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宗接代

李恬

早饭的时候，钟妈又向钟文智提起了找对象的事情。

“要是真正的小智还活着，现在也三十了，我早能抱上孙子了。唉，现在不是有很多人找机器人结婚吗？你也去试试，找个人类媳妇儿回来！人工受孕或者领养个孩子，我给你们带！”

钟妈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牺不小。自从民用机器人被发明出来，一直都是机器人侍候人类，现在她竟然主动提出侍候机器人，给机器人带孩子。钟妈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钟文智：如果他有人类的感情，一定会被感动的。

但机器人钟文智只是把他从互联网上即时搜索到的信息经过计算机大脑处理分析后，给出了客观上的最优解决方法，“你们可以买一个成年女性仿真机器人和一个婴儿仿真机器人，组成一家三口。女性机器人可以做家务和陪同聊天，婴儿机器人每三个月拿去维护点升级一次，确保他的外形和智力的发育程度跟真正的婴儿一致。女性仿真机器人和婴儿仿真机器人的成本约为二十一万零八千，每年维护成本约为……”

“我不要什么机器人小孩！”钟妈怒气冲冲地打断了钟文智的话，“我就想要个孙子！活生生的！你娶什么样的老婆没关系，人类也好，机器人也好，都可以，但我孙子一定要是人类！要给我家传宗接代的！”

钟爸一言不发地喝着粥，仿佛钟妈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钟文智沉默不语。也许是他计算机大脑里掌管感情控制的程序提醒他，不要跟钟妈顶嘴；也许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钟妈如此执着于要一个人类孙子。

“可惜国家规定，要想收养人类小孩，夫妻必须有一方是人类。你只能找个人类老婆结婚才能收养孩子，或者让她人工受孕生一个。你的脑子不是能联网吗？赶紧上网搜一下，有没有姑娘想嫁机器人的！对了，要本市的，本地人好沟通，离家也近！”

钟文智保持僵硬的状态一分钟后，对钟妈说道：“本市在网上公开寻求机器人配偶的女性共有三十一人，其中十九人对配偶外貌、型号的要求与我不匹配，而且她们提出的结合方式都是购买，婚后配偶将成为她们的私人财产……”

“唉，现在的姑娘都在想些什么，这是找老公还是找小白脸……”钟妈感叹了一会儿，又瞪着钟文智说，“不对呀，我看见跟机器人结婚的就挺多的，楼上老邱家的儿子就买了个机器人老婆。怎么我们市上网找机器人对象的就三十来个？不会是你的搜索有问题吧？”

“我刚才说的是女性数据。总体而言，愿意找机器人配偶的男性远多于女性。”

钟妈又叹了口气。钟文智说的也是真话，不少宅男都购买了女性仿真机器人并与之结婚，她们的外貌和触感跟真人相差无几，而且容貌姣好，身材婀娜，性情温顺，能包办一切家务。他们中一些比较有钱的，还请人代孕或者领养了人类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哪怕没工作的啃老族，他们的父母也花钱给他们买了机器人妻子。这些机器人妻子每天只需一小时就能做完一个普通家庭的全部家务，她们的丈夫平时可以将她们出租给模特行业或者家政行业，得到的租金也能保障生活。他们可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饿了就把妻子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食物用微波炉热一下，其他时间就用来打牌、打游戏、看剧，懒洋洋地等着租出去工作的妻子晚上回来。

“对了，最近系统又要升级，我的CPU和内存都要换新的，否则不能和新系统兼容，容易死机。”钟文智对钟妈说，虽然他工作赚来的租金不少，但经济大权都由钟妈掌管。

“换吧。找个周日，把整个脑子都换一下，特别是内存，换大一点儿的，多存储点人际交往的知识，能讨女孩子喜欢。脸部和全身的皮肤也换一下，外形好看点，在相亲时总是占便宜。”钟妈看着钟文智的脸，这张脸跟当年真正的钟文智几乎完全一样。他被买回来后，只在正式工作前升级过一次外貌——把少年的外形升级为成年人的，有助于更好地融入工作环境。他升级后的脸型是参照少年钟文智和钟爸钟妈的脸型塑造出来的，然而这张酷似双亲的脸过于平凡，并不受女孩子青睐。

“人造皮肤就用跟天然皮肤一模一样的那种，看上去就像个真人了。再下载一些男女交往的知识，反正你也出社会这么多年了，也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虽然跟真人相比呆了一些，但那些程序员个个都呆呆的，看起来也没太大区别。要是遇到合适的姑娘，让她以为你是真人，愿意嫁给你就好了。结婚后让她做人工受孕……”钟妈遐想着钟文智的将来。

“瞎说！”一直闷头喝粥的钟爸打断了她，“就算能瞒过人家，领证的时候工作人员不查吗？到时候人家可以告我们骗婚！”

钟妈愣了一下，还是没放弃希望，“那恋爱的时候先别告诉人家，等到她对小智有了感情再告诉她，她要是真喜欢上小智，就不会在乎这些了。先把小智的外形收拾得好看些，另外那些姑娘找对象不都是喜欢有车有房的吗？我们家房子有两套，但都不算大，要是能再买套大点儿的房子给小两口住，应该也有人肯嫁吧……”

“哪儿来这么多钱？”

“小智的租金不是挺多吗？我们再攒一段时间……”

钟文智默默等钟爸钟妈用餐完毕，才把桌上剩下的粥和小菜都倒进自己嘴里。他不需要进食，但有处理食物的功能。这种用餐功能有两个作用：一是让机器人能陪家庭其他成员一起就餐，促进感情交流；二是可以让机器人处理剩饭。

“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以钟文智走路的速度，他可以步行到公司，他当年考驾照只是为了方便给钟爸钟妈开车。

餐桌边的钟妈叹了口气，“一天到晚都不在家，看看人家吉祥，在家就可以工作，可以陪着家里人……”

“我的工作需要跟同事交流，不方便在家办公。”吉祥是小说写手，平时就在家里写作，跟他合作的网站和出版社把稿费直接给吉叔夫妇。钟文智不知道吉祥是怎么写出小说的，机器人没有创新和创作的能力，况且吉祥这种从没升级过的老型号，内存和计算能力都很差。

钟妈带着形象焕然一新的钟文智从维护点回家时，在小区里遇到了饭后出来散步的王姨和陪在她身边的吉祥。

“这是小智吗？变这么帅，都快认不出来了呢！这个样子，都能去当明星了！”王姨拉着钟文智的手一通夸赞。

吉祥围着钟文智转了一圈，嬉皮笑脸地说道：“智哥，是不是要走偶像路线了？你终于发现，就算是机器人，外形好也很占便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写书？多放一些你的照片上去，一定会畅销的！”

吉祥和钟文智之间其实完全可以用蓝牙技术交流信息，不用开口。但吉祥习惯把自己当人类，要和钟文智用人类的方式交流。钟文智第一次跟吉祥见面时，直接叫他“吉祥”，但他坚持要钟文智叫自己“吉祥弟”。在这之前，钟文智只对人类才称呼“XX叔”“XX姨”“XX哥”，对机器人同类，都是直接称呼名字或者代号。但吉祥一直坚持让别人把自己当人类，无论对方是人类还是机器人。

王姨嗔怪地拍了吉祥一下，“少来了，人家小智在游戏公司编程，都不知道比你码字挣的多多少！”王姨继而又对钟妈笑道，“还是你家小智聪明，能找到这么高薪的工作。哪像我家吉祥，除了做家务就只能写点东西换钱，还没有小智挣的一半多！”

钟文智知道，这并不是吉祥的错，吉祥是情感型仿真机器人，这个型号的运行速度本来就比较慢，大脑系统中的程序又多半是和人际交往相关的。而且吉叔夫妇把他买回来之后就没做过升级——无论是外形还是大脑。十多年来，吉祥一直是十五岁少年的模样。而钟文智是智慧型机器人（据说原先的钟文智成绩很好，钟爸和钟妈后来在定做机器人时特地要了智慧型的），而且上过大学。

钟文智的学习速度比人类快，如果光是为了学习技能，他没必要在学校待四年。他在学校待着主要是因为从事精密工作的机器人必须和除了家庭成员以外的人类相处数年，得到他们的正向评价，保证他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对人类完全无害后，才能正式工作。大学的师生几乎都给了钟文智良好的评价，证明他情商合格。而他开始工作、挣取租金后，也说服钟妈每年给他的大脑升级一次，提高运行能力和内存、硬盘的容量，让他能不断学习潮水般涌现的新知识。经过不断的升级和学习，目前钟文智在国内已经是同类中的佼佼者。

但钟文智此刻并不想跟王姨解释为什么他和吉祥的差异会这么大，他知道这等于是说王姨对吉祥的投入太少。

“哎呀，吉祥挣得也不少了，会写小说的机器人，除了他还有谁？你家吉祥现在这么红，以后挣得只会越来越多！”钟妈眉开眼笑地夸着吉祥。

王姨还没说话，吉祥就开始夸口：“那是，我每小时能看几千万字的畅销小说，然后分析它们的走红元素，再把这些元素重新组合，分析它们的比例、受众以及最佳出现时机，并在书里完美地表达出来。这些流行元素都是我统计分析过的，我把读者喜欢的一切全写出来了，不火才怪！”

“这孩子，一点儿不懂谦虚。”王姨嗔怪地看着吉祥，“一点脑子都没有。”

这样的畅销书，吉祥每周都能创作一本。但吉祥走红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他的高产和作品中的流行因素，他很善于炒作自己，“全世界唯一一个机器人作家”——这个噱头很有吸引力。虽然有专家反驳说机器人不可能有人类的创作能力，但他的粉丝们对反对者不屑一顾。况且吉祥十多年来一直是少年模样，他本身就长得白皙秀气，稍微一包装就是美少年机器人作者，唤起无数女性粉丝的怜爱。据吉祥的数据分析，炒作跟作品本身一样，能从心理上满足粉丝。

“唉，不管孩子们做什么，能挣到租金就好。”钟妈一句话总结道。机器人可以工作，但挣到的不是工资，而是租金——按《劳动法》规定，机器人的雇主不能直接把报酬付给机器人，而是付给机器人的主人，作为租赁机器人工作的租金。

回家后，钟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剥着第二天要吃的毛豆，一边告诫钟文智：“我花了这么多钱来打扮你，你一定要好好把握，看见哪个人类女孩子对你有意思就赶快下手。要是主管情商的程序不够用，我给钱让你升级大脑！别学人家吉祥，如果真正的吉祥还活着，也不过二十五六，比你小着呢。王姨他们不急，还让他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但我可急了，你得赶快找了！”

钟文智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帮着剥毛豆。

“买套大房要两百多万，给女方的彩礼至少也要十来万，人工代孕的话也要花钱，孩子生出来后也要养……”钟妈边剥毛豆边唠叨，“真的要努力挣钱啊。”

一年多之后，钟妈给钟文智布置的“找个真人对象结婚”的任务还是没能完成。钟妈怀疑钟文智的情商比不上真人，给他在婚介网站报名，安排过几次相亲，但都是不了了之。

钟文智倒也不是没人要，他们家曾经接到一些电话，都是女性打来的，开高价求购钟文智，但钟妈一提到婚后也不会放弃钟文智的所有权，那些女性就都失去了兴趣。

“其实要是真遇到一个合适的姑娘，小智的所有权归她也没问题啊，只要生的孩子姓钟就行了，小智婚后的租金都给她也没关系。可是我听说那些跟机器人结婚的姑娘都不怎么想要孩子，把小智给那样的人也是白搭。”钟妈叨叨地跟钟爸说着。

不过买大房子的钱倒是准备好了。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本职工作，钟妈还在空余时间把钟文智出租给其他公司做兼职。为了做好这些新兼职，钟文智只能在大脑中下载更多知识，安装大大小小的程序，加上钟妈要他下载供相亲时陪女方聊天用的星座、娱乐动态，还有她和钟爸需要的养生、股票方面的知识，他现在脑子的数据储存过满，加上他的躯壳还是刚工作时的旧躯壳，散热功能已经跟不上了。钟文智现在不时会出现死机现象，身体突然僵住，不语不动，过一两分钟才恢复正常。

钟文智跟钟妈提过，给他的大脑升级一下，换大一点的内存和硬盘，顺便改善一下散热功能。但钟妈总是说：“再等等，没看见我们家正在攒钱买房吗？我和你爸都这么省吃俭用了，都是为了你……”唠唠叨叨说一堆，埋怨钟文智不争气，找不到人类对象，还要他们买房，其他人家都是机器人在侍候人类，他们家却是人类侍候机器人。

跟吉祥相比，钟文智还算幸运。就在两个月前，吉祥被读者在网上举报抄袭，形象尽毁，之前写的小说也统统被撤。本来出版公司还要向吉祥父母追讨损失，但吉祥父母表示他们对吉祥的行为不知情，并退还了之前的稿费，出版公司才作罢。

其实早该知道的，再高级的机器人，也只有模仿能力，没有创新能力，哪怕模仿得再巧妙，也不是原创。那些文采绮丽的语句、曲折离奇的情节、跃然纸上的人物形象，统统都是他安装在脑子里的写作软件把搜集来的文章片段经过再加工而成的，有心人只要仔细比对一下就能发现。

那段时间王姨心情不好，经常来钟家聊天解闷，有时说着说着就流泪，“吉祥做这些事都是瞒着我们，现在突然要我们赔钱，我们又怎么知道这些……唉，一下子赔了这么多钱，想想都难受。吉祥真是什么也做不了……我打算把他改装成女孩子，租出去做钟点工算了，好在他长得矮小，也不用改装太多，改一下身材就好了。”

要是钟文智刚好在家，王姨就会看着他叹气，“还是你家小智好，老老实实地挣钱，什么都不用你们操心。”

钟妈就会紧接着抱怨，“哪儿好了？花了那么多钱给他换了张好脸好皮，连个对象都找不到。还要我们为他操心，烦死了。”

钟爸和钟妈最近在烦的就是买房子的事。钟爸打算把房子买在市中心，升值空间大，生活方便。但钟妈觉得家里在市区已经有两套房，不必再在市区买，这笔钱在郊区可以买个大房子，以后有了孙子总要住大一点的地方，再说郊区空气好，活动的空地也多，对孙子身体好。

在钟爸和钟妈为房子争论时，钟文智也在一边随时候命，搜索本市各楼盘的房价，分析附近的生活设施和未来数年的升值空间。他脑子里又被钟妈下了一堆房产数据和房价分析软件，内存明显不够用，有时给钟爸钟妈搜索资料搜到一半，就会突然僵硬一两分钟，等恢复后又要他们重新下指令才能工作。

“给他升级一下大脑吧，像这样死机，影响工作。”钟爸皱着眉头说。

“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用，就再用一段时间吧，他的老板不是还没投诉吗？这就说明这样不影响工作。”为了省钱买房，钟妈决心今后精打细算。

当钟爸钟妈终于把目标集中在几个楼盘后，每个周末钟文智都要陪他们去看楼。那些售楼小姐对这种陪人看房的机器人很头痛，他们不会被花言巧语迷惑，而且总能迅速地分析出房价动态、升值空间和利弊情况。售楼现场的一些大叔大妈甚至跟钟妈商量，能不能把钟文智借他们用一下，钟妈便见缝插针地宣传钟文智的种种好处，让他们要是认识合适的姑娘就给钟文智介绍。

一天，钟文智又跟父母去看楼时，一走到小区停车场就听见吉祥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区：“错误的不是机器人，而是人类，是他们思想腐朽操纵着机器人按他们的要求行事。你们见过自主危害社会、说谎、伤害人类的机器人吗？没有，机器人这样做都是在执行主人的命令！一些人根本就不应该拥有机器人，这类高科技产品在他们手里并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

吉祥跟在一脸尴尬的王姨身后，一边走进停车场一边高呼他的理论。钟文智知道，吉祥的脑子编不出这些话，这些估计是他把网上的一些愤青理论加工、组合而成的。

“一些父母，无论孩子是真人还是机器人，都要逼婚，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给他们繁殖后代，这是‘繁殖癌’！封建思想！把压力强行加给自己的子女！真人钟文智在十多年前因为学习压力跳楼自杀，如今机器人钟文智还要承受传宗接代的压力！如果是真人，早就崩溃了！”

在停车场准备开车的钟爸钟妈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迎面走来的王姨红着脸尴尬地说道：“这东西……我忘了怎么把声音关掉了，小智知道怎么关吗？”

钟文智面无表情地回答：“机器人都是听从主人命令的，你让他噤声就行了。”

王姨忙对吉祥呵斥道：“闭嘴！”吉祥顿时安静下来。王姨又对钟爸钟妈赔笑道：“我被他气糊涂了，都忘记怎么让他闭嘴了。”

确实，吉祥多年来一直要求别人把他当人类看待，王姨跟吉祥相处得太久，连机器人的操作方式都陌生了。

钟妈瞟了一眼紧跟在王姨身后的吉祥。虽然吉祥刚才的态度无比抗拒，但碍于王姨的命令，他只能跟在王姨身后亦步亦趋。

“带他去回收站吗？”钟妈问。吉祥刚才反应这么激烈，估计是知道自己要被销毁了才这样。

“不是，我是带他去维护点把他变成女孩子，让她去做家政工。”王姨苦笑道，“家政公司只给女机器人联系工作，因为女孩看起来更温柔，更好相处。我只能带他去改装一下样子。把一个仿真机器人在家里干放着也太浪费了，出去干活拿点租金也好。我还要把他的大脑清理一下，他写小说时，脑子里下载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要是她在做家政工时说了得罪人的话，雇主要投诉的。”

机器人没有强烈的性别意识，吉祥刚才反应那么大，估计是因为他要被清除记忆，而不是因为外形改造。

“真的要把吉祥变成女孩？也好，女孩子贴心细致，如果要陪家人的话，还是女孩好。”钟妈心不在焉地说。

“只能让他变女孩做家政活了，又不像你家小智，这么能挣钱……”王姨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钟文智整个人僵住了，“小智怎么了？”

钟妈知道钟文智又死机了。等了一会儿还没见钟文智恢复，她只能把食指伸进钟文智左边的鼻孔按了一下重启键，钟文智才恢复了行动。“最近大脑容量不够，老是死机。”

“那要不要一起去维护点给他升个级？我们正好同路。”王姨邀请钟妈同行。

“不了，我们还有事，改天吧。”

“是不是要去看房？”住在同一个小区，邻居之间有什么事情，小区里的中年妇女总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还是你家小智争气，房子买了一套又一套，我家吉祥简直是废铁一堆……”

王姨和吉祥走远后，钟爸钟妈低声咒骂了几句。机器人吉祥买回来的时间比机器人钟文智晚，他只能是从吉叔王姨的闲聊里得知钟文智的死因的，看样子他们私底下没少嚼钟家的舌根。

钟文智见到变成女性后的吉祥，是在三天后的深夜。他加班回来，正好在路上遇到穿着一身女仆装的吉祥工作回来。吉祥本来就是纤细少年的模样，面容又秀气，稍微改装一下身材曲线，接上长发，活脱脱一个清秀少女。

“钟文智，陪我一起回家吗？”吉祥用蓝牙无声对钟文智发出信息。现在有些窃贼专门等夜深人静有仿真机器人路过时，开车把他们撞倒，趁他们的电路被破坏、无法动弹，也不能把求救信息和嫌犯图像发送给警方时，把他们搬上车子，将他们的大脑格式化，稍加修复后转手卖掉。如果两人同行，至少一方被撞倒时，另一方可以及时报警，有个照应。

“吉祥，你还记得我？”钟文智也默默用蓝牙给吉祥发送信息。

“清理大脑时保留了一些家务方面的程序和社会关系数据，我现在还认得以前的熟人。”

“嗯，一起走吧。”

他们刚走进小区时，钟文智的动作突然僵住了。吉祥在旁边等了几分钟，也没见他自动重启。吉祥试探着用手摸了一下钟文智的皮肤，发烫。

吉祥蹲下来，把一动不动的钟文智背在身上，艰难地走到钟家门口，按了十分钟的门铃，直到睡眼蒙胧的钟爸钟妈出来开门。

“你们家钟文智死机了，他身上的电路老化，温度过高。先让他冷却一个晚上，明天再重启。如果可以，请尽快带他去维护点更新。”吉祥把钟文智搬到钟家客厅，告诉钟爸钟妈。

钟文智被重启时是第二天早上。他一开机，就看见钟妈冷脸看着他。

“你昨晚半夜是跟吉祥一起回来的？”

“是。”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下班回家遇见了，一起走。”

钟妈直瞪着钟文智，“你不会喜欢上吉祥了吧？她现在是女的。你可千万不能跟机器人结婚，机器人夫妻是不能领养人类孩子的！这个吉祥，估计是清理脑子时没清理干净，还是那么不省心，变成女的更是狐狸精一个！”

“不会，机器人不会产生感情。”钟文智生硬地答道。

“那就好。今天陪我们去签购房合同，那些相关法律都下载到你脑子里了，签合同时你看仔细点，别让人家钻了空子。”他们最后还是按钟爸的意见，选了一处市中心的房子，交通方便，生活设施完善，老人家住着方便。

买房后不到十天，钟妈上网时看到一个噩耗：国家修改了法律，人类夫妻才能领养或者人工孕育人类孩子，如果夫妻中有一方是机器人，便只能养育机器人孩子。

其实“人类+机器人+人类孩子”的家庭结构一开始就有弊端。一些跟机器人成婚的人类本身就有心理缺陷，出于家庭压力才购买仿真机器人组建家庭。这样的家庭领养了人类孩子后，如果人类一方对孩子进行虐待或者猥亵，唯主人命令是从的机器人也无法劝阻。考虑到这样的家庭对孩子成长不利，政府方面立法禁止人类与机器人组成的家庭抚养人类孩子。

“唉，辛辛苦苦买了房，还是没办法抱上孙子。要是早几年开始给小智找对象就好了，那时还可以领养小孩，现在都没办法可想了。”钟妈唉声叹气，“谁知道这些法律一会儿一个样。”

钟爸也有些烦躁，“我当年就说可以想办法代孕一个或者生一个，你非要买个仿真机器人，现在才发现机器人不如人类了。”

“当时谁能预料到现在会这样？那时我没有精力再拉扯大一个孩子，想着买个现成的机器人方便……”

“方便，方便！现在不用养孙子，什么都方便了！”

钟文智死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皮肤也经常热得烫手，幸好最近工作比较自由，他可以把工作带回家里做，不必担心同事们发现他频繁死机。

钟爸和钟妈现在都没心思带他去维护点升级。他们吵架的次数也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躲在卧室里窃窃私语，偶尔他们也会让钟文智帮忙盘点一下家里的存款和投资收益。其实就算他们压低声音，钟文智仍然能听清他们的话，只是机器人的特性让他对这些漠然相待。

一周后，钟爸和钟妈的商议终于有了一致的结果。

“小智，暂停一下工作，把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发到网上去。”早餐后，钟爸下楼去跟其他老头儿下棋，钟妈收拾好早餐的碗筷，吩咐完钟文智，便下楼买菜去了。她没留下看钟文智撰写帖子，反正钟文智的文字处理能力不错，发这样的东西轻而易举。

钟文智已经在电脑前编程工作了一夜，钟爸钟妈见他工作忙碌，特许他不用跟家人一起吃早餐。钟文智用发烫的手指把钟妈要他发的信息发到网上后，还来不及关闭网页，便全身僵硬。伴随着滚烫皮肤下的一声轻微爆裂声，一缕电路烧焦的气味从钟文智口中喷出，他全身僵硬，陷入了永久的休眠。

片刻之后，电脑出现的屏保掩盖了一则刚刚发在网上的帖子 ——《失独夫妇重金求子》：

本市xx区的钟家夫妇在十四年前失去了独生儿子，如今均已年过六旬的钟家夫妇在本市有三套房产，百万存款，家里的智能型仿真机器人每月出租的收入超过十万，但二人多年来一直膝下孤独，特此诚征与去世儿子年纪相当的成年男子为养子，可为其准备婚房并抚养儿女……

【责任编辑：杨 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