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吃,妹妹总挨打
2015-12-07周振华
文 周振华
为吃,妹妹总挨打
文 周振华
我那个想起来就让我内疚的妹妹,她极力偷吃的东西,今天看来能算什么呢!现在的小孩子都不会正眼去看,他们享受的完全是现代生活方式,经常吃的是麦当劳、肯德基、比萨饼,但就是这些,也已经吃得很腻。
妹妹小我两岁,准确说,只小一年零五个月。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已是50多岁的人了。
小时候,妹妹总挨打。打她的理由很简单,都是为吃。因为那年代太缺吃的,所以家里极力灌输在吃上要讲自觉,长眼睛。妹妹却全然不顾,我行我素,削尖脑袋整天琢磨吃,多吃一份儿是一份儿,能“偷”一点是一点,看她那没出息劲儿,我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抬起来,高频率地落在她身上的任一地方。
现在想起来,妹妹并没有吃到什么,无非收起半个窝头,偷走几块薯干,揣起几个红枣,在当时的我看来十足一个多吃多占的找揍的疙瘩。其实,比起现在的小孩子,她吃的这些东西能算什么呀。前两年,有一次我回老家,随意翻看一摞过去的老照片,有一张是妹妹大约在七八岁时手捧“红宝书”照的,穿在身上的小碎格蓝底儿上衣很短,紧紧地绷在身上,显得有些往上吊。右肩补着一块不搭调的补丁,那神情看上去很呆滞,面容并没有小姑娘的水灵劲儿,样子可怜巴巴的,决不是找揍的那种。照片把我带回了那个年代,看着看着,我流泪了,好长时间止不住,泪水滴在妹妹的照片上,说不上来是股啥滋味。唉!真不该打妹妹,何况有时手落得那么重!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典型的特征就是缺吃少穿。记得那时我们生产队每年的口粮不到400斤,小孩子只有大人的一半。当时的活茬儿没有机器,都靠人工,劳动强度非常大。成人每人一天一斤多一点的粮食,说什么也不够吃,家家为粮食伤透了脑筋。为此生产队也制定了一些相应的政策,每年队里都要留一部分机动粮,人口多的户,又特别能吃的家庭,可以借到一部分,大约不能超过每人口粮的20%,前提必须是贫下中农,对雇农的照顾更为宽松,地主富农绝对享受不到这样的政策,粮食再缺,也不会开这个口子,办法自己想。
我家当时5口人,父母、姐姐、妹妹和我。父亲因是富农,“文革”刚开始就从供销社回了老家。父亲从16岁经商,从没接触过农活,自然做起来很生疏,只能干一些像扛包、抬沙筐、跟车拉石头等粗活儿,这些活茬都是超强劳动,甭说一天一斤多粮食,三斤也不觉得饱,为了确保父亲这根家里的顶梁柱能尽量吃饱肚子,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在吃上都紧让父亲,比如活太累了的时候,母亲就用猪油为父亲炒一小盘洋葱、胡萝卜什么的,或者是到饭馆为他买一个馒头。这时妹妹就挤在父亲的旁边,“抢”菜吃,等没人的时候我就给她几巴掌,妹妹哭一顿,下次仍不悔改。
那时母亲为节省时间,一般中午做出两顿饭的量,剩下的收起来留着晚上吃,比如贴饼子、窝头什么的。母亲怕我们偷吃,采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办法,通常将剩饭剩馍收在顶棚里、挂在房梁上、锁进柜里,但不管收到哪里,妹妹都能准确判断,凭其经验,如期起获。特别是改善生活时,蒸顿馒头,母亲就更为难了,实在找不到一个妹妹找不到的地方,有一次母亲把剩下的馒头藏在缸里,盖严缸盖,压上石头,但6个馒头仍少了两个,那次,妹妹挨的那顿揍比较重。
为了弥补粮食不足,家里每年都晾一些熟红薯干、柿子干、香果干什么的,这些都能充饥,而且味道也很香甜。就这些东西也是妹妹“猎取”的目标,尽管家里集体研究收藏地点,妹妹照样全力搜寻着,直至找到,等大人注意查看时,已少了很多,非常无奈。有一次是最可气的,那年春天我和姐姐在院子里种了20多棵向日葵,经过我们精心浇水、施肥,到了秋天,每棵都果实饱满肥硕,收获后我和姐姐将葵花子晒干,收进两个铁壶里,然后挂在房脊的那根檩条上,位置是最高的。等到了春节想炒葵花子,有一只壶里几乎空了,另一只也只有一半了,记得那次姐姐都忍不住给了她一巴掌。
这就是我的妹妹,我那个因为吃常挨打的妹妹,我那个想起来就让我内疚的妹妹,她极力偷吃的东西,今天看来能算什么呢!现在的小孩子都不会正眼去看,他们享受的完全是现代生活方式,经常吃的是麦当劳、肯德基、比萨饼,但就是这些,也已经吃得很腻。
作者系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刘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