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干爹”：20年一棵撑天的树

黄琳

“最倒霉”红娘的铁骨脊梁

2014年11月的一天深夜，正在熟睡中的陕西眉县小超市老板迟磊，突然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电话那头，传来朱岚喜悦又沉重的啜泣声：“我刚查了邮箱，美国加劳德特大学国际会计专业给蓉蓉发来入学通知书了，可她现在还病着……”迟磊顿时睡意全无：“好争气的孩子，你别担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想办法把孩子治好！”

初秋的夜，有一丝淡淡忧伤的清凉，迟磊起身披衣坐起，满天闪烁的星光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把迟磊硬生生拖进残酷的往事里……

那是很早了，早在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这个小城还飘着质朴空气的时候。22岁的后生迟磊去医院看病，遇到了跟他同病相怜的朱岚。

朱岚1973年出生于陕西省眉县一个普通家庭。初中时，她患上了脊髓神经炎，从此只能与轮椅为伴。但她是个要强的姑娘，一直坚持自学，年纪轻轻就通过自学拿到了陕西大学会计专业的本科文凭。业余时间还学会了画画、手工……朱岚开有一家小有名气的小陶瓷店，每月的收入足够自己生活和看病用了。迟磊很佩服朱岚，一般姑娘这样，早破罐子破摔了，但她活得很阳光、很快乐。

两人相识后很谈得来，自此便经常组织聚会。迟磊也是眉县人，比朱岚大一岁，初中毕业后，也因患上脊髓神经炎无法再上学，在家人的资助下他开了间棋牌室，维持生计。1995年6月的一天，朱岚在迟磊的生日宴上，认识了他的朋友刘桐，刘桐是大学生，朱岚对他很有好感，而刘桐也觉得这个大眼睛女孩，知识很丰富，与她很投缘。

两天后，刘桐给迟磊打来电话，希望他能撮合自己和朱岚。迟磊严肃地对刘桐道：“小岚是个要强的女孩，你和你家里人如果不能接受她，就别开始。”刘桐急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没拿她当残疾人。”迟磊承认，从身体状况上来说，刘桐的确是照顾朱岚的最佳人选。于是，他以媒人的身份把刘桐正式介绍给了朱岚。自从朱岚与刘桐恋爱后，迟磊就不停地催刘桐快和父母报备，但懦弱的刘桐却迟迟不敢。

不久，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来：朱岚怀孕了！在那个还比较封建的年代，这可是个大新闻。刘桐见挺不过去了，只得回家向父母摊了牌，哪知道，刘桐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刘妈妈更是当场犯了心脏病。刘桐吓坏了，反过来劝朱岚打掉孩子。朱岚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基本没有可能受孕和生育，这个孩子，就是上天的恩赐，失去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想到这里，她死活都不肯打掉。

朱家父母得知女儿未婚先孕，也流着泪劝女儿打掉孩子，但朱岚坚决不从，朱爸爸一怒之下，将女儿赶出了家门。迟磊听说后，又气愤又愧疚，当初是他给朱岚牵的线，没想到却把她推进了万丈深渊。他摇着轮椅四处寻找刘桐，刘桐却躲到了亲戚家不敢相见。迟磊后悔万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朱岚暂时好好安顿在一个朋友家里，等待生产。

1997年3月13日，朱岚即将临盆。迟磊拜托朋友将她送进了县医院，自己摇着轮椅再次来到刘桐家，然而，在刘桐家的大门外，他却看到了一对大红的喜字。原来，刘桐在父母安排下，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迟磊没再说什么，他掉头回到医院，朱岚已经剖腹生下了女儿。他抱起孩子，亲了亲，对虚弱的朱岚道：“别怕，以后我就当孩子的干爹，有什么事都来找我，我就不信，我们两个大活人，还拉扯不大一个孩子。”听迟磊一番话，朱岚什么都明白了。她把头偏向一边，任热泪流下，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和痛。

“瘫痪干爹”扛起顶风的旗

看到朱岚很虚弱，迟磊说服了朱岚的父母，让他们来医院帮忙照看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朱妈妈最终心软了，赶到医院陪护女儿和外孙女。朱岚给孩子取名朱蓉。生下孩子后，朱岚才感觉到，拉扯一个孩子的难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孩子体质不好，肺部经常感染，每一次都得住院一阵子。光跑医院这活儿，朱岚就只能干瞪眼。

一次，朱蓉出麻疹，医院里，朱岚无法楼上楼下跑来跑去为女儿办手续，一切只能拜托自己的父母，看着父母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她心中愧疚不已。迟磊得知后，喊来了自己的姐姐迟娟，迟娟自己开了家药店，对护理知识也略通一二，看到朱岚这么不容易，顿生怜悯，和弟弟一起给朱蓉当起了陪护……

在朱岚和迟磊的呵护下，小朱蓉渐渐长大，学会了喊妈妈，一天，朱岚看到迟磊在一旁，便转身教女儿喊爸爸。朱蓉嘴巴瘪啊瘪，终于又喊出了“爸”字。迟磊欣喜若狂，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这辈子不结婚了，朱蓉就是我的孩子。”干女儿这一声“爸”，激发了迟磊全部的责任感。他每天都要摇着轮椅，跑到朱岚家看看女儿。有时候实在走不开，也要打电话问候一声。

迟磊的“溺爱”，滋养着小朱蓉，懂事后，她对迟磊非常依赖。几天不来看她，她就会打电话过去说：“爸爸，我又想你了！”一晃七年过去了，朱蓉上了中心小学，每天放学回家，她就会先回到店里，抢着帮妈妈推轮椅，如果赶上迟磊也在，她就会缠着他给自己讲功课。看她欢快地跑来跑去，像只小兔子，迟磊舒心不已，仿佛有了一种希望。

2010年9月，朱蓉升入眉县第一中学读初一。10月21日上午，朱蓉在课堂上昏倒了。老师把她送到眉县人民医院，并通知了朱岚。朱岚赶到医院后，医生告诉她，经CT检查，发现朱蓉侧脑室部位有一处直径2厘米左右的肿瘤！在医生的建议下，朱岚将女儿送往西安西京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确诊的结果是：侧脑室中枢神经细胞瘤！这是一种罕见的脑部肿瘤，因为发生部位在中枢神经上，会导致头痛、偏瘫、失明、呼吸停止等各种可怕的后果。如果瘤体破裂，会瞬间形成脑出血，对生命威胁极大。

迟磊得知后，马上放下生意赶来。此时，苏醒后的朱蓉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吓得大叫：“妈妈，你为什么关灯，快打开，我怕。”朱岚一怔，此时虽是晚上6点钟，但天仍然大亮，迟磊见状，忙喊来医生。医生给朱蓉检查后，判断是朱蓉脑内的肿瘤和附属物压迫了视神经，致使她短暂失明，他建议朱岚带孩子去条件更好一点的北京天坛医院去做手术。朱岚一问，手术加后期康复费用，至少得30万元，而自己和父母的钱加起来，连10万都没有。她为难地告诉医生：“不做了，暂时就输液维持吧，我慢慢想办法。”迟磊却急了：“病还能等着你呀？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但迟磊每月挣的钱也仅够生活，没有太多积蓄，怎么办呢？他想了想，决定上网求助。

2011年1月初，他在眉县吧里发出第一封求助信，同时上传了朱岚和朱蓉的所有证件以及病历。帖子发出后，立刻引起网友关注，大家自发来医院看望朱蓉，眉县残联知道情况后，也以残联名义，发起救助朱蓉的倡议书，半个月的时间，共为朱蓉捐了12万元钱，加上朱岚的8万，以及迟磊送来的5万块钱，去北京的初期费用，终于凑够了。西京医院的医生帮忙联系了北京的专家，并进行了预约。

2011年3月9日上午，朱蓉在北京天坛医院接受了经翼点入路切除侧脑室肿瘤的显微手术。由于脑部解剖复杂，手术部位又深，难度很大。主刀医生非常谨慎，经过6个小时的努力，手术才告完成。

2011年3月16日，《北京晚报》慈善周刊以《爸爸，我还能再看到你吗？》为题，整版介绍了朱蓉和她妈妈的事情，并呼吁朱蓉生父刘桐能站出来承担责任，但刘桐最终还是没能站出来。反倒是北京的市民为小朱蓉捐了十多万元钱，解决了朱蓉术后恢复期的费用问题。2011年3月底，朱蓉出院了，在回家的火车上，朱岚感慨地对迟磊说：“如果不是你想到用网络求助，朱蓉这次恐怕凶多吉少！”迟磊不以为然：“这是当干爸的本能反应好吧。我女儿危在旦夕，人急的时候，什么招儿想不出来？！”

20年风雨兼程，托起脑瘤女儿多彩的人生

2012年春节的一天，朱蓉发现书上的小字都能看得见了，朱岚又惊又喜，当天晚上就把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告诉了迟磊，迟磊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朱岚家，坚持要陪着干女儿一起到西京医院去检查。

医生看过朱蓉的眼睛后，说恢复得很好，朱岚母女高兴极了。迟磊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傻笑，心里温暖极了。此时，他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想法：孩子眼睛恢复是早晚的事，他要让她尽早恢复学业。

然而当朱蓉重返课堂，忘得差不多的功课，却让她难以应付，第一周测试，她成绩排在全班50多名，小朱蓉闷闷不乐。迟磊知道，要想让女儿快乐起来，就得把成绩搞上去。他得知蓉蓉的英语成绩很好，对朱岚说：“或许这就是她的天赋，我们何不让她进一步发挥发挥。”朱岚深以为然。

迟磊于是为孩子在本地报名了一个英语的培训机构，但是在谁掏1万块的课程费上，两个人第一次发生了争执。朱岚坚持要自己掏钱：“大哥，这些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但我们两个这情况，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再彼此互相照顾，将来我们老了，对朱蓉也是一个大负担是不是？你要留点钱，找个好女人照顾你。”迟磊一笑：“小岚，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让我给朱蓉交学费，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是我这个做干爸的一点心意。”朱岚只得同意了。并告诉朱蓉，她花的是干爸的钱，朱蓉学习更加用心，英语成绩进步很快，但病情却一直反反复复。为了给女儿治病，朱岚卖了陶瓷店，迟磊便让她到自己的棋牌室来打工，帮补家用。

2013年5月，朱蓉在宝鸡解放军第三医院做核磁共振复查，检查报告转到北京后，专家建议再次手术，否则孩子的病情复发可能性很高。朱岚听后，很纠结，一方面，女儿正在备战雅思考试，雄心勃勃要考到美国最好的大学，另一方面，她已经再也拿不起看病的钱。迟磊知道后，力劝朱岚先给女儿看病，但朱岚这次说什么也不干，她哭着说：“我这次就跟天赌一赌，赌朱蓉能自己挺过去。”迟磊没有做声，却回家悄悄将父母留给自己的一套50多平方米的房子卖了20多万，以备不时之需。

2014年9月，正上高二的朱蓉在西安报名参加雅思考试，获得7分的好成绩。考雅思期间，朱蓉听说美国的加劳德特大学是专门为全球残疾人开放的国际大学，可以直接申请本科。朱蓉准备了充分的资料，一并发往美国加劳德特大学。2014年11月12日，加劳德特大学国际会计专业发来录取通知，答应减免学费。迟磊开心极了，他特地买了菜，在自己的店里涮火锅庆祝。朱蓉向干爸和妈妈许愿：“我一定会努力表现，争取拿到全奖，听说还有一个‘视障学生领袖奖学金，要是能拿到这个更好！”

然而，就在朱岚以为自己赌赢了的时候，朱蓉的视力再次突降，双眼几无光感。迟磊和朱岚带她火速去医院检查，最终确认是脑瘤复发。迟磊什么都没说，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20万元钱，再次带着朱岚母女进京，住进北京天坛医院，准备第二次手术。看着朱岚痛苦的表情，他平静地说：“你放心，我这一次把朱蓉安顿好后，也要过自己的生活了。几个月前，他们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除了手有点残疾，别的地方都好，我们互相印象都不错，因为孩子要考试，我才没说。昨天，我跟她说好了，孩子康复以后，我们就结婚，朱蓉以后又有一个疼他的干妈了。”朱岚听完后，泪如雨下，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心酸。

2015年3月29日，朱蓉在天坛医院成功进行了第二次手术。2015年8月初，在朱岚和朱蓉的祝福下，迟磊与手臂有残疾的女孩杨元曼结婚了。朱蓉高兴地给干妈做了伴娘，看着女儿的笑容，想到她光明灿烂的未来，迟磊觉得，什么都值了。

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