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馄饨

周锐

兰若院膳堂今天有些特别，院士们早就到齐了，却迟迟不开饭。

张国荣饿了，他问旁边的马院士：“是不是在等什么大人物？”

马另类说：“好像是在熬一种什么汤，还没到火候。”“什么汤？”

“是戚院士的最新研究成果，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哦，是那个专门研究吃的东西的院士吧？”

“对啊。”

张国荣知道，兰若院有个研究食品开发的院士叫戚德修，大家都叫他“吃得消”，因为大千世界里，几乎没有他不能吃的东西。

“今天咱们就光喝汤吗？”张国荣又问马另类。

马另类还没来得及回答，同桌的一位陌生人开口了：“今天吃铁馄饨，馄饨馅儿是铁丸子，现在熬的汤就是馄饨汤。”

张国荣看了看陌生人：“您怎么知道？您是谁？”

陌生人说：“我是市镇上的铁匠。戚院士在我这儿定做了馄饨馅儿，我是来送货的。”

张国荣便问铁匠：“铁的馄饨馅儿是怎么做的？”

“把生铁化成铁水，然后按照戚院士的配方，在铁水里放进蛋液、盐、黄酒、酱油、姜末、葱花等搅拌均匀，接着把铁水倒进模具，冷却后就成了馄饨馅儿——铁丸子。”

张国荣有些惊讶：“这铁做的馅儿，我们的牙齿怕是对付不了吧！”

铁匠笑道：“馄饨不是饺子，要就着汤吃，这汤就有讲究了。戚院士正在熬的汤可不是一般的汤，它能坚牙健胃，专门对付铁丸子。”

终于，戚院士走出了厨房。“让诸位久等了。”他抱歉地拱了拱手，“已经全部就绪，即刻便可享用。但食用前，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先吃馄饨后喝汤，这种吃法是对还是错？”

大家说：“对！”

“错！”戚院士纠正道，“牙未坚，胃未健，此时进食必然损牙伤胃。所以一定要先喝汤，牙坚便能嚼铁如酥，胃健便能化铁如浆。”

接着，一碗碗铁馄饨端上桌来。张国荣先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这汤喝在嘴里并不烫，但进入肠胃后渐渐加热，如冬天的一盆炭火，热得体贴，热得有底气。他再看马另类和铁匠，喝了汤的这俩人，牙齿间闪烁出宝剑一般的青光。

马院士率先捞起一只馄饨，轻轻地咬破面皮，用宝剑般的牙齿切开了铁丸子。张国荣将铁丸子细细咀嚼，咽下肚，这些铁屑立即落入“一盆火”中被融化。吃下三四个铁馄饨后，张国荣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更有力，血液流淌得更酣畅了。

食罢，张国荣问铁匠：“感觉怎么样？”

铁匠似乎对这奇妙的一餐不知说什么好，只“唔唔”地点头。

半个月后的一天，还是在膳堂吃饭时，张国荣听见马院士和戚院士开玩笑：“又有什么新成果？这回该让我们吃铁包子了吧？”戚院士立刻就当真了：“行啊，我这就找铁匠定做馅儿去。”饭后，戚院士便匆匆赶往市镇。

戚院士返回兰若院时，张国荣见他神色沉重，便问：“戚老师，出什么事了？”

“我今天去镇上找那铁匠，没想到他的邻居告诉我，说铁匠去州里发展了，开了一家店，专卖铁馄饨！”

“什么？他居然盗窃您的发明！”张国荣听了很气愤，“不过……他只会做铁馄饨，没有您的坚牙健胃汤也是白搭。”

戚院士叹息道：“他已经取得了坚牙健胃汤的配方。”

“啊？怎么取得的？”

“他的邻居说，那天他含了一口汤回家，立即找人化验，分析出各种配料，然后如法炮制，试验成功。”

张国荣回忆起那天铁匠离开时，嘴里“唔唔”不能回答的情景……

张国荣问戚院士：“您是想找到铁匠，告他侵权？”

戚院士说：“我不是要告他，而是要救他！”

“救他？”

“我想救他的顾客，也就是想救他。”戚院士解释道，“因为我这汤的配方是随着季节的变换而调整的，有春、夏、秋、冬四个版本。上次你们喝的是夏季版，可是这个版本只在立秋前有效。”

张国荣掐指一算：“再过几天就立秋了。如果过了立秋还喝夏季版的馄饨汤，会有什么害处？”

“不堪设想的食物中毒！”戚院士紧张得脸都青了，“所以我必须在立秋前赶到州城，找到那铁匠，让夏季版的坚牙健胃汤停止供应。”

第二天，也就是立秋的前一天，张国荣陪戚院士赶到了州城。在州城的大街上，戚院士向一位路人打听：“您知道哪儿有卖铁馄饨的吗？”

那路人笑道：“现在这铁馄饨卖得可火了。你们瞧，东边有家铁馄饨店，西边也有一家，城里城外，一下子开了三四十家铁馄饨店呢！”

张国荣问：“哪一家是最早开的？”

“东边那家，招牌上写着‘正宗铁馄饨。”

戚院士和张国荣按照路人指的方向走，果然见到这样一块招牌。两个人走进店里，戚院士问跑堂的小二：“你们老板呢？”

小二说：“老板进货去了，有什么话，您和我说吧。”

戚院士摆了摆手：“那我们等他回来。小二，先给我们上一碗铁馄饨。”

“好嘞！”

小二便从后厨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客官，请慢用！”

张国荣接过馄饨放到桌上。

戚院士若有所思地说：“我看你端碗的手势，感觉分量偏轻，我怀疑馄饨馅儿有假。”说着，戚院士拿起调羹向碗里一划，将一只馄饨连皮带馅儿破成两半。

张国荣惊讶道：“不是铁的！好像是黑芝麻。那顾客们应该也能发现呀？”

他俩便观察顾客，看见店里有一对男女正在等候。小二端出两碗馄饨，嘱咐这对顾客：“一定要先喝一口汤，不然对付不了铁疙瘩。”这对男女于是先喝汤后吃馄饨。那男的惊讶道：“真是神了，才喝了一小口汤，咬这铁馅儿就跟咬芝麻馅儿似的！”

这时，小二告诉戚院士：“老板回来了。”

一见老板，戚院士愣住了：“你不是那个铁匠！给铁馄饨做馅儿的铁匠去哪儿了？”

“哦，那家伙呀！”老板跷了跷拇指，“他靠铁馄饨在州城赚了一大笔钱，去省城发展了。”

张国荣对戚院士道：“这么说，州城的这三四十家铁馄饨店全是有名无实，汤假，馅儿也假。”

“全是假的还好，就不会食物中毒了。”

张国荣说：“咱们还得赶去省城，只怕来不及了。”

张国荣跟着戚院士赶到省城时，已是立秋后的第二天了。

他们走在省城的大街上，戚院士指着迎面走来的一位时髦女子，对张国荣道：“这个姑娘一定光顾过铁馄饨店。”

“我不信。”

“不信你问她。”

张国荣上前打招呼：“嗨！美女，你吃过铁馄饨吧？”

姑娘立刻止步，惊讶地说：“吃过呀，你怎么知道？”

张国荣回头问戚院士：“你怎么知道？”

戚院士指了指姑娘的脸颊：“你的两颊有米粒状的铁锈斑，便是食用了铁馄饨的过期版本引起的食物中毒。你知道这种皮肤症状发展下去会有多严重吗？”

“我当然知道。”姑娘扬扬自得地说，“我吃下铁馄饨还不到一个时辰，反应还不明显；两个时辰后，铁锈色的花纹会布满全脸；三个时辰后，花纹蔓延到双臂和双腿；五个时辰以后……就像他！”

只见一个小伙子趾高气扬地走来，他半裸着身体，向路人展示全身的锈斑。他的锈斑层层叠叠地凸起于皮肤表面，脸上也一样。

“瞧他的那些花纹，都成立体的啦！”姑娘羡慕地说。

“我很难理解。”张国荣问姑娘，“铁馄饨店的老板竟然会把食物中毒的后果如此详尽地告诉顾客？”

姑娘说：“那家店根本不叫‘铁馄饨店。”

“那叫什么？”

“你们自己去看。”

张国荣和戚院士朝姑娘手指的方向没走几步，就看见这样一块招牌——食物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