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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言说

2015-12-11金万锋

世界文化 2015年12期
关键词:夏加尔鲍里斯丹尼尔

金万锋

达拉·豪恩(Dara Horn,1977— )的小说《来世》(The World to Come)由诺顿出版社于2006年出版。小说甫一面世,便赢得好评一片,获得了2006年“美国犹太图书奖”、2007年“瑞巴罗奖”,并被《纽约时报书评》列入“编辑推荐书目”,自出版以来先后被译成十多种文字,进一步确立了达拉·豪恩在美国当代文坛的重要地位。

达拉·豪恩出生在新泽西州纽瓦克市的一个犹太中产阶级家庭,与当代美国重要作家菲利普·罗斯、保罗·奥斯特同乡。豪恩毕业于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获得希伯来与意第绪语文学博士学位。多年犹太文学传统的浸染,为她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各种媒介形式都对犹太人在20世纪的经历进行了再现,如何以一个新的方式“再言说”,这已然成为当代犹太作家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豪恩在《来世》中给出的答案便是——回归希伯来与意第绪文化传统,再现犹太文学传统中被人遗忘的活性因子,并与美国社会中犹太个体的困惑、迷惘、失落结合,形成一个贯穿不同历史阶段的桥梁,以此来对抗记忆的消解给犹太民族文化的延续与传承带来的巨大冲击与破坏。

在《来世》中,犹太神秘主义成为连接现在与过去的纽带,而这个神秘主义的内核便是对“来世”的不断指涉与反思。豪恩在一次访谈中对“来世”曾夫子自道:“对某些人来说,它可能意味着死后的生活;对另一些人而言,它暗示着一个救赎的年代;在其他人看来,它不过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延续而已。这本书暗示着,所有的这些可能性比人们想象的更彼此接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豪恩重启了一扇了解俄罗斯犹太人离散美国的大门。

《来世》始于一幅被窃的画。一家犹太博物馆正在为犹太裔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克·夏加尔举办“马克·夏加尔的俄罗斯岁月”的主题画展。其间,一幅从俄罗斯博物馆租赁的画作《飞跃维台普斯克》不翼而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本杰明·齐斯金德是那个盗画的“雅贼”。他发现那幅画竟然是自家的旧物,情感上对此难以接受,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把画作带回了家。这样,围绕本杰明和这幅画,小说人物纷纷登场,勾勒出了20世纪美国犹太移民史上一幅幅被遮蔽、被遗忘的画卷。

在小说的时空转换中,鲍里斯·库尔巴克是连接不同时代的线索人物。小说的历史回溯始于1920年。那年,犹太男孩鲍里斯11岁,而在上一年的春季俄罗斯刚刚经历了史上一次严重的“屠犹”事件,这次“排犹”共造成10余万名犹太人死于非命,大量犹太儿童沦为孤儿。鲍里斯是这次暴行的亲历者,他目睹了自己的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在暴行中遇难的惨状。侥幸活下来的鲍里斯最终被莫斯科城外的一家犹太孤儿收容院收留,并在那里遇到了小说中另外两位重要人物——艺术老师马克·夏加尔和笔名德·尼斯特(意为“隐形人”)的文学老师。

鲍里斯和这两位老师的接触缘于一节艺术课。新任艺术老师夏加尔让孩子们画下他们曾经真正用心去感受过的事物。鲍里斯画了一个子宫的意象,一个包裹着未出世的婴孩、由天使守护着的子宫。夏加尔知道孩子曾经受到过深度的精神创伤,表扬了他的画,并把它挂到墙上,供学生观赏。夏加尔答应送鲍里斯一件自己的作品。在夏加尔家,鲍里斯得到了那幅《飞跃维台普斯克》;他也见到了意第绪语作家、文学教师德·尼斯特,并听他讲述了一个充满象征意味的故事:连接天堂与地狱的一座桥,受了魔鬼的诱惑,自残其身,从而斩断了从地狱到天堂的通道。鲍里斯凭借自己的直觉,宣告了两位艺术家不同的命运:夏加尔定能颐养天年,而尼斯特则会不得善终。一语成谶。

夏加尔当年在巴黎学画的时候已经崭露头角,苏联建立后的政治和生活环境使他意识到局势的紧迫,所以他带着家眷远走巴黎,并且凭借自己的艺术创作获得了巨大成功,成为人人景仰的画界翘楚,引领一时的潮流。夏加尔曾就犹太身份与创作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阐发。但在尼斯特看来,夏加尔的艺术观却深具讽刺意味,他认为夏加尔的创作根本无意于“意义”的表达,仅仅是追求“色彩”和“光的效果”,并借此给自己带来“一点点快乐”。而正是艺术上的这种“无为”之境,帮助夏加尔在欧美确立了自己的大师地位,成为“二战”期间苏维埃政权对流亡海外的犹太人所实施的统战计划的争取对象。然而,即使这样一位名动天下的艺术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染上肺炎却因犹太身份而无法就医的妻子惨然离世。作为尼斯特的对立面,夏加尔是以善于变通的形象出现在小说中的。他在世俗社会中取得的巨大成功与艺术上的“无为”态度,与尼斯特执着于犹太传统、浸淫于意第绪语文学传统,为了精神上的追求而甘于贫贱、甘于牺牲的形象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尼斯特也曾经短暂地离开苏联,离散于德国、法国。但不论在哪里,他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便是意第绪语文学的衰落及其所表征的犹太文化传统在外界冲击下所呈现的颓势。最终回归苏联后,尼斯特亲身体验了苏联斯大林政府对犹太知识分子的压制、利用与迫害。文学创作方面,犹太作家只能遵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一艺术原则,否则作品就不能出版发表,这导致尼斯特10年未进行文学创作。在政治层面,“二战”期间,苏联政府为了获得经济与道义上的支持,组织成立了“犹太反法西斯委员会”,并派遣其成员到美国等国家宣传募资;但当“二战”结束后不久,这些犹太艺术家及其他精英们便开始陆续失踪。作为“委员会”成员的尼斯特,最终也未能逃脱被捕的命运。在秘密警察把他送往监狱之前,尼斯特已经承受了精神上的严重创伤——女儿的去世给他带来巨大的创伤,他把内心的伤痛诉诸笔端,开始创作他的传世之作《家庭危机》(The Family Crisis)。在锒铛入狱之前,他把文稿的第三卷安全地放置在夏加尔为莫斯科犹太剧院创作的壁画的夹层中(从未面世)。

鲍里斯离开收容院后,开始求学、工作,一切都好像步入了正轨,但由于与“犹太反法西斯委员会”的瓜葛(他曾为该“委员会”筹集款项)而使得一切又发生了改变。战争结束后,随着“委员会”成员的渐次失踪,鲍里斯先是工作量减少,继而工资降低。空闲下来的他有了更多时间陪自己的女儿蕾莎,也正是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他和楼下的波波夫一家熟识起来,不承想波波夫却是政府派来搜集他的相关罪证的密探,最终,鲍里斯被秘密警察带走。

正是在种族愤恨的氛围中,蕾莎带着夏加尔的画,和母亲开始了流散美国之旅。在美国遇到丹尼尔·齐斯金德后,蕾莎与之坠入爱河。丹尼尔为了爱情,与父亲关系破裂,不得以参加“越战”来换取政府的教育经费支持。军营生活是噩梦的开始。当其他士兵得知丹尼尔是犹太人时,他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言语中出现了诸多的不敬,行动上也把他孤立了起来。丹尼尔的连队遭到了袭击,唯一幸存下来的丹尼尔跌入了陷阱,落下终身残疾。丹尼尔最终和蕾莎结为连理,并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女——本杰明和萨拉。

这样,过去与现在两条叙事线索交织在一起。最终,小说开始时的盗画者本杰明把画作还给了博物馆,但那并不是原作,而是妹妹萨拉的临摹之作。当本杰明和萨拉去看展览中的仿作时,遇到了一起恐怖袭击,一辆满载爆炸物的卡车冲进博物馆的大门,博物馆毁于一旦。对犹太人的种族仇恨,如不散的阴魂,依旧徘徊在美国大地上。

小说的最后,作者根据犹太文化传统,创造了一个“来世”——那是未出世儿童的一个乐园。在那里,未出世的孩子们有9个月的学习时间,既学习家族渊源,也学习真实世界的知识。在学习过程中,通常是由孩子的先祖来教授他们相关的知识,以此来维系家族传统。孩子出生后,便会忘记这一切,亲身去经历世界的万般体验。萨拉未出生的儿子充当了我们认识“来世”这个乐园的导游,他的成长过程,既是对小说内容的回顾与总结,也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了犹太人的传统与文化。

《来世》通过对犹太传统与犹太神秘主义的运用,把俄罗斯犹太人流散美国的命运与时代事件紧密地结合起来,一方面为我们展示了犹太人在20世纪大流散过程中的不幸遭遇,同时也揭示了美国的犹太人在当下所面临的困惑与挑战。达拉·豪恩的写作,开启了一种新的言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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