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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音博罗的诗

2015-12-15巴音博罗

翠苑 2015年6期
关键词:博罗巴音美术馆

■巴音博罗

巴音博罗的诗

■巴音博罗

夜晚的美术馆

美术馆蹲在夜里,好像一头酣睡的怪兽

白天,有太多的人进出,在它消化一切的胃里

他们衣冠楚楚,表情肃穆,即便偶尔窃窃私语

也是悄悄说着人间隐秘的样子

古老的,现代的,超现实的……哦,这美术馆的胃液

努力消化着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梦境

仿佛星星悬挂在你眼眶的上方

仿佛一声悠长的呐喊穿过无尽岁月的地平线

来自你苦难的心脏

美术馆蹲在夜里,夜蹲在梦的门槛

而梦——此刻那梦正像我卧室里被风掀动窗帘

它挂着我的梦呓,生命的碎屑,以及对爱的痴想

一个女人,三个女人,抑或更多更多……夜像一只乌鸦

而美术馆则像一只巨大的盛梦的盒子

当我独自一人留在这空旷的美术学院的公寓里

想象未来的日子,夜快过去吧!月亮像昨晚

我吃剩的饼摊在桌子上,而饥饿

则像一个可以替代的词

从我失眠的熬煎中升起。夜色呀夜色

这人间苦难的象征,当它发生时

美术馆领受了这一切,仿佛一个殉难者

仿佛尽早结束这肮脏生活的一句咒语!

那坠落的孩子,悬挂的钉子,以及一些

穿透画幅和颜料重现的日子

过去的一切都是玩笑,谁也不必当真

早年我们牺牲青春对待的事情

现在突然变得不重要了,仿佛被遗弃的爱

微笑在唇边枯萎,目光被锤子砸弯

而我要继续把这今晚的夜色挥洒到美术馆里

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不是八个人,也不是

八座山,铺排在历史的穹空下

那只孤独的,怪诞的老鸟

总是白眼向人,总是似哭非笑的

一个名叫朱耷的老僧,丑陋的怪石

干枯的莲花以及直瞪的鱼眼……

他死了,死在三百多年前

死在自己的孤寂里

从南昌到扬州,从北兰寺到寤歌草堂

他的遗容化作漫天的大雪

挥洒在广袤无垠的宣纸上

一个老疯子,却拥有天下最悲悯

最伟大的灵魂!仿若他笔下陡峭的岩石

国破家亡,兵燹废墟,以及

青灯黄卷的佛寺生涯,一个终日在自己内心

呼号奔走的孤儿,一个鸟儿一般自在地

云游漂泊的出家人,禅的味道

像命运的隐秘一样,永远不可言说

而生,则是无时无刻不在承载的

彻彻底底地死

没有什么能够替代。你内心的苦痛

和耻辱,没有什么能够不断加深

一把刀子如笔尖一样在你生命中的刻痕

他死了,死在我们后世的阅读和猜测里

空白依然存在,空白是奢侈的

就像当年他贴在自家门前那个大大的“哑”字

而哑更是一种境界,那境界便是不说

便是什么都说,便是混沌,神秘处的

禅的机趣

而禅是透明的,就像拈花一笑或

悠然心会,这世界总归是微妙的

迫使我们彼此陌生,没有过去

也没有未来,就像宣纸中偶然溅上的墨迹

一切都来得如此无奈。听吧,钟声响了

木鱼在敲,诵经声又起

那三百年前的葬身之地,像个寓言

他死了,死在自己的死亡里

给后世留下谜一样的哑语

去一次殡仪馆

去一次殡仪馆,会让人瞬间

老去十岁。那是个人人都要去的地方

或者为你,或者为她,或者为我自己……

总归是在某日的凌晨,从死者家门前的

灵棚出发,跟随黑压压的人流车流

跟随那蓦然炸响的鞭炮,以及

引导亡魂的灵幡

我们走,缓慢地走,路过街巷那鬼魂出没的

暗角,我们走着,低沉地走着

像是一队无言的乌鸦

这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

纸扎的花圈,在晨曦中隐隐浮现

亲戚们的低泣,将冷月磨得更加锋利

而火葬场的烟囱里

正吐出袅袅青烟

一切都像不真实的梦境,那死者的面容

在我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那躺在透明罩里的尸体,抑或

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悼词,纸花,扑天抢地的家眷们

像轰然奏响的铜唢呐的华丽的哭腔

角色是上天选定的,内心是自我演绎的

血液之河在骨骼和脉络中湍急流淌

而人世间的一缕苍凉,霞霭一样挂在瞻仰大厅的玻璃上

有一刻间,我总疑惑,那失去生命的

僵冷的脸,会不会仍然能听见四周的哭喊

那石头一样的手臂,会不会蓦地举起

指向现场的某个人……

哦,死亡是一道透明的门槛,隔绝开的

阴阳两界,仍然会以某种隐秘联系

紧紧拉住生死两端的手……

死亡也是一道算式,检验生命的谜底和茫然

青春,爱情,或曾经有过的浪漫……

但现在是消灭那个苍老载体的时辰了

只需一场大火,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然后是灰烬,是一切焚毁之后代表虚无的

灰烬

啊,苍天,无时不在的神灵啊!

让那灰烬之花尽情绽放和盛开吧

无比美丽的花朵,时间的齑粉,骨头的灭绝

让那怀想和放纵像光束一样洞穿吧!

从起点到终点,从降生到衰老

中间是刻骨铭心的经历

有一刻,我竟然怀疑躺在鲜花丛中的

就是我自己,我在给我自己吊唁、默哀

痛哭,我是我自己的盖棺定论者

我看见我的幼年、少年、青年时的张狂和老年时的

沉稳、无奈……我是我自己的歌哭

我是我自己的生死,我是我自己的镜子

我明耀过,我恐惧过,我怀疑过,我肯定过

但现在,我无言而无声

我把哀悼之词当做检验真理的标准

我把评判当成耳边风

把哭当成乐,把死当成再生

我是我,也许我还是另一个你!

谁知道呢?有时候

个体的区别微乎其微,就像善与恶

好与坏。人作为茫茫广宇中的一颗沙粒儿

那渺小似无的沙粒儿无以为好

也无以为坏,但最终都将化做一缕青烟

消逝是我们的共同归宿

但这又有什么不好?从某种意义上说

消逝就是平静,就是生命的最高境界

所以死亡是一朵最纯洁干净的花儿,它把你一生

沾染的污秽,错误,疾病,罪孽,恶行,伤疤,统统洗濯干净

同时,它也把你的功绩,善行,名望,荣誉乃至幸福和

爱情,统统种植于未亡者的记忆中

就这样一代传颂一代

从死亡开始

然后是生

从死亡开始,人又恢复成人

那最初的人,本义的人,以及神子之人!

死亡是超能的,死亡是神示的旨意

死亡啊,它也是我的必须领受的颈上花环

死亡是奢侈的,人一生只拥有一次

人不能死过又死,如此反复,那是虚妄的妖言

死亡也是尊贵的,仿佛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照耀着疲惫的,送葬后内心空旷的人们

他们因为刚刚经历过一次死,所以沉重的肉身

会突然变轻许多,如同风摇落黄叶后的秋树!

我们各自回归于日常状态:吃饭,屙屎,睡觉

偶尔还要做做爱,扯扯毛蛋,吹吹牛皮

岁月的无聊会再一次麻痹我们的神经

心脏会因为再一次的空洞而病变和停跳

哦,一个脑满肠肥整日无所事事的家伙还有什么指望

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这日复一日的消磨,日复一日的苦挨、熬煎……

直到那神明时刻的降临

如同醍醐灌顶,如同一条凌空而降的豪雨

如同一道横空出世的大河

死亡如期而至,我将以我的死

教育后代,也教育我自己

我将用那白浪滔天的浣洗之水

把自己弄脏的灵魂,反复搓揉

直到它变成一匹雪白雪白的布

这是真的,死亡如期而至,仿佛秋空凉月

而我情愿是一棵秋草,等待那引颈一快的锋刃

巴音博罗,满族。当代诗人,系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史论》《东北文学五十年》等权威著作誉其为上世纪90年代以来诗坛涌现的最优秀的少数民族诗人之一。著有诗集《悲怆四重奏》《龙的纪年》以及中短篇小说、散文 200余万字。2009年9月开始油画创作。他以超凡的想象力和深厚的文化积淀使他的油画作品具有浓厚的原始寓言主义绘画特质,被业内人士誉为“画坛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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