有的声线,以及她一觉刚醒的慵懒神情。即使是两年后的今天,他也仍然不了解夏小鱼。明明离她那样近,却总觉得隔了整整一个天涯。

不是没有过合适的表达。偶尔,半醉的深夜,望着夏小鱼浅浅红晕的脸颊,似笑非笑的嘴角,沈以柯也会露出一点情不自禁。只是,那些情不自禁只在理智的杯中缓缓一漾,并不溢出。每当这时,夏小鱼就嘻嘻哈哈抱住他的脖子,沈以柯,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这个左脑不发达的夏小鱼,总是用这种肥皂剧情轻而易举粉碎他的幻想。

事后他一想,也对,他和夏小鱼怎么可能恋爱呢?他如何为夏小鱼建一座爱情的堡垒,当她总是像风一样漂泊不定?如何同一个满身颜料,抱着画板睡觉的女子,谈一场要在一起,又要保持神秘美感的“恋爱”?

再见夏小鱼,是一周之后。

夏小鱼竟然也可笑地恋爱了。她拖着一个稚气未脱的美少年来见他。沈以柯说,夏小鱼,你拐卖未成年人,这是赤裸裸的犯罪。夏小鱼大笑,沈以柯,你也会用“赤裸裸”这种矫情的词啊?夏小鱼笑起来时,有两颗生动的虎牙。

沈以柯看着夏小鱼身后的美少年,俊秀非常的脸庞,望向夏小鱼时,眼底满是崇拜。沈以柯打开冰箱,将啤酒一罐一罐扔出来。沉沉的罐底扣在桌上,有一种砸在心里,隐隐作痛的错觉。

错过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沈以柯有些迷糊。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他一直住在这间狭小的公寓,不曾搬离。夏小鱼手中的钥匙,客厅的素描纸,如同一根隐形的线,牵系着彼此。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约定,可是谁也不曾作出改变。而此时,沈以柯终于有些明白了,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很久,一年,两年,五年,却无法持续一生。那把钥匙迟早会生锈,而素描纸也总有一天会发黄、碎裂,化为尘土。到那一天,两人相对,又该是怎样的情景?

夏小鱼。他说。

嗯?夏小鱼正低头作画,纤细的手指捏着同样纤细的笔,头顶的灯光倾泻下来,水银一般晃着沈以柯的眼。

我要搬家了。

夏小鱼没有抬头。他看到她手中的笔在纸上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停在那里,微微颤抖。

是吗?她说。

这是他们之间最简短的一次谈话,夏小鱼什么都没问,只是低下头,不停地在纸上涂抹。夜,安静得叫人发疯。

沈以柯后来又遇见过几次夏小鱼,在学校附近的街道。夏小鱼仍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坐在街边的露天酒吧,望着混沌的夜空出神。有时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有时手指间燃着一根细长的烟。总是一个人。沈以柯站在远处,看着看着就会看痴过去。夏小鱼真是一个适合独处的女子。那份天然自在的气质,在她周身的空气里弥漫,沁人心肺。

有一次,沈以柯经过那家露天酒吧时,发现鲜绿的顶棚已经拆掉,徒留一个支离破碎的骨架,炽烈的日光下,显得森然而荒凉。

沈以柯快步穿过斑马线,没有回头。夏小鱼如同空气中的一滴水,就这样无声消失了。

可是,并不是真正的消失。沈以柯仍然不时听到夏小鱼的消息。她无所事事的生活,身边不停更换的美少年,有时突然去旅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辗转流连。有一段时间,夏小鱼给杂志画插图,他无意间看见了她的名字,便每一期都买来看。他不看那些婉转多情的故事,也不读那些或丰腴或细瘦的文字。夏小鱼画的插图,总有种喧宾夺主的气息。她无疑适合画女子,她笔下的女子,大多美好洁净,即使朴素如白纸,也散发着纯白百合的清香。她喜欢画背影,画侧脸,那些柔弱动人的背影有着难以言说的孤寂,她们的眼神娇艳浓烈,如春日盛放的花,嘴唇纤薄,像在诉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以柯总觉得,她们的忧伤迷茫,就是夏小鱼的忧伤迷茫。

时光缓缓推移,漫过心脏和呼吸,沈以柯常常感觉到微弱的窒息感。在有条不紊的约会中,他总是不合时宜地想起夏小鱼。吃饭时,看着对面女子矜持的仪态,想起夏小鱼吃鱼丸时鼓鼓的腮帮,没心没肺的大笑,想起她喝啤酒时的大气磅礴。牵手逛街时,想起夜色中夏小鱼迷蒙的眼神,想起她纤长的手指端起一杯浓郁的酒时,是怎样的风华。一起买东西时,看着身旁那个人的飘逸裙摆,想念夏小鱼的脏旧牛仔裤。甚至,看到一条精细的铂金项链,也要怀念夏小鱼一口气戴三条项链的热闹非凡,或者什么也不戴的自由自在。

到后来,他开始记不住,他和谁吃了饭,逛了街,又带了谁回家,约了谁去看画展。他记不住那些女子的表情和喜好,他满心满眼都是夏小鱼,她半长的黑发,秀气骄傲的眉眼,带笑的嘴角,安静时忧郁的神情。客厅里的夏小鱼,消失的夏小鱼,迟到的夏小鱼,月光下的夏小鱼,露天酒吧的夏小鱼……

沈以柯想,他什么时候,中了她的毒?

那天,他正要结束一场心力交瘁的约会时,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夏小鱼。

沈以柯,请我吃饭。没等他说出一声“喂”,夏小鱼便不由分说下了命令。

他们去了常去的川菜馆,满满一桌菜,夏小鱼像是饿了很久,看也不看沈以柯,撸起衣袖,吃得豪迈无比。沈以柯坐在对面,竟莫名地感到安心。就这么看着也好。有一瞬间,他很没志气地想。

沈以柯,我累了。吃完饭,夏小鱼手肘支在桌边,眼睛望着窗外说。

沈以柯沉默着,他想说句安慰或嘲讽的话,却终于什么都没说。

你收留我吧。夏小鱼可怜巴巴地说。也许,可怜巴巴只是他的错觉。她说这句话时,尾音没有上扬,也没有一丝拖沓。她不是在恳求,也不是在征询沈以柯的意见,仿佛只是提出一个可有可无的建议。沈以柯眼皮跳了跳,他有些忧伤地想,她连认真回答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他不回答,夏小鱼就不会知道,他有多希望她停在他身边。

那天,他们喝了一点酒,只有很少的一点点。可是两个人都有些醉。明晃晃的月光下,夏小鱼捏着不成样的兰花指唱戏,零落荒凉,唱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只觉得夏小鱼不似平日的夏小鱼。她身上优雅的洒脱像潮水一般褪去,余下的全是此刻带着些凉意的哽咽。调不成调,夏小鱼在百转千回里,仿佛附了前世旧朝的魂。一个失落悲伤的女子,千年的凄美与孤独。

沈以柯没有收留夏小鱼,他隔着川菜馆的长条桌,给她看他钱夹子里的照片,一个温和美丽的女子,含蓄的微笑。他就那样一脸笃定地给她看,他甚至不记得照片上那个女子的名字。夏小鱼看一眼,了然一笑,便起身走了出去。那一刻的她,眉目里掠过一丝深黑的疲倦。

后来喝酒时,看到夏小鱼有些脆弱的样子,沈以柯后悔了。她将那根风筝线交到他手中,他却轻易放了手。他想改口,想挽回,最终却什么也没做。是害怕,还是什么,他说不清。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不属于实实在在的人间。她总是向往着天空,未来的一天,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又会挣断系住她的那根线,乘风而去。

可是,没有她的生活有多黯淡,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小鱼,你和我,究竟是想寻得一个怎样的未来?

沈以柯终于没有再恋爱,他被夏小鱼束住了手脚,在没顶的水中挣扎窒息。他疯狂地工作,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闲。他听说夏小鱼兼了好几份义工,忙得不可开交。

我开始过“亿万富翁”的生活了。夏小鱼给他发短信,每天睡四个小时,没有娱乐,没有恋爱……也没有钱。

孤儿院的孩子很可怜,有些孩子性格阴暗。我不知所措,无力改变。

有时候,动物比人好很多。和动物相处,内心简单快乐。

得绝症的人们,比想像中温和,也比想像中极端。面对被判决的短暂生命,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神,真的存在吗?

他偶尔收到这样的短信,在很深的夜里。有一次,他还没睡,于是回了一条,你现在还画画吗?

长久的沉默。就在沈以柯撑不住快睡着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回答。夏小鱼说,不了。很简洁的两个字,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琐碎平安的日子令人感觉倦怠,以为岁月会永远这样顺滑无痕地流淌过去。他以为时间还长,他和她有漫长的一生足够纠缠,他以为总会等来一个结局。可是,生活里总有些事情是猝不及防的。比如夏日突降的一场雷雨,比如突然死机的电脑屏幕,比如,突如其来的死亡。

夏小鱼是被一辆超速的卡车撞死的,夜里七点四十分,为了追一只从怀中溜走的小猫。看见的人都说,真是疯了,为了救一只瘸了腿的猫,那样不顾性命。晚间新闻播出这条消息时,沈以柯正在厨房喝水。播音员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传来,沈以柯心不在焉地听见几个字,又抛到脑后。那一晚,他还有工作要做。

直到接到公安局的电话,他才知道,那个不顾性命的人是夏小鱼。是那个穿刺绣背心,脏旧球鞋,旁若无人,慵懒洒脱的夏小鱼,是那个风一样飘来荡去的夏小鱼,是那个一直忧伤迷茫,找不到方向的夏小鱼。

沈以柯的眼眶有些湿,他干笑几声,夏小鱼,不要拿这种肥皂剧情吓唬我。

原来他真的不了解夏小鱼。警察说,从夏小鱼身上,只找到了沈以柯的联系方式。沈以柯接过来,那是一张手绘的纸片,画着沈以柯的速写,用纤细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地址、电话、邮箱、喜好……他的一切一切。洁白的纸片上晕染了暗红的血,一朵一朵,像地狱入口灿烂到死的彼岸花。

他拿到了那把熟悉的钥匙。客厅里依然贴满素描,卧室干净整洁,还维持着他搬走时的样子。夏小鱼一直住在这里。沈以柯久久坐在沙发上,手指抚过散落的画纸,一幅幅未完成的速写。夏小鱼的气息还在,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推开门,抱一满怀的啤酒进来,坐在地上,支起一条腿,喝得豪情万丈。

一个月后,沈以柯自费给夏小鱼办了一次画展。把那些欲语还休的潦草画稿,一幅幅镶进画框里。沈以柯沿着画廊一路看过去,如同看到夏小鱼短暂迷惘的人生,惊鸿一瞥中已走到尽头。那天,他在夏小鱼的手提电脑中,看到一封没有写完的信。

信很短,他几乎可以默诵出来。

以柯,我整晚睡不着,也吃不下饭,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爸爸和妈妈都是严重的抑郁症患者,在我上高中时相继自杀。从大一开始,我就有了轻度症状。我曾经想,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迎接死亡,我希望用其他的方式死去。我希望我的生命,尽情尽兴。

可惜,最后我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得到。

最后的最后,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常常,看着那些得了绝症的人,就像从一面绝望又亲切的镜子里看到自己。

有了喜欢的人,接近了,却一再逃离。等到回首时,才发现迟了。是啊,有谁经得起我无休止的折腾呢?

可是,拥有一份喜欢的心情真好,就连时光的棱角也变得温柔,不再血淋淋地将我刺伤。

沈以柯,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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