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量词重叠的认知语法分析
2015-12-12王立永
王立永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江苏,210046)
汉语量词重叠的认知语法分析
王立永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江苏,210046)
量词重叠;认知语法;复合;构式;语义解读
作为一个多义范畴,量词重叠可以表达“周遍”“多”和“连续”三种意义,如何把握三种意义之间的联系是讨论量词重叠的一个重要议题。从认知语法的角度出发,量词重叠是两个相同量词的语义复合,复合得到的一个基本语义为“多重实例”。这一基本语义和句法构式进行互动,可以得到不同的语义解读。
1.引言
重叠是汉语中的重要语法手段。作为一种句法重叠(参见石毓智,1996),汉语的量词①李葆嘉教授向笔者指出(第14届中国当代语言学国际研讨会,2012年5月,西安),“量词”这一述语的使用会让我们对于量词的本质产生误解,更确切的述语应该是“区别词”,对应于英文的classifier。另外,宗世海、张鲁昌(2008)也认为这类词不能单独表达量的概念,因此提出了“单位词”的术语代替“量词”。笔者赞同上述看法,但这里遵守一般的习惯,依旧使用“量词”。特此致谢!重叠可以表达不同的语法意义。根据以往的研究(宋玉柱,1981,郭继懋,1999,李文浩,2010等),量词重叠的意义主要有三类,即:1)“周遍”义;2)“多”义;3)“连续”义。请看例句:
(1)两次考试,门门功课均不及格。(“周遍”义)
(2)条条大路通罗马。(“周遍”义)
(3)那天天气阴冷,空中还不时洒落片片雪花。(“多”义)
(4)外面朵朵雪花纷纷落下。(“多”义)
(5)中华文明代代相传。(“连续”义)
(6)说得他心里阵阵发热。(“连续”义)
(以上例句转引自李文浩,2010)
这里的问题是,这三种意义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有没有可能从一种基本意义出发,将三种意义分别推导出来?面对这样的问题,有“分化”和“合并”两种思路。前者以华玉明(1994)为代表,认为“量词重叠是一种同形异义的复合体”(转引自李文浩,2010)。与之相对,郭继懋(1999)和李文浩(2010)都采取了“合并”的方法,主张量词重叠有一种概括的语法意义。郭认为,量词重叠表示“物体或事件的重复存在”;李则认为量词重叠表示“某个空间或时间范围内的相同物体或事件”。
一方面,量词重叠所表达的三种意义存在较高程度的一致性,因此很难把它们视为没有任何联系的同形异义复合体。但另一方面,怎样抽象出一个恰当的总括义又是一个不太容易的事情。在李文浩看来,郭继懋(1999)的分析“缺少统一的理论支持”。李文浩(2010)自己则试图通过概括不同句位的量词重叠的意象图示和扫描方式而得到不同的语义变体,有一定的启发,但有循环论证之嫌②不同句位的量词重叠可以表达不同的意义,是因为它们的意象图示和扫描方式不同。相反,不同句位的量词重叠有不同的意象图示和扫描方式,是因为它们表达的意义不同。这里的循环很明显。。
本文从认知语法的角度出发,借鉴van Huyssteen(2004)对Afrikaans语言重叠现象的分析,把汉语的量词重叠看做是象征单位合成(composition)的一个特例。也就是说,量词重叠是两个相同量词在语义和语音两个层面上的复合。然而,这种复合只是为量词重叠提供了一个概念上的基础,其具体的意义或者显影(profile)要视句法构式而定。
2.认知语法的相关概念
2.1 象征单位及其组合
根据认知语法理论(Langacker,1987、1991、2008等),语法的基本单位为象征符号,即音义结合体。词汇和语法没有截然的界限,构成一个连续统。典型的语法单位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象征单位(音义结合体)构成,其意义相对于典型的词汇单位有一定的抽象性。语法组合即为小的象征单位组合构成大的象征单位的过程。这种结合是在语义和语音两个方面进行的,两个单位结合的基础是它们之间的语义、音系联系(correspondence)。以“jar lid”为例,语法组合的过程可以用图1来表示。
图1:象征单位的组合关系(Langacker,2008:64)
在图1中,“lid”概念背景中的抽象的容器正好对应于“jar”,两者的语义关联由虚线来表示。“jar”和“lid”通过这种语义联系就可以复合成一个更高的单位,即“jar lid”。在语义上,整体结构和部分结构的关联由各种联系构成(虚线连接),其中“lid”决定了整体结构的语义,这一点可以从整体结构中对应于“lid”的部分的黑体看出。与此同时,音系层面上也存在同样的复合过程,并且也以部分与部分之间,部分与整体之前的联系为前提。
通常情况下,某个部分结构的显影会为整体结构所继承,这就是传统上所说的向心结构。但是,有些情况下整体结构并不继承任何一个部分结构的显影,从而构成一个离心结构,如“pickpocket”。即使是向心的整体结构,本身也有其独立性,并不是部分结构的简单相加。如Langacker(2008)就曾指出,对于整体结构来说,部分结构更像是踏脚石(stepping stones),而不是建筑材料(building blocks)。也就是说,部分结构只是为整体结构的意义提供一个概念基础,而不能绝对地决定其确切的意思。具体来讲,整体结构的意义1)总是要比部分结构的简单相加要更具体,如“printer”和“print+er”;2)可能会跟部分结构产生语义上的冲突(Langacker,1999:15)。
借鉴van Huyssteen(2004)对Afrikaans语言的处理办法,我们可以把汉语的量词重叠分析为语义复合的一个特殊情况,即两个组成部分在意义和语音两个层面都是相同的①这里只讨论重叠的意义方面,语音方面暂不考虑。另外,这里只考虑完全重叠的情况,部分重叠的情况也暂不做考虑。。如图2所示:
图2:量词重叠的组合方式
每一个方框代表一个音义结合体,CL代表量词的意义,X为其发音。不带箭头的虚线代表两个成分概念之间的关联(correspondence),这里表现为一致关系。带箭头的虚线表示范畴化关系,表示整体结构的意义是部分
意义的延伸(extension)①根据认知语法,范畴化关系分为两种,1)范型-例示关系(schema-instantiation);2)典型-引申关系(prototype-extension)。在这里可以把整体意义看成是从两个部分意义的引申,因为整体结构不继承任何一个部分结构的显影。这一点与向心结构不同。。根据认知语法的传统,语言中的固化单位用方角方框表示,临时用法弧角方框表示。从图2我们可以看到,某个特定量词的重叠不是作为固化为语言单位储存在词库中的。
2.2 显影与构式
一个语言单位的意义所指,即其显影,和所处的构式有十分紧密的联系。一方面,构式或句法语境会影响某个词汇单位的显影,使其表现出极大的灵活性(Langacker,2008;Michaelis,2002、2004;Zhang,2006;张韧,2007、2009)。例如,构式可以影响名词以及动词有界与无界的解读(具体讨论参见Langacker,2008;张韧,2009):
(7)After I ran over the cat with our car,there was cat all over the driveway.
(8)I’ll have three coffees.
(9)A statue of George Lakoff stands in the plaza.
(10)Roger is liking his new teacher more and more each day.
(以上4例转引自张韧,2009)
例(7)中的cat由个体名词变为物质名词,而例(8)中的coffee正好相反,由物质名词变为个体名词。例(9)中的stand由完成性动词变为完成性动词,例(10)中的like由非完成性动词变为完成性动词。此外,构式还可以影响动词的论元结构:
(11)Pauline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
Sneeze原本为一元动词,但是在例(11)出现在了致使位移(caused motion)结构中,后面带上了两个论元成分(Goldberg,1995)。
另外一方面,语言当中还可能存在一些显影漂浮不定的词汇单位。也就是说,该词汇单位包含了一定的语义内容,但是并不固定地呈现某个显影(Langacker,2005)。例如,根据所在语法环境的不同,有些语言中的同一个词可以自由地充当名词或动词。在这种情况下,Langacker认为,这个词的词根形式只有抽象的概念背景,尚未被词类的范型(class schema)所范畴化。句法构式的作用就是赋予这个词根一个特定的词类显影,如图3所示:
图3:构式与词汇的显影(Langacker,2005:119)
当未范畴化的词根例示名词构式时,词根内部的名词成分得到凸显,于是产生名词显影,如图3(a)所示。同样,当词根例示动词构式时,词根内部的关系成分得到凸显,于是产生动词显影,如图3(b)所示。如此一来,名词显影和动词显影构成了抽象词根的两个变体,如图3(c)所示。
2.3 小结
如果我们把量词重叠看成是一种复合结构的话,那么重叠的两个量词的意义就构成了重叠整体意义的概念基底(conceptual base)。鉴于量词的量化功能,我们认为两个量词复合一个很自然的语义就是表示量的多,其具体的语义解读会受到所在句法环境或构式的影响。本文将结合语言事实在后面的部分进行详细地讨论。
3.量词重叠的基本意义
根据跨语言的研究,张敏(1997:37)指出:“作为一种能产的语法手段,重叠极为广泛地分布在世界上大多数语系的诸多语言中。”虽然重叠所表示的意义复杂多变,但某些意义
如“量的增加(increased quantity)”具有很高程度的普遍性,表现出语音结构与意义结构的一致关系(Moravcik,1978),也就是像似性。作为是重叠现象的一个次类,汉语的量词重叠也跟体现了量的增加,前面提到的三种意义“周遍”“多”和“连续”都与这一意义有关。需要提到的是,汉语名词(极少数除外)重叠,不能表达与量有关的意义①吕叔湘(1981:341)也指出:“名词重叠表示“每个”,文言文里通行,现代汉语里只有量词有这个本事。”,只是传达一定的感情色彩,如亲属称谓重叠(如“爷爷”,“奶奶”)以及儿童语言重叠(如“做车车”“吃饭饭”等)②“天天”“年年”“月月”是名词重叠,但跟一般的名词重叠还不尽一致,因为“天”“年”“月”的基本意思就是表时间上的量。至于其他的例外,如“山山水水”,我们认为是古汉语的残留。也就是说,量词出现并广泛使用之前,名词重叠是可以表示量的概念的。。
量词与名词的这种分工体现了它们功能上的差异。例如,Chierchia(1996、1997,转引自Li,1999)就认为,量词语言(classifier languages)中的光杆名词是物质名词(mass noun)。也就是说,在汉语中的光杆名词的作用是指类(kind-denoting),而量化是通过量词加数词来完成的。
上面提到了汉语量词重叠的三种基本意义,即1)“周遍”义;2)“多”义;3)连续义。很显然,三种意义之间存在不可分割的联系,至少它们都是对多个个体进行描述。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很自然地从三种意义中抽象出一个总的语法意义。
图4:量词重叠的基本意义
由于其所具有的表量功能,两个量词在组合过程中各自激活一个任意的实例(arbitrary instance)③根据Langacker的观点(个人交流),汉语的量词和名词一样表示类型(type),数量结构才是表示实例(instance)。但是,量词的概念结构里面至少已经包含了实例的成分,而且受到重叠结构的压制(coercion),作为重叠构式构成部分的量词显然以实例作为其显影。,然后两个实例进行语义上的组合。根据句法像似性原则(Haiman,1985),这两抽象实例的结合很自然地可以表示“复数”的概念。用认知语法的术语可以表述为“多重实例”,如图4所示。圆圈中的黑点表明其是实例概念,而不是类型概念。本文认为,量词重叠的三个基本意义都是从这个总的语法意义根据不同的句法环境或构式引申出来的。
4.量词重叠与构式的互动
4.1 周遍义
量词重叠表周遍义有两个重要的特点,(1)一般要求前面有一个先行词(杨雪梅,2002);(2)后面一般都带“都”字。本文认为,这两个特点对周遍义的解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首先,因为量词语义的抽象性④根据认知语法,量词是名词的一个次类,只不过其语义具有抽象性而已。,它在句子里的指称必须依赖于一个具体名词。从下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量词重叠结构都是对一个先行名词的状态进行描述。先行名词既可以以句内话题的形式出现,如例(12),也可以以语篇话题⑤语篇话题指篇章中所关注的对象,与句内话题并不一致(Xu,2011)。的形式出现,如例(13)。
(12)这些外国记者,个个都特别钟情于紧赶中国民间语言的“时髦”。
(13)我俩上了一辆大轿车,上面挤满了总理曾抚养过的烈士子弟,个个都成了泪人,惊天动地的哭泣声装满了整个车厢。(CCL语料库)
很显然,先行名词为后面的量词重叠提供了一个背景集合,使得量化的范围限定在一个特定的集合里。
然后我们再来看“都”。作为一个量化成分,“都”的语义引起了诸多语言学家尤其是形式语义学者的关注。本文借鉴Lin(1998)的分析,把“都”看做是一个广义分配算子(distributive operator)。具体来说,“都”的作用是把某个特征分配到集合的每个成员上。从认知语法的角度来讲,“都”的意义就是过程的重迭(replicate process),如图5所示:
图5:“都”的语义
图中的黑色圆圈代表参与重迭过程的多个个体,它们构成一个有限集合的成员,这个集合由圆圈外围的弧形框表示。当“都”与重叠量词在句子中共现时,“都”所预设的有限集合的成员正好对应于重叠量词所激活的个体,两者可以很自然地建立起语义上的联系。结合的后果是,“都”再次为量词重叠提供一个背景集合,使其具备“遍指”的含义。
除了量词重叠,汉语表周遍义还可以用“每”,但二者存在诸多的不同。首先是句法环境。具体来讲:1)“每”字结构既可以做主语又可以做宾语(包括介词宾语),而量词重叠结构只能做主语;2)量词重叠一般要求先行名词的出现,而“每”字结构并无此限制。举例如下:
(14)a.学校给每个老师都发了2000元。
b.学校给个个老师都发了2000元。(介词宾语)
(15)a.你要熟悉每位老师。
b.??你要熟悉个个老师。
(16)a.每一位老师都有自己的特点。
b.??个个老师都有自己的特点。
从语义上来讲,“每”字结构和量词重叠也有明显的差异。首先,“每”字结构可以和通指句兼容,量词重叠不可以,如例(17)。
(17)a.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女人。
b.??个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女人。
其次,“每”字结构强调集合里的每一个成员,而量词重叠是对集合从整体上做出判断,强调“无例外”(参见杨雪梅,2002)。我们可以通过“各自”一词来检验这一差异。结果发现,“每”字结构可以与这三个词共现,量词重叠很难,例如:
(18)a.这些学生们,每一个都各自的理想。
b.??这些学生们,个个都有各自的理想。
(19)a.教室里八张桌子,每一张都有各自的用途。
b.??教室里八张桌子,张张都有各自的用途。
(20)a.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每个人都带了各自的老婆或女朋友前来。
b.??我们大学同学聚会,个个都带了各自的老婆或女朋友前来。
“每个”和“个个”的这种差别,可能跟它们不同的显影方式有关。“每个”通过刻画一个任意的代表性成员来指代全体,所以强调每一个个体。相反,量词重叠最基本的意义是表示量多,并不强调个体的特征。
4.2 “多”义
如郭继懋(1999)和李文浩(2010)所观察,量词重叠表示“多”义主要出现谓语或宾语里的定语的位置,如例(21)~(22)。出现在主语名词定语位置的量词重叠也可以表示“多”义(李文浩,2010:358),如例(23)~(24)。
(21)室外寒风阵阵,室内却热浪涌动。(谓语)
(22)飞起的土块在水中溅起朵朵浪花。(宾语里的定语)
(23)朵朵红花献国庆。(主语名词的定语)
(24)外面朵朵雪花纷纷落下。(主语名词的定语)
(以上4例转引自李文浩,2010)
上文已经说过,量词重叠的基本意义为多重实例,其表示周遍义是受到了句法环境的影响。具体来讲,先行名词为量词重叠提供了一个背景集合,而“都”则把某个特征映射到集合的每一个成员上。现在的问题是,量词重叠表“多”义跟句法环境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们先来看量词重叠做宾语里的定语的情况。朱德熙(1982:96)曾经指出,“汉语有一种很强的倾向,即让主语表示已知的确定的事物,而让宾语表示不确定的事物”。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宾语很多情况下也可是有定的,如下面的句子:
(25)他想孩子们了。
但是,如果是存现句的话,宾语一般为无定,因为存现结构本身的意义就是引入新的信息,如:
(26)家里来了两个客人/*老王/*那两个亲戚。
例(22)稍作改动就可以变成一个存现句:
(27)海面上溅起了朵朵浪花。
因为宾语是无定的,其修饰语“朵朵”也就不可能得到“周遍”义的解读。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准确地列出所有宾语为无定的情况。但是,这里的预测是,只要宾语是无定的,作为宾语里定语的量词重叠就不可能得到“周遍”义的解读。
现在再看主语名词定语位置的量词重叠。根据相关的文献,这个位置的量词重叠既可以表达“多”义,如例(25)~(26),也可以表达“周遍”义,如例(2)。然而,量词重叠表做主语里的定语表“周遍”义①杨雪梅(2002:27)通过调查发现,量词重叠“个个”做定语的能力较弱。,除了出现在俗语中(如例(2)),其分布很受限制,而且对“都”有比较强的依赖性,如:
(28)a.雪花片片大如鹅毛。
b.??片片雪花大如鹅毛。
c.片片雪花都大如鹅毛。
可见,量词重叠做定语的最佳语义并不是“周遍”义。去掉例(23)和例(24)中的重叠量词,我们会得到“红花献国庆”和“外面雪花纷纷落下”。很显然,这两个句子中的主语“红花”和“雪花”都是无定的。结合上面关于无定宾语的讨论,我们同样可以说,只要主语是无定的,则作为主语里定语的量词重叠不可能得到“周遍”义的解读。
关于量词重叠做谓语,我们首先要意识到,能够行使这一功能的量词是很有限的,大多表示动态的变化(如“波涛滚滚”②李曙光在与笔者私下交流时提出为什么“波涛滚滚”中的“滚滚”不是连续义。笔者认为,连续义一个基本的要求是多个实例在时间上的先后顺序,波涛是否以“一滚接着一滚”的方式呈现,比较难以判断。)。与普通个体量词不同,这些量词所修饰的名词(如“雷声”“波涛”,等等)的例示域(domain of instantiation)是时间,而不是三维的空间。很自然的,这些量词重叠作谓语表达事件的重复发生。
4.3 连续义
连续义解读主要是当量词处于状语位置时得到的(郭继懋,1999),看下面的例子:
(29)领导者要有自我批评精神,不是层层对下批评。
(30)光荣传统代代传。
(31)当时“共产风”“浮夸风”阵阵袭来。
(以上例句转引自郭继懋,1999)
我们知道,典型的状语是由副词来承担的。在认知语法中,副词被看成是以过程为射体(trajector)的非时间性关系(atemporal relation)。如下图所示。
图6:副词的语义(Langacker,2008:116)
理论上讲,副词所蕴含的过程可以是时间性的(temporal),也可以是非时间性的(atemporal),具体要看动词是以限定形式(finite)
还是非限定形式(non-finite)出现,如:
(32)John runs fast.
(33)John's running fast saved his life in the fire.
根据认知语法的精神,一个词项的语义包括两部分,即显影和概念基底(conceptual base)。在这里,副词所蕴含的过程就构成了副词语义的概念基底。不难想象,作为一个多义的语法单位,量词重叠的语义势必会受到动词本身语义的影响。如,例(30)中的“代代”,如果换成另外一个结构,如例(34),就不会产生“连续”的意思。
(34)老李家代代都出大学生。①这里的解读是“周遍”义。“周遍”义和“连续”义的一个重要差别是,后者和“都”不兼容。
具体来讲,量词的连续义解读和量词本身的语义以及所修饰动词的语义都有密切的关系。首先,例(30)中的“代代”和例(31)中的“阵阵”已经蕴含了时间的先后。另外,“相传”和“袭来”也是表示在时间上的交替动词。当副词蕴含的时间性和动词所蕴含的时间性相联系时,“连续义”的解读自然就被凸显出来了。
一个相关的证据是,这些句子中的量词重叠都可以改成“一X接一X”的形式。例如:
(35)光荣传统一代接一代地往下传。
(36)当时“共产风”“浮夸风”一阵接一阵地袭来。
5.结论
量词重叠虽然可以表达不同的意义,即“周遍”,“多”和“连续”,但不难发现三种意义之间存在一种密切的联系。因此,如何把握这种联系是讨论量词重叠的重要的目标。本文从认知构式语法的思路出发,认为量词重叠是两个语义语音相同的量词组合的结果,其基本意义就是多重实例②虽然本文对量词重叠意义概括义的总结与郭继懋(1999)和李文浩(2010)两位并无本质上的差异,但是这里概括是在特定的理论框架下概括的,而且对三种意义变体和概括义之间的关系也做出了统一的处理。,量词重叠的三种意义都是从这一基本意义引申出来的。
研究发现,量词重叠所在的构式对其意义产生了重要的作用。例如,“都”的存在为量词重叠强加了一个有限集合,并把某一特征分配到集合的每一个体上。另外,量词重叠所修名词的指称特点也影响了其意义的解读。具体来讲,无定主语或无定宾语决定了作为它们的修饰语的量词重叠不可能表达“周遍”的含义。最后,某些量词重叠后和表动态变化的动词结合会产生“连续”义的解读。
根据以使用为基础的语法理论(Langacker,1988),作为复杂范畴(complex category)的量词重叠的各个意义构成了一个大的网络,每一个节点都对应于一个义项,如图7所示。本文认为,这三个意义当中,“多”义是典型义。理由有二:一是“多”义和我们在3.1节假设的量词重叠基本义是最接近的;二是在三种意义中,“多”义对语境的依赖最低。
图7:量词重叠的语义网络
郭继懋1999再谈量词重叠形式的语法意义[J].汉语学习(4).
李文浩2010量词重叠与构式的互动[J].世界汉语教学(3).
吕叔湘1981关于汉语词类的一些原则性问题[A].载鲁允中等(编),现代汉语资料选编[C].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322-365.
石毓智1996试论汉语的句法重叠[J].语言研究(2).
宋玉柱1981关于量词重叠的语法意义[A].载现代汉语语法论文集[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26-132.
杨雪梅2002“个个”“每个”和“一个(一)个”的语法语义分析[J].汉语学习(4).
张敏1997从类型学和认知语法的角度看汉语重叠现象[J].国外语言学(2).
张韧2007构式研究的认知语法视野[J].外语研究(3).
——2009界性的灵活性:词汇、构式与概念观照[J].外语教学与研究(4).
朱德熙1982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
宗世海,张鲁昌2008汉语量代词“多”的用法及其解释[J].外语教学与研究(4).
Goldberg,A.E.1995Constructions: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Haiman,J.1985Natural Syntax[M].Cambridge:Cambrrdge Univerity Press.
Langacker,R.W.1987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Volume 1,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A usage-based model[A].In R.-O.Brygida(ed.),Topic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C].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127-161.
———1991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Volume 2,Descriptive Application[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M].Berlin:Mout on de Gruyter.
———2005Construction grammars:cognitive,radical,and less so[A].InF.Ruiz de Mendoza&S.Pe觡a(eds.),Cognitive Linguistics,Internal Dynamics and Interdisciplinary Interaction[C].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101-159.
———2008Cognitive Grammar:A Basic Introduction [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Li,Y.-H.A.1999Plurality in a classifier language [J].Journal of East Asian Linguistics,8(1):75-99.
Lin,J.W.1998Distributivity in Chinese and its implications[J].Natural Language Semantics 6:201-243.
Michaelis,L.A.2002Headless constructions and coercion by construction[A].In E.J.Francis&L.A.Michaelis(eds.),Mismatch:Form-function Incongruity and the Architecture of Grammar[C].Stanford:CSLI Publications:259-310.
———2004Type shifting in construction grammar:an integrated approach to aspectual coercion[J].Cognitive Linguistics 15:1-67.
Moravcik,E.1978Reduplicative constructions[A].In J.Greenberg(ed.),Universals of Human Language,Vol.3:Word Structure[C].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97-334.
Van Huyssteen,G.B.2004Motivating the composition of Afrikaans reduplications:a cognitive grammar analysis[A].In G.Radden et al.(eds.),Studies in Linguistic Motivation[M].Berlin:Mouton de Gruyter:269-292.
Xu,Y.L.2011Topic Introduction and Discourse Anaphora in Chinese and English Narrative Discourse[Z].Lecture at Nanjing University.
Zhang,R.2006Symbolic flexibility and argument structure variation[J].Linguistics 44:689-2720.
A Cognitive Grammatical Analysis of Classifier Reduplication in Chinese
Wang Liyong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Jiangsu 210046,China)
classifier reduplication;Cognitive Grammar;composition;constructions;semantic interpretation
As a polysemous category,classifier reduplication in Mandarin Chinese can express the meanings of universality,multiplicity,and sequential succession,the relationship among which poses a very important issu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Grammar,classifier reduplication is a special case of semantic composition where the two component classifiers are identical in terms of both form and meaning.The composite meaning of multiple instances then interacts with different syntactic frames to give rise to the three semantic variants above.
H04;H030;H146
A
1674-8174(2015)02-0053-08
【责任编辑张耀文】
2014-04-12
王立永(1982-),男,河北宁晋人,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理论语言学及认知语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