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大学英语教学史上四次定位争论综述及其启示
2015-12-09蔡基刚
摘 要:大学英语是高校中规模最大,学生选修人数最多的课程。从1978年恢复高考以来,大学英语教学内容倍受学界和社会关注,就其教学定位问题饱受争议。历史上曾经发生四次较大的争论,分别是普通英语与科技英语、文学英语与实用英语、强调阅读与听说领先和通用英语与学术英语之争。尽管四次争论的内容不完全一样,但背后反映的都是国家外语要求与教学规律要求的博弈。前者是从国家面临的政治经济需求提出对外语教学的宏观要求,后者是从外语教学规律出发制定教学大纲,设计具体课程要求。这两种要求往往不一致。在这种情况下,外语教学应跳出学科视野,学习许国璋先生,坚持真理,以国家利益为重,最大程度满足国家外语能力要求。
关键词:大学英语;教学定位;争论启示;许国璋
大学英语从1978年恢复高考第一天起就一直伴随着教学定位的争论,至今没有停止过。37年前许国璋先生对大学英语教学的批评和期望至今没有落实。大学英语教学定位争论不仅具有学术意义,更涉及每年我国二千多万在校大学生如何学习英语,学习什么英语的大问题,涉及我国千千万万莘莘学子学了十几年英语后的最终用途,涉及他们能否满足国家政治、经济、科技的发展对英语能力的要求。因此回顾这些争论、发现背后的原因,意义很大。
一、普通英语与科技英语之争
10年文革结束后,百废待兴。国家提出“在本世纪内实现四个现代化”,外语就成了关键。1978年8月28日至9月10日,历时两周的全国外语教育座谈会在北京召开。邓小平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指出,“现代经济和技术的迅速发展,要求教育质量和教育效率的迅速提高。”。人大副委员长廖承志作了题为《加紧培养外语人才》的讲话。他指出:
引进外国技术,引进外国先进的设备,对实现四个现代化有很大帮助。这就需要将大量的外国资料翻译过来。但是现在我国外语水平、能力不能适应这个需要,相差很远。因此,外语教育一定要搞上去。如果外国语这个工具掌握不好的话,就会拖四个现代化的后腿。
全国外语教育座谈会结束后,《人民教育》刊登了《大力把外语教育搞上去》评论文章(1978年第10期)。文章指出:
大学外语教育要培养既懂专业又掌握外语的科技人才。特别是理工科的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较高的外语水平,就不能说是教学质量高。
在中央的政策鼓舞下,当时外语界的权威、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主任、《许国璋英语》主编许国璋在1978年连续发表两篇文章。他指出,新形势“给我们外语教学提出了一个新的任务。这一新的任务是不是可以这样概括:以外语为工具,学习世界上科学文化知识,为我所用。如果这一概括是正确的话,那么,我感到,我们现在新的历史时期的外语教学已肩负了过去一个长期内不曾肩负的任务。”他说:
这个新的任务将给外语教学带来根本性的变化就是培养能够用外语直接汲取我们所需要的科学文化知识的人才。这样一个训练目标的转变,目前还没有真正受到足够的注意,甚至可以说刚刚在开始受到注意,甚至还有阻力。
至于大学的公共外语,效果也很不理想。过去我们没有提出向外国学习现代科学文化的口号,而大学科技专业也并不以阅读外文科技资料列为强制性规定,难怪公共外语作用不大。有人说,问题在于学时太少。我说,只要目的明确,规定具体,例如不能阅读外文专业书就不能进入四年级,当然也就不能毕业,师生协心,向科学进军,两、三年里每周学四小时,是大有可为的。
尽管国家领导人明确指示,以及外语界权威的连续发文,但是在大学英语界(当时称公共英语)却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见。“大学英语课程是继续打基础,以语言共核为主要学习内容呢,还是应该结合专业,学习专门用途英语(ESP),尤其是对理工科学生来说则应学科技英语(EST)”在大学英语界“存在着分歧意见”(李荫华,1987)。 “前者认为外语教学在大学里应主要让学生掌握基本、共同的东西,因为只要掌握了共同的东西,学生便一通百通。持后种意见的人认为我国外语教学的主要目的是解决专业阅读问题。通过专业外语的学习同样能打好外语基础。上述两种观点在几十年时间内此起彼伏,斗争十分激烈”(王重沧,1993)。
杨惠中(1978)对公共英语教学进行定位:“由于英语是目前科技界用来进行国际学术交流的主要国际语言,国外对ESP教学的研究发展很快。ESP是为专门目的而学习的英语。我们所说的公共外语也可以说是属于专门用途英语性质”。在杨惠中等人的倡导下,1979年上海交通大学成立了科技外语系(即今天的外语学院前身),并和上海外国语学院《外国语》杂志编辑部在1979年5月联合发起召开“科技英语研讨会”,探讨科技英语或ESP在大学英语教学中的可行性。1980年在国家教委的支持下《公共英语教学大纲》正式颁布,这个文革来的第一个大学英语教学大纲把大学英语教学定位在科技英语上。《大纲》规定的公共英语教学目标分为两个阶段。“基础英语教学阶段:为学生阅读英语科技书刊打下较扎实的语言基础”;“专业阅读教学阶段:使学生具备比较顺利地阅读有关专业的英语书刊的能力”。
但是,反对科技英语定位的意见似乎也有道理。董亚芬(1986)认为,实践证明“结合专业”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一条捷经,也许可以“立竿见影”,使学生很快就能看懂某些专业科技资料,但想利用专业材料打扎实的语言基础却是不可能的”。“所谓‘专业英语的特点,无非就是长句多、被动语态多、非谓语动词的各种用法多,而这些语言现象在普通题材的文章中也频繁出现。”李荫华(1987)提出教普通英语两条理由:一是目前我国大学生入学时的英语水平虽较过去有所提高,但总的讲并不高,并未“过关”。加固乃至修补基础十分必要。舍此而求急功近利的做法,暂时看有效果,长远看弊病不少。二是学习语言离不开记忆和适当的朗读、背诵。而通常的理科外语教材,由于题材局限,往往无法上口。此外,这类教科书中日常生活词语少,科技词汇多,而词语的重复率却较低。这些都不利于打基础,特别不利于交际能力的培养。科技文章一般说来不够生动有趣。endprint
当时复旦大学两任校长也先后加入了这场争论。如华中一(1991)发文说:“有人认为普通英语和科技英语不一样,我则认为根本没有‘科技英语这个东西,当然也没有‘文史英语之类的东西。人为地把‘科技英语和‘普通英语分开,我个人认为是一种不科学的行为。”杨福家(1994)撰文指出:“不能将语言简单地划为‘科学英语,乃至‘物理英语、‘生物英语等等。这样分类的结果,只能使更多的人产生更多的遗憾。许多有识之士早已提出‘科学英语根本不存在,没有什么‘科技语法或‘科技修辞学之类。‘科技英语表面上是速成,事实上只会把年轻人引向狭窄的小胡同。”中国科技大学研究生院的李佩(1992)专门向中国科学院各研究作调查。在李佩所选择的中国科学院各研究所所长和研究员的近20封回信中(1992),基本上都反对“科技英语”说法。正如董亚芬(2003)说的“我们曾于1992年征求过20 位中科院院士对大学英语教学的意见,他们在回信中不约而同地强调: 普通英语的功底是决定大学生今后能否有效地进行国际交流与竞争的关键”。
20世纪80年代这场科技英语和普通英语之争,最后以后者胜利为告终。最主要原因是国家教委在1987年在全国实施了大学英语四、六级统一考试。由于四、六级考试是基于普通英语的,同时又规定所有大学生在结束大学英语后必须参加(杨惠中,1998)。其反拨作用是非常巨大的,在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统考的压力下,全国高校纷纷选择普通英语,这样大学英语为普通英语教学定位的地位最终确定。
二、文学英语与实用英语之争
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国开始积极申办加入世贸组织组织,渴望融入世界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的全球化体系,而最大的挑战就是我国外贸和科技人员的英语交际能力。因此在进入新世纪前夕,党中央考虑最多的就是如何培养一大批懂英语的专门人才积极参加国际合作和国际竞争。这样就有了当时主管教育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在1996年发表的一系列关于外语教学的讲话。1996年6月18日,李岚清在中南海召开的一次外语教学座谈会上发表了著名的讲话:
我国目前的外语教学水平、教学方法普遍存在费时较多、收效较少的问题,亟须研究改进。我国各阶段的教育对外语教学一直是很重视的,开课很早,从中学(有的从小学三年级)到大学二年级,很多学生经过八年到十二年的外语学习,然而大多数学生都不能较熟练地阅读外文原版书籍,尤其是听不懂、讲不出,难以与外国人直接交流,这说明我国的外语教学效果不理想,还不能适应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特别是改革开放和扩大对外交往的需要。
当时的高教司外语处处长岑建君(1999)是这样评估大学英语的,“尽管20年来我们的外语教学取得了一定进展,但和经济与科技发展要求的差距越来越大。现在的企业要求大学生不仅具有阅读和翻译能力,更主要的是写作能力和会话能力。现在我们培育出来的大学生往往是‘哑巴英语”。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南京理工大学的井升华在一个全国大学英语教学研讨会上,作了关于“实用英语教学”的发言,如他认为:
我们的大学生,学习英语十多年,可大多数只能读懂一些文学类简易读物,看不懂英文报纸,到图书馆查找资料文献也困难重重;造成这种“该学的没学,可学可不学的学了”的现象的根源还是在于我们的传统观念。
21世纪的外语教学是否还是按这个路子继续下去?这是值得广大外语教学工作者深思的一个大问题。目前的大学英语基础阶段的教学目的实际上已变成了通过全国四级统考。改变外语教学现状的呼声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持续到现在,但局面一直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我认为非英语专业大学生必须尽早接触实用英语,即学术研究和对外交往生活中实际运用的英语。
这个直指当时大学英语教学的发言在全场200多名与会代表中引起极大的共鸣。1999年3月10日《中国青年报》用《英语教学是壶烧不开的温水》为标题摘要发表他的发言。井升华的文章和媒体的宣传在社会和高校引起极大的反响。中国青年报(1999年3月24日)为此发表《给这壶烧不开的温水加把柴——广大师生热切盼望英语教学改革》的一组文章,报道了北京高校师生对四六考试及其应试教学的批评。
井升华文章也遭到当时大学英语界领导层的置疑。为此《中国青年报》在1999年3月28日专门组织了一次外语教学改革座谈会,邀请争论的双方参加讨论。显然,井升华的观点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北京高校的教师和学生代表的支持,大多数发言者表示出对目前的大学英语中的应试教学和费时低效不满。如清华大学汤德馨说:“我国学生学英语从中学甚至小学开始,到大学、到研究生仍在学英语,但大多数人尽管花了这么多精力仍然不能用英语进行交流,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学生需要听说能力,领导希望提高学生的听说能力,他们对我们的大学英语教学都不满意,我们还坚持以阅读为主,我们的思想是不是落后了?”
这场争论并没有改变大学英语教学的定位。大学英语教学大纲修订组仍然按照自己计划修订大纲,尽管他们在对社会需求的“调查中发现,社会对听、说的要求相当强烈”(《大纲》的修订说明),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影响1999年颁布的《大学英语教学大纲》中把“阅读为第一层次要求”,把培养一定的听、说、写、译能力放在第二层次;都没有影响《大纲》“把四级定为全国各类高等院校均应达到的基本要求”,并要求完成四级学习后“按本大纲的要求组织考试”,即参加国家四级统考。这场争论过去十年后,当时和大学英语界领导层一起工作的教育部高教司副司长蒋妙瑞(2008)回忆说,“20世纪90年代末就有人批评大学英语教学是一壶烧不开的温吞水。话是说得尖刻了一点,听起来比较刺耳,对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也不是分析得很透彻。但认真想一想,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三、强调阅读与听说领先之争
这场争论实际上是20世纪末文学英语与实用英语争论的继续。所不同的是国家从后台走到了前台。挑战方不再是普通教师或媒体舆论,而是教育部。2002年春,高教司司长张尧学发表《加强实用性英语教学,提高大学生英语综合能力》的文章,内容主要:(1)批评现在“许多学生听力和口语能力提高不大,听不懂,说不出,即人们常说的‘聋子英语、‘哑巴英语的现象产生”;(2)批评“大学公共英语教学目标定位在以培养较强的阅读能力为主,一定程度上对听、说等英语综合运用能力重视不够”;(3)提出“必须把听力和交流放在英语教学的重要位置,并全面发展和提高学生的听、说、读、写能力”;(4)提出“加强实用性英语教学”,“改变传统英语教学应试教育模式”,“真正提高学生的英语实用能力”。endprint
从高教司长的文章可以看出,教育部并不满意1996—1999年争论的结果,而是决定开展一场由“政府强力主导和推动的大学英语教学改革”。2002年8月27日和9月2日,教育部在北京分两批召开了“大学英语教学改革座谈会”,参加的对象有外语界专家教授和一些大学的校长。两次座谈会就教育部即将出台的《大学英语教学改革基本思路》和《大学英语教学改革工程草案》听取意见。两份文件的核心思想是通过改革“提高学生的英语应用能力,尤其是口语听说能力,即提高学生用英语在本专业领域的口语和文字交流能力”(蔡基刚,2006)。时任教育部长周济(2003)在会上谈了启动这场改革的原因:
其一,现在是中国发展的机遇时期,稍纵即逝,而发展是执政党的第一要务。对大学英语教学改革不能用一般方法,按常规的方法解决不了问题,而是要用超常规的方法。教育部搞“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把大学英语放在非常重要位置上。其二,中国加入WTO,外语成为不可缺少的能力,尤其是交际能力。社会已经进入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时代,外语成了重点之重点。其三,李岚清等中央领导同志多次讲话,批示要进行大学英语教学改革。
但是对于教育部这一改革方案,大学英语界领导层存在不同的看法。2003年1月27—28日。由高等学校大学外语教学研究会主办的“大学英语教学改革座谈会”在南京举行。参加会议的代表,“除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外语教学研究会14名常务理事外,还有国内知名的英语教育专家,以及来自高等学校大学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四、六级考试委员会部分委员”(北京市大学英语研究会简报第265期)。座谈会用会议纪要形式在《外国语》和《外语界》上发表了他们的看法:
真正学好一门外语,主要的途径还是通过阅读。仅仅强调口语教学,也许又会培养出“瞎子英语”、“文盲英语”。或者,即使有了一点口语能力,也很可能由于忽视阅读而造成语言的输入量少、词汇量相对较少、语言整体能力不强,而无法表达较丰富、较复杂的思想。
不要轻易否定培养学生较强阅读能力的提法,现行《大纲》将阅读能力的培养放在第一位,是根据大量调查研究以及我国实际情况作出的合理决策。在我国现有的条件下,要求所有的大学生读、听、说、写、译样样精通是不现实的。尽管与过去相比,目前对口语能力的需求更高,但根据《大纲》修订时的调查,对大部分大学生来说,今后工作所需的主要外语技能仍然是阅读。
面对反对意见,教育部毫不动摇,用“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非搞不可”,“要采取超常规的手段”等字眼,甚至用“推土机”的比喻来表达克服阻力的决心。教育部采用以下措施由上而下进行改革。第一,教育部正式颁布《大学英语课程教学要求(试行稿)》(教高厅2004[1]号)。明确提出“大学英语的教学目标是培养学生的英语综合应用能力,特别是听、说能力”,要求各高校以新大纲开展大学英语教学。第二、抓住“四、六级考试内容是大学英语教学改革的指挥棒之一。出题的导向将直接影响和作用于教学”(张尧学,2008 ),对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题型进行改革,把阅读权重向听力倾斜,使听力的比重从原来的20%上升到35%。第三,设立改革示范点项目,国家精品课程和高等教育优秀成果奖等,明确提出不强调听说能力培养,不实行基于计算机和网络的教学模式,就无法获得这些殊荣。
四、通识英语与学术英语之争
2009年,随着高教司司长张尧学离任,强调听说领先,培养大学生综合应用能力的大学英语教学改革似乎失去了推进的方向。2010年5月 “全国外语通识教育与课程设置高层论坛”召开,大会认为:大学英语不只是单纯的语言技能课,而应该兼具一些富有文化内涵尤其是能推广中国文化的课程,“外语通识教育势必成为外语教学的一个新思路,很可能会成为中国外语教学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会议纪要,2010)。但笔者持不同观点,从2010年起连续发表了十多篇文章,提出了我国大学英语教学发展是学术英语不是通识英语,主要是下面两个依据:(1)进入21世纪,随着经济全球化和教育国际化的进程的加快,英语日益成为了国际学术通用语。当今世界上大约90%以上的学术刊物是用英语出版的。以《科学引文索引》(SCI)为例,这个引文数据库是目前国际上三大检索系统SCI,EI,SSCI)中最著名的一种,覆盖生命科学、临床医学、物理、化学、农业、生物、兽医学、工程技术等176个学科的最权威、影响因子最高的五千多种检索刊物,其中用英语写的占到了95%。也就是说一个合格的大学生,只要不想与国际学术社会隔离,都需要用英语查找专业文献,参加国际学术交流,而学术英语可以帮助他们提升这种能力。(2)《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颁布并提出培养在专业领域内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人才,要求高校“吸引世界一流专家和学术团队,引进境外优秀教材,提高外籍教师比例”,要求大学英语教学改革要“切实提高大学生的专业英语水平和直接使用英语从事科研的能力”(教育部,2007)。开设国际化课程和全英语课程已成为新一轮本科教育质量改革的方向。仅以上海为例,复旦大学全校77个专业已有63个专业开设出全英语课程;同济大学的全英语课程在2012年上半年达到256门。高等教育国际化直接产生了学术英语需求。
2013年以学术英语为导向的《上海市高校大学英语教学参考框架》正式颁布,明确大学英语教学定位新目标为:“培养学生听、说、读、写等学术英语交流技能,使他们能用英语直接从事自己的专业学习和今后的工作,在自己专业领域具有较强的国际交往能力”,并规定大学新生进来就必须接受学术英语教学,学术英语是主要必修课程,占整个大学英语75%学分。对于上海高校实行学术英语教学改革,来自各方面的置疑声音不断。如王守仁(2013)认为:
高等教育国际化并非与全体大学生都有关。中国高校开设的全英语专业课程不多,各学科高年级专业课程几乎都是用汉语讲授,对大多数学校来说,学业用途英语的需求并不迫切。为专业学习提供语言支撑的需求并不迫切,因此,“以学术英语为核心”、“以学术英语为导向”,把大学英语教学的主要任务设定为去满足对大多数学生来说并不存在的实际需要,认识上有偏差,实践起来有难度,不适用于全国的大学英语教学。endprint
胡开宝等(2014)置疑学术英语是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的发展方向:
我国大学英语教学应侧重于提高学生的英语综合应用能力,培养学生的跨文化素养。如果以学术英语取代通用英语和通识英语作为大学英语教学的发展方向,并不能有效解决大学英语教学存在的问题,不会激发反而会扼杀学生的英语学习兴趣。毕竟,与文学作品、人文社科知识相关材料相比,学术英语课程的文章材料往往较为枯燥。
在我国高校汉语是法定教学语言,绝大多数课程都使用汉语进行教学。使用英语进行专业学习的学生仅占高校在校生的很小一部分。即便是在研究生教育阶段,使用英语进行专业学习的需求也并不广泛。
学术英语教学重点培养的是学术语言能力,即利用英语从事专业学习和研究的能力。这种能力仅仅是外语综合应用能力中很小的组成部分。要培养外语能力强的复合型专业人才,单靠学术英语教学很难做到,必须有通用英语和通识英语教学的介入。大多数高校毕业生一般很少去听学术英语讲座,更不会去写英语论文。为此,学术英语可以作为选修课程开设,以满足少数学生尤其是研究生提高学术英语能力的需要。
大学英语教学是我国高等教育课程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从外语教育的本质属性角度来探讨,还是从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趋势角度来分析,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的未来发展方向应是通用英语和通识英语教学为主、学术英语教学为辅。
五、国家外语能力要求和外语教学规律要求
总结发生在大学英语教学定位问题上的四次争论,我们可以看出,尽管四次争论的内容不完全一样,但背后反映的都是国家外语能力要求与外语教学规律要求的博弈。国家外语能力要求是国家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的一部分,是政府为了满足国家的政治、外交、经济和文化发展对外语教育提出的政策。如邓小平和廖承志在1978年提出外语工具和科技外语理念就是从“现代经济和技术的迅速发展”的国家政策角度提出的。2002年和2007年教育部分别提出的高校双语教学要求和提高学生英语从事专业学习能力也是基于经济全球化和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新形势。
外语教学规律要求则看问题有所不同,它一般不是从国家所面临的形势看问题,更主要是从二语习得规律或外语教学自身规律与研究来制定外语教学大纲。如根据经典需求分析理论,分析对象是学习者,而国家需求和社会需求是缺位的,因此我国大学英语教学大纲和课程都是根据学生水平差异和个体化需求来设计的;再如根据二语习得理论,在外语环境里,强调优先发展阅读能力其效率可能超过听说领先的教学方法;打好语言基础,提高学生通用英语能力或许比科技英语教学更有效。可见,外语教学规律要求和国家外语能力要求往往有矛盾的,前者是从学科的教学规律出发看外语教学,往往忽视国家特定时期的对外语教学的要求;后者是从国家政策角度要求外语教学的,有时很难考虑到外语教学的自身规律。角度不同,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学英语界的领导层对国家外语能力要求总有不同看法,发生争议,正如2003年代表大学英语界领导层的看法的《会议纪要》这样说:在决定外语教育政策时“必须持科学的态度,必须根据外语教学的客观规律办事。每一种提法,每一项措施,每一个重大决定都必须有科学的根据,而不能仅凭着良好的愿望,尤其不能随心所欲地行事。”这里的“科学依据”就是“外语教学规律”。王守仁(2013)多次表明 “我们主张自觉遵循外语教学规律”。
如何协调国家外语能力要求和外语教学规律要求?我认为许国璋先生做得非常出色。他坚持真理,把国家利益放到个人研究方向和个人利益之上:
教学方法应该服务于培养目标,培养目标应该服从国家利益,这是不言而喻的。从国家利益去考虑外语教学方针,考虑外语教学培养目标与教学方法,正是我们过去做得不够的地方。当前,在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的时候,什么是符合我们国家利益的外语教学方针,我个人的看法是根据需要与可能,培养既通外语又学各种专业——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科学的、技术的、文学的、艺术的,等等——的人才,取人之长,为我所用,是当务之急(1978)。
外语教学法不能由个人好恶来决定。大一点讲,要服从于民族利益;具体点讲,要服从于不同培养任务,当前首要任务是培养大批通外语的科学文化人才。外语教学的方针,是涉及国家民族利益的大事。我们决不可因为过去是怎样做的,因循守旧,不思改革,而应该急赶直追,把外语教学应担当的首要任务——培养各行各业既懂专业又懂外语的科学文化大军——担当起来,在未来的五年内,做到在重点大学内学生入学时的外语水平就能看专业外语书刊,在毕业时做到读听说写俱会,真正能够使用外语作为研究与国际交流的工具(1978)。
如果把国家外语能力要求看成是国家利益的表现,那么它就高于一切。二语习得规律和外语教学规律都得跳出学科视野,以国家利益为重,尽可能协调国家外语能力要求与外语教学规律要求。在20世纪40年代,美国外语教学崇尚语法翻译法,但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他们马上调整方法,采用听说法,适应军政界在海外对外语人才的需求。今天在日本、韩国和我国台湾等都在开展高等教育国际化,建设全英语课程,外语界主动调整教学内容,纷纷转向学术英语和专门用途英语。我认为这就是国家外语能力要求与外语教学规律要求结合的典范。
今年是许国璋先生百年诞辰,大学英语界对他最好纪念就是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把国家外语能力要求放在第一,把大学英语教学定位转移到学术英语上来,“在未来的五年内”,为做到大学生的“外语水平能看懂专业外语刊”,“真正能够使用外语作为研究与国际交流的工具”,为培养专业领域内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人才而做出真正努力。不要让许老这37年前遗愿失望太久了。
参考文献:
[1] 蔡基刚. 大学英语教学:回顾、反思和研究[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
[2] 胡开宝,谢丽欣.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的未来发展方向研究[J]. 外语界,2014(3).endprint
[3] 董亚芬. 我国英语教学应始终以读为本[J]. 外语界,2003(1).
[4] 华中一. 在第二届〈大学英语〉系列教材研讨会上的讲话[J]. 外国语,1991(2).
[5] 蒋妙瑞. 应运发展的中国大学英语教学[M]//庄智象.外语教育名家谈.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
[6] 李荫华. 复旦大学近几年来文理科外语的教改[J]. 外语教学与研究,1987(1).
[7] 李岚清. 改革外语教育方法,提高外语教学水平[J]. 人民教育,1996(9).
[8] 会议纪要. 大学英语教学改革:挑战与期望[J].外国语,2003(3).
[9] 会议纪要. 全国外语通识教育与课程设置高层论坛会议纪要[J]. 外语电化教学,2003(3).
[10] 李佩. 普通英语与科技英语教学论坛[J]. 外语界,1992(1).
[11] 岑建君. 我国高校外语教学现状[J]. 外语教学与研究,1999(4).
[12] 王重沧. 大学英语分级教学改革纵横观[J]. 外语界,1992(4).
[13] 王守仁. 坚持科学的大学英语教学改革观[J]. 外语界,2013(6).
[14] 许国璋. 论外语教学任务的方针[J]. 外语教学与研究,1978a(2).
[15] 许国璋. 谈谈新形势下外语教学的任务[J]. 人民教育,1978b(10).
[16] 杨福家. 学习英语,享受完整的美[J]. 外语界,1994(2).
[17] 杨惠中. 科技英语的教学与研究[J]. 外语教学与研究[J]. 1978(2).
[18] 杨惠中,Weir.C. 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效度研究[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19] 张尧学. 加强实用性英语教学,提高大学生英语综合能力[J]. 中国高等教育,2002(8).
[20] 张尧学. 关于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整体思路[J]. 外语界,2008(5).
[21] 周济. 周济副部长8月27日在大学英语教学改革座谈会上的讲话摘要[J]. 大学外语教学通讯,2003(21).
[责任编辑:李文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