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香、稻香及茉莉花
2015-12-07易明
易明
在北新桥雍和宫,见路边堆着一人高的白菜垛,我想起了11月1日《北京晚报》第7版的一篇新闻报道——《冬贮大白菜今天开卖喽》。文中说:“今天凌晨1点,气温4℃,这是冬贮大白菜开售的第一天。在这座充斥着豪车、高档商场和超市的城市里,贮存大白菜或许已成为残留在北京人心中的记忆。不过,凌晨1点的北新桥同日升粮店门口,四个运送白菜的小伙子正挥汗如雨地将车上的大白菜搬运到店门口……直至凌晨两点多,这2万斤大白菜被码成了约有一人高、一个多车位大的一座小山。不少相约万圣节的路人从此经过,纷纷拿出手机照相。一旁的酒吧门口,闹腾完了的老外拿着手机站在菜垛前兴奋地自拍。”
大白菜来了,北京的冬天真的就到了,过去即使是住楼房,也是要贮存些“当家菜”。一个板车拉到楼下,没有电梯,一趟一趟搬到5层自家的小阳台。用报纸一棵棵包好,天天吃也不腻,吃到春节是没问题的。回想起来,这个过程近乎是一种仪式。这些天去超市,看到又好又便宜的大白菜,仍然会搬上七八棵,用报纸包上放在阳台。只不过对白菜品种少了?偶尔吃一吃都是香的。过去北京丰台的小井村,夏天种一茬水稻,冬天又有大白菜,全得益于水好。在虎坊桥福州馆小学读书的时候,农民会用马车接同学去学农,插秧、收大白菜的场景和感觉都是真的,现在的孩子恐怕难以体会。当下所谓的体验农耕文化活动,虽然商业气息太浓,但事情还是让人欢喜。比如海淀上庄的“2015稻香小镇开镰节”,玩的是1200多亩京西稻。据说在稻田体验区,有身着宋朝农民服装的表演者进行农事劳作,反映出办这事的人有点学问。大喇叭播放着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有了些沸腾年代集体劳动的气息。不出所料,收获这批京西稻的主角,并非日日与田野为伴的农夫,而是来自城里的一拨拨游客。特别是一群孩子,头上包着白毛巾,手上是货真价实的镰刀,好在有家长在旁边指导呵护。
在延庆县也保留着最后一片稻田,据说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怀隆兵备道胡思伸、延庆知州宋云霄相度地形,开水田六万亩,始种水稻。稻米也曾作为贡品,名重一时。张山营镇域内蔡家河两岸的晏家堡、丁家堡、辛家堡、田宋营等村庄都有悠久的水稻种植史,天然泉水浇灌,精耕细作,富硒土壤出产的大米清香、透亮,做出的饭松软可口。这些年进行的抢救性恢复水稻种植,目前达到200亩,亩产大约800斤。年复一年,农民重复着这份耕耘和收获,对于他们来说,水稻并非主要经济来源,他们选择种水稻,是因为那份难以割舍的情结。
水稻种植是古人给炎黄子孙留下的宝贵财富,早在距今七八千年前,当时生活在太湖流域和杭州湾一带的人们,放火烧掉湿地中的灌木,种上水稻类的植物,刀耕火种。后来江南地区人口增加,水稻成为一种重要的粮食作物,但水稻产量不高是困扰古人的大问题,原因是没有培养出高产的稻种,而且一年只能种一季。当历史进入唐五代时期,政局动荡不断,耕地荒废严重,加上北方以种植小麦为主,产量也很低,无法养活大量人口,流民出现南迁。中华大地粮食匮乏,民族的生存和文明的延续也受到严重束缚。就在这一关键时刻,一种优良的水稻品种——占城稻来了。11世纪初的宋真宗时期,福州商人在东南亚发现占城稻的高产和成熟短,就把这个稻种带回家乡。我国原有的稻种,从插秧到成熟,要经过150天左右,加上秧苗在苗床上还需要一个月时间,历时至少半年以上,所以一年很难收获两次。占城稻因为耐旱而且成熟期短,从苗床移植到稻田后,只需要百天就能收割。此后经过不断改良品种,成熟期更加缩短。
通过占城稻的引进,宋朝时期的水稻产量得到了快速提高,特别是二熟种植法和三熟种植法在南方的推广,稻米越来越充裕。从福州到福建,以及江南地区的经济也因此得到发展。这次农业革新的成果,首先是让中国人口出现了爆炸式的增长,唐朝鼎盛时期,中国的人口大约是5000万,而到了12世纪北宋徽宗时期,中国人口超过了一个亿。粮食和人口的增加,对于古代农业国家来说,就意味着国力的增加,意味着文明的昌盛。另一个重要意义是,北宋时期占城稻的推广引爆人口增长后,如果以秦岭淮河为南北分界线,南方地区的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北方地区人口一倍,自古以来人口北多南少的局面被扭转了,南方的影响力逐渐超过中原。这个变化相当重要,因为国家的税收来源主要是自耕农,南方地区人口数量多,意味着南方地区的税收就多,比重就大,国家的经济重心也因此出现转移,从黄河流域过渡到了长江流域。
占城稻能够被福州商人引进,是因为当地发达的海洋文化,福建沿海自古就是海洋文化和农耕文化的碰撞点。在太平洋以及印度洋数以万计的岛屿上,生活着大约2.7亿讲南岛语系语言的人,他们有着相似的语言系统,相近的造船和航海技术。目前的许多研究,把这些人的故乡指向了中国的福建。从语言角度讲,福州话和闽南话中,脚叫作ka。而南岛语系的1000多种语言里,大部分有关腿或脚的词都叫ka。从遗传学上看,学者对太平洋地区大量族群的基因进行分析后发现,波利尼西亚人的基因与台湾原住民的基因联系密切,说明福建、台湾一带是南岛语族起源的可能性很大。同时,南岛语族的造船、制陶技艺和稻作方法,都与福建、浙江的史前文明有关联。总之,发生于距今五六千年前的海上大迁徙的起点,应该就在中国的东南沿海。在随后的历史中,海上丝绸之路铸就了一代又一代福州人的文化精神,产生于陆地的农耕文化给福州人提供了闯荡海洋的物质基础,而海洋文化除了通过贸易获得滚滚财富外,也带来了域外的精神文明和奇花异果。
我的祖家南通在福州闽江边上,30年前去过一次。老屋除了顶上的瓦片,其他都是木头结构,房前屋后是荔枝树、龙眼树、芭蕉树,稻田、茉莉花田,印象深刻。茉莉花因香气清婉柔淑,花朵洁白玉润,被誉为“天香”。古往今来,对茉莉花的称谓也不尽相同,有“末利”(《南方草木状》)、“抹厉”(《洛阳名园记》)、“抹力”(《群芳谱》)等。明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末利本梵语,无正字,随人会意而已。”各种称谓系梵文mallik的音译。茉莉花并非中国原产,而是从国外引进的,对于它的来源,至今仍有争议,主要有“大秦说”“波斯说”“印度说”三种。公元前1世纪,中国丝绸已成为地中海国家最珍贵稀有的服装面料,其中许多产品就是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输送到地中海东岸。印度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是东西方海上贸易一个重要中转站。在西汉末年王莽时期至东汉初年,中国与西域的陆上交通几乎中断,但是罗马市场的中国丝绸量却仍在增加,就得益于印度这个中间人,频繁进行的与东方的汉朝和西方的罗马的海上贸易。古印度人可以把中国的丝绸带到西方,把西方的香料带进中国,当然也可以把“大秦”或“安息”的茉莉引进中国。在东罗马的文献中有提到茉莉花,而现在国际上以茉莉花为市花的希腊雅典,当时就属于罗马帝国,茉莉比较可能的交往路线是罗马帝国(大秦)——波斯(安息)——印度(天竺)——中国。
福州是中国最早引种茉莉的地区之一,福州的茉莉比较靠谱的说法是来自印度。历史上,福州一直是东太平洋往来的中心点,是我国古代海上交通与贸易重要的始发处与枢纽站。距今4500年前,福州昙石山人就开辟了从台湾、菲律宾、印尼到南太平洋众多岛屿的航线。在西汉时期,福州就有了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东冶港”,当时东南亚诸国的贡品就是从这里进入中国。有一个说法,自汉武帝设置交趾七郡后,“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泛海而至”。古印度、斯里兰卡等南亚国家,人们非常喜欢茉莉花的香气,茉莉还被尊为佛教圣花,在庙宇里佛教徒常用茉莉花环供奉菩萨。史料多次记载东冶港与印度等地有贸易往来,茉莉被印度商人带到福州是很自然的事。2000多年前茉莉来到中国,因其畏寒怕冷的特性,早期主要在南部省份如福建、广东、广西、云南等地种植。到了宋代,茉莉在福建的种植面积急剧扩大,甚至到冠绝中华的程度。北宋《瓯冶遗事》中记载闽中特产时描述:“花有茉莉,天下未有。”福州最早的地方志,宋代梁克家《淳熙三山志》(1182年)也记载:“抹丽,此花独闽中有之。”
茉莉花引种中国后在福建特别是福州地区被广泛种植,这既取决于福州优越的地理气候条件,同时也与福州文化密不可分。今天,它当之无愧成为福州市的市花。
(编辑·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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