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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佚名《昭忠录》与《宋史》关系考

2015-12-04熊燕军

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底稿宋史忠义

熊燕军

南宋佚名《昭忠录》与《宋史》关系考

熊燕军

由于体裁和内容类似,长期以来,人们总是习惯于将《昭忠录》和《宋史》(主要是《宋史·忠义传》)放在一起比较。通常认为,《昭忠录》成书在《宋史》之前,但仅限民间传录,未尝上送史馆,故元人纂修《宋史》时未能参考《昭忠录》。然而,通过对二书相关内容的文字比较和史源考察,我们不难发现,《昭忠录》相当内容参考自晚宋官方史籍或元初史臣所撰之《宋史》底稿。

昭忠录 宋史 忠义传

《昭忠录》一卷,不著撰人名氏。是书所记皆南宋末忠节事迹,自理宗绍定四年(1231)元兵克马岭堡总管田璲等死节,迄于南宋灭亡时殉国之陆秀夫、文天祥、谢枋得等,共一百三十人,作者感情激越,对死难者褒扬备至,应为南宋遗民所作。《昭忠录》一书长期以抄本形式流传于民间,乾隆时修四库全书,以两淮马裕家藏本为底本,将其收入全书,此书才逐渐为人所知。除《四库全书》本外,此书尚有《墨海金壶》本、《守山阁丛书》本、《粤雅堂丛书》本及《丛书集成》本等不同版本。后述四种版本文字及内容均无二致,而与《四库全书》本文字偶有差别,以《四库全书》本为上。

虽然篇幅不大,作者失载,撰述过程及成书年代亦皆不详,但因传世文献中南宋理宗以后的材料缺失严重,《昭忠录》一书仍以史料价值突出为人称许,四库馆臣写道:“其文间有详略,而大都确实可据。以《宋史·忠义传》互相检核,其为史所失载者甚多,即史传所有,亦往往与此书参错不合”,“庶一代忠臣义士未发之幽光复得以彰显于世,且俾读《宋史》者亦可藉以考正其疏略焉”①四库本《昭忠录》卷首所附提要。。目录名家周中孚也认为该书“随时叙次,为《宋史》所失载者甚多,此可以补《宋史》之阙,并可以订证《宋史》之参错焉”②周中孚《郑堂读书记》卷二三《史部九·昭忠录》,载《国家图书馆藏古籍题跋丛刊》(第11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第670页。。彭元瑞虽指出《昭忠录》所载文天祥脱身京口时从者十二人事有误,但也承认“中有《忠义传》所未载,足补《宋史》之阙”③彭元瑞《知圣道斋读书跋》,窦水勇校点,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1页。。今人任崇岳也认为此书是研究宋元战争必不可少的参考材料④老铁主编《中华野史辞典》,大象出版社,1998年,第324页。《昭忠录》辞条为宋史专家任崇岳所撰。。

目前,学界对《昭忠录》一书已有相当认识,但关注的力度仍然不够,大都仍停留在征引史料的层面,少有探讨诸如作者、史料来源、史料价值、撰述过程及成书时代等问题的专门著述,这不能不影响到此书价值的发挥和利用。本文主要探讨《昭忠录》与《宋史》之

关系,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批评指正。

由于体裁与内容类似,长期以来,人们总是习惯于将《昭忠录》和《宋史》(主要是《宋史·忠义传》)放在一起进行比较,但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无关系,却鲜有人提及。清人在修四库全书时,最早关注到这一问题,《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五七:“考袁桷《清容居士集》、苏天爵《滋溪文集》均有修元(辽金宋,笔者注)史时采访遗书之目,不载此名,孔齐(孔克齐,笔者注)《至正直记》所列修史应采诸书亦无此名,知元时但民间传录,未尝上送史馆,故至正间纂修诸臣无由见也。”认为《昭忠录》成书在《宋史》之前,但仅限于民间传录,未尝上送史馆,故元人纂修《宋史》时未能参考《昭忠录》。

前引袁桷、苏天爵所撰“修辽金宋史时采访遗书之目”当指《修辽金宋史搜访遗书条列事状》①袁桷《清容居士集》卷四一《修辽金宋史搜访遗书条列事状》。、《三史质疑》②苏天爵《滋溪文集》卷二五《三史质疑》。二文。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拜住主持国政,将修撰辽金宋三史的任务托付给袁桷,“公亦奋然自任”,故上《修辽金宋史搜访遗书条列事状》,“条具凡例及所当用典册陈之”③苏天爵《滋溪文集》卷九《袁文清公墓志铭》。。此文按纪、志、表、传之体,开列遗书一百四十余种,以备修史之用。元顺帝至正三年(1343),元朝正式下诏分修辽金宋三史,苏天爵给当时担任总裁官的欧阳玄写了一封信,对元修诸史的史料条件、程序、体例及史官等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这封信就是《三史质疑》。今查,前述二文中的确不见《昭忠录》之名,但这并不能确证《昭忠录》与《宋史》无涉,一来二文皆写于《宋史》修成之前,二来内容上也只是建议之言,不足以反映出元修辽金宋三史所采诸书的实际情况。

要说明的是,元修辽金宋三史时,确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搜求遗书的活动。至正三年三月,元顺帝下《修三史诏》:“这三国实录、野史、传记、碑文、行实,多散在四方,交行省及各处正官提调,多方购求,许诸人呈献,量给价直,咨达省部,送付史馆,以备采择。”④《辽史》附录《修三史诏》。诏令下达以后,朝廷派遣使者分行郡国,网罗遗文逸事,但江南诸处南宋遗民后裔“尚多畏忌”,其所藏之书送官者甚少。在这种情势下,至正四年,中书省又派史官危素前往河南、江浙、江西诸地,宣传朝廷纂修旨意,访摭遗阙。危素访书成效卓著,仅在宁波就得书七千余卷⑤宋禧《庸庵集》卷一二《代刘同知送危检讨还京师序》。,其中有些书籍极其珍贵,比如故宋礼部侍郎邓剡家藏陆秀夫及邓剡所著南宋末年二王事迹⑥《宋史》卷四五一《陆秀夫传》:“方秀夫海上时,记二王事为一书甚悉,以授礼部侍郎邓光荐(邓剡)曰:‘君后死,幸传之。’其后厓山平,光荐以其书还庐陵。大德初,光荐卒,其书存亡无从知,故海上之事,世莫得其详云。”危素《西台恸哭记注跋》(见《宋遗民录》卷三)记邓光荐著有《续宋书》。又刘诜《桂隐文集》卷四《题危太朴与邓子明书后》:邓剡回庐陵后,“以所闻见集录为野史若干卷,藏不示人”,在危素感召下,其后人邓晋终于“抱其先祖所著上进史馆”。。

关于此次搜求遗书的种类及数量,史无明载,不得而详。前引《四库提要》有“《至正直记》所列修史应采诸书亦无此名”语,似乎《至正直记》亦列有元修三史应采诸书之目,但令人困惑的是,今本《至正直记》中却无此内容。魏源《元史新编》卷七九《乐志》:“畏

吾僧闾闾,尝为会福院提举,乃国朝总统南的沙之子。世习二十弦(即箜篌也),悉以铜为弦,乐工皆不能用也。《镔铁器》曰:胡布斯者,世所罕有,乃回回国中上用之乐,制作轻妙,中土铁工不能为(见孔齐《至正直记》)。”①魏源《元史新编》卷七九《乐志》,文海出版社1984年,第3642页。魏源注明了此文出处,今遍检全文,却不见此段内容。联系前述情况,今本《至正直记》当残缺不全。

限于版本②《至正直记》刊本甚少,明代著名文学家归有光曾将此书抄录订正,并撰有《静斋类稿引》,准备刻印出版,但尚未发现有明刊本著录。《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存目谓《至正直记》“别一本题曰《静斋直记》,其文并同,惟分四卷为五卷,而削去各条目录,盖曹溶《学海类编》所改窜也” 。但《学海类编》原本早已散佚不存,现存《学海类编》经清人陶越增删,《至正直记》已被删去。现存《至正直记》刻本仅《粤雅堂丛书》本一种。见尤德艳《〈静斋至正直记〉及作者考述》,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03年第3期。,《至正直记》到底有否上述内容,今已无从考证。不过,纵然四库馆臣所言为实,似乎也不足以说明《昭忠录》与《宋史》毫无关联。《至正直记》作者孔克齐虽曾为国史编修,但其并未参与《宋史》的修撰工作,且从“应采诸书看”,其所列也是建议之言。事实上,三史既各有底稿,又成于众人之手,各史参考诸书情况,即便是参与其事的史官们,也不大可能有详细的统计结果。

要想证明《昭忠录》和《宋史》之间有无关系,其实并不难,只要将两书文字放在一起比对即可。笔者发现,《昭忠录》和《宋史》所载诸传中,有些内容及文字高度一致,如张顺传(见表1)。我们不难发现,除“俗呼顺曰‘矮张’,贵曰‘竹园张’”一句仅见于《宋史》、“每舟载卒三十,盐一袋,而二百匹及他物”仅见于《昭忠录》外,其他内容完全一致,文字也多所雷同。除张顺传外,张贵传的内容和文字也高度一致。

表1 《昭忠录·张顺张贵传》与《宋史·张顺张贵传》文字比对表

又,有些传记的文字虽然详略差别较大,但仅仅是删繁就简的处理,内容上并无二致,如徐道隆传(见表2)。除徐道隆传外,汪立信、徐应镳、吴楚材三传的情况与此类似。不同在于,汪立信、徐应镳二传文字,《宋史》皆详于《昭忠录》;徐道隆、吴楚才二传文字,《昭忠录》皆详于《宋史》。看起来,二书应该存在参考引用的关系。

表2 《昭忠录·徐道隆传》与《宋史·徐道隆传》文字比对表

又,吴楚才的传记在元代文献中皆隐讳不书,仅有《宋史》与《昭忠录》载述,两书传文大段雷同,两书定然存在参考引用的关系。但到底是《昭忠录》参考《宋史》,还是《宋史》参考《昭忠录》,尚不能确定。从汪立信、徐应镳二传文字比对情况看,似乎是《昭忠录》参考《宋史》;但从徐道隆、吴楚才二传文字比对情况看,似乎又是《宋史》参考《昭忠录》;张顺、张贵二传文字一致,无从辨别二书具体参考关系。

要弄清楚二书的关系,我们还需要了解二书的成书时间。《宋史》的编修始于至正三年,成书于至正五年,此为常识,不再赘述。《昭忠录》成书年代不详,通常以为此书为南宋遗民所作,故成书早于《宋史》,惜未加考证。笔者发现,元人刘麟瑞《昭忠逸咏》体例编排、条目内容与数量,尤其是诗后小注与《昭忠录》高度一致。经笔者考证,《昭忠逸咏》小注为作者原注,二书应为同源异本①熊燕军《南宋佚名〈昭忠录〉作者考——兼论〈昭忠录〉与〈昭忠逸咏〉的关系》,《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27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6月。。元人讳言宋事②何乔新《忠义集序》,载赵景良《忠义集》卷二。,刘埙、刘麟瑞父子不忍心宋季忠义事迹堙没无闻,故先后作《补史十忠诗》十首和《昭忠逸咏》五十首,希望“藉诗以存史

也”①《忠义集》卷首附提要。刘埙《补史十忠诗序》:“采清议,得忠义臣十人,史不书,各赋十韵,纂其实曰《补史诗》。”刘麟瑞《昭忠逸咏自序》:“追维仗节死义之士,事日益远,岁日益深,遗老日益凋谢,旧闻日益销泯,其不与草木同腐者几希。暇日搜讨遗事,赋五十律,题曰《昭忠逸咏》。”。刘麟瑞将收集到的宋季忠义事迹整理为《昭忠录》,并在此基础上创作《昭忠逸咏》,同时将《昭忠录》的行文改动后以注的形式附于诗中②《昭忠录》和《昭忠逸咏》诗后小注有四点差异:(1)《昭忠逸咏》诗后小注介绍人物生平时往往只书名而不著姓,如《都统曹公友闻及大安夜战死节诸将》诗后小注只云“友闻,同庆栗里人。”而《昭忠录》通常姓名全著。(2)《昭忠逸咏》1271年(宋度宗咸淳七年,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三年。是年,蒙古改国号为元)前用干支纪年,1271年后用元朝年号纪年。而《昭忠录》只在南宋灭亡后(1279)用元朝年号纪年,其余时间统一采用南宋年号加干支的纪年法。(3)《昭忠逸咏》小注中凡是“大兵”处,《昭忠录》皆为“元兵”。(4)《昭忠逸咏》诗后小注涉及南宋国境和君主时,往往有“宋境”、“宋朝”、 “宋主”的称呼,《昭忠录》则无。除第一点外,其余差异都是为了突显元朝的正统地位。。迫于形势,刘麟瑞不敢在《昭忠录》上署上自己的姓名,也不敢将之公诸于众。相反,《昭忠逸咏》因为迎合了元朝统治者对正统的要求,故刘麟瑞不仅署上了自己的姓名,而且在书成11年后,将书送文学掾岳天祐阅览。③岳天祐《昭忠逸咏序》,载赵景良《忠义集》卷二。

据刘麟瑞自述④刘麟瑞《昭忠逸咏自序》,载赵景良《忠义集》卷二。,《昭忠逸咏》成书于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则《昭忠录》也应成书于此时。《昭忠录》既成书于前,似乎应该是《宋史》参考《昭忠录》。又,《昭忠录》一书,元时虽不见于著录,《昭忠逸咏》在元代却有多人提及⑤元人多次提及《昭忠逸咏》,除岳天佑、赵景良外,《忠义集》卷六还收录王介夫《题刘如村昭忠逸咏》一首。,危素作为刘麟瑞的同乡⑥刘麟瑞为建昌南丰人,危素为抚州金溪人。二地地理位置接近,原同属抚州,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南丰割隶建昌军。,他完全有可能看到并征集到此书。巧合的是,危素同时还受命分修《宋史·忠义传》⑦危素《危太朴文集》卷七《昭先小录序》。。

会不会两书并无关系,只是相关内容碰巧史源相同呢?笔者发现,前述张顺传文字与周密《齐东野语》“二张援襄”一致:

既而荆阃移屯旧郢州,而诸帅重兵皆驻新郢及均州河口以扼要津。又重赏募死士,得三千人,皆襄、郢、西山民兵之骁悍善战者。求将久之,得民兵部官张顺、张贵(军中号张贵为矮张),所谓大张都统、小张都统者,其智勇素为诸军所服。先于均州上流名中水峪立硬寨,造水哨轻舟百艘,每艘三十人,盐一袋,布二百。且令之曰:“此行有死而已,或非本心,亟去,毋败吾事。”人人感激思奋。是岁五月,汉水方生,于二十二日,稍进团山下,越二日,又进高头港口结方阵。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碇出江,以红灯为号。贵先登,顺为殿,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敌舟布满江面,无罅可入。鼓勇乘锐,凡断铁絙攒杙数百,屯兵虽众,尽皆披靡避其锋。转战一百二十余里,二十五日黎明,乃抵襄城。城中久绝援,闻救至,人人踊跃,气百倍。及收军点视,则独失张顺,军中为之短气。越数日,有浮尸

溯流而上。被介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军中惊以为神,结冢敛葬,立庙祀之①周密《齐东野语》卷一八《二张援襄》,张茂鹏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第342页。。

据作者文后自述,此段材料来自襄州顺化老卒的口述,并参考其他史料而成。又,《齐东野语》成书于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②周密撰、朱菊如校《齐东野语校注》“前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3页。,早于《昭忠录》和《宋史》,《齐东野语》“二张援襄”应是《宋史·张顺传》和《昭忠录·张顺传》的史源。

要说明的是,《张贵传》的文字实际也出自“二张援襄”,只不过《张顺传》抄录的是前半段,《张贵传》抄录的是后半段:

表3 《昭忠录·张贵传》与《齐东野语·二张援襄》文字比对表

从上表可知,《张贵传》虽也出自“二张援襄”,但并非简单照录原文,而是稍有改动,因此《昭忠录》、《宋史》中文字一致绝非碰巧史源相同,二书一定存在参考引用的关系。联系前述对《昭忠录》成书时间的考察,似乎应该是《宋史》参考《昭忠录》。但是我们又该如何解释汪立信、徐应镳二传的文字比对结果呢?当然,《宋史》作者在撰写相关传记时,即便参考了《昭忠录》,势必也会参考其他文献的记载,他们借此对相关内容进行一些增补也并非不可能。但为什么仅仅是文字上有差别,而内容上却一致呢?

考虑到至正三年元人修《宋史》时有底稿可以参考,因此还可能存在另一种情况,即《昭忠录》虽不可能参考《宋史》,却可能参考《宋史》底稿,而至正三年元人正式修《宋史》时,一方面大量照录底稿原文,另一方面又对其进行适当增删,结果《昭忠录》和《宋史·忠义传》有的部分完全一致,有的部分虽然相似,详略情况却大相径庭。

1276年,元人攻破临安,参知政事董文炳认为:“国可灭,史不可没。宋十六主,有天下三百余年,其太史所记具在史馆,宜悉收入,以备典礼。”将宋史馆所收全部史籍运往大都,元朝“乃得宋史及诸注记五千余册,归之于国史院典籍氏”①苏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一四《左丞董忠献公》。,这些史籍(尤其是《国史》和《实录》)成为日后元人撰修《宋史》的底稿和主要依据。又,南宋末年,国势飘摇,史书修撰大受影响,迄南宋灭亡,相当史籍尚未完成。元自忽必烈始,即重视前朝正史的修撰,至正二年立国史馆,开始辽金史的编修,灭宋当年即决定增修《宋史》:“自我世祖皇帝立国史院,首命承旨百一王公(王鹗,笔者注)修辽金二史矣。宋亡,又命词臣通修宋、辽、金三史矣。”②杨维桢《正统辨》,载陶宗仪《辍耕录》卷三。此后各朝仍屡下诏旨,惜义例未定,终未有成。要强调的是,是时书虽未成,然内容已补写大概,只是等待义例的决定而已。欧阳玄《进宋史表》:“及夫收图书于胜国,辑甫哻于神京,拔宋臣而列政涂,载宋史而归秘府,然后告成……既编戡定之勋……寻奉纂修之旨,事机有待,岁月易迁,累朝每切于继承,多务未遑于制作。”③欧阳玄《圭斋集》卷一三《进宋史表》。

但刘麟瑞未尝入仕元朝,仅为一“逸士”④岳天祐《昭忠逸咏序》,赵景良《忠义集》卷二。,他有可能看到这些资料吗?前引《修三史诏》提到“这三国实录、野史、传记、碑文、行实,多散在四方”,可见直至元末民间仍可见到宋代官方史籍。至于元朝史臣增修后的《宋史》底稿有否流传,史无明载,不得而详。但笔者发现,早在至正五年《宋史》正式修成前,元人文献中就多有引用《宋史》之语。比如《至正金陵新志》卷五上《茅山》“拱辰谷”小注:“详具《宋史》”,卷七《田赋志》有“以《宋史》考之”语,卷一〇《韩世忠传》小注有两处“按《宋史》”语,卷一三上之中《赵淮传》、下之上《吴柔胜传》有“事见《宋史》”语,卷一四《摭遗》引《容斋随笔·忠臣名不传》,其后按语云:“《宋史》李雄作张雄。”《至正金陵新志》成书于至正三年(1343)⑤《至正金陵新志》卷首所附《修志文移》。,从国家图书馆所藏至正四年集庆路儒学、溧阳州学、溧水州学刻本看,小注亦为原注⑥陈红彦《元本》(插图珍藏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09页。。从“事见《宋史》”“详具《宋史》”等语看,前引文字“《宋史》”绝非宋朝国史或官方史籍的简称⑦宋朝国史和其他官方史籍均为分段编修,如《中兴四朝国史》、《理宗实录》、《理宗日历》等,书名中不可能出现“宋”字。元人因为编修《宋史》的缘故,为避免名称混淆,往往简称宋朝官方史籍为“前史”“旧史”,或者直呼其名,一般不会称其为“《宋史》”。,而应指元人在宋朝史籍基础上所编修之《宋史》底稿。《至正金陵新志》正文和注文中屡次征引《宋史》,可见至正五年《宋史》修成之前,《宋史》底稿已经在民间流传,至少相当内容已经流传。除《至正金陵新志》外,《(延祐)四明志》卷五《史弥远传》亦有“事见《宋史》”语。《(延祐)四明志》成书于延祐七年(1320),则在《昭忠录》成书之前,元人编修之《宋史》底稿就已全部或部分流散民间。

前述元人文献征引《宋史》内容,就史源而言,部分应该出自宋代官方史籍,比如《韩世忠传》;有些应该是来自元代史臣,比如《赵淮传》⑧赵淮死于德祐二年正月,一年后元军攻破临安,南宋灭亡,国史馆中应当没有赵淮详细的传记文字,《赵淮传》应该出自元初史臣之手。。要说明的是,前述元人文献中征引

之《宋史》内容,有些在今本《宋史》中已不见踪迹,比如《茅山》“拱辰谷”小注所言刘混康建元符万宁宫事;有些虽仍有记载,文字反倒不如前者详细,比如《赵淮传》,看来至正三年元人在修撰《宋史》时,对《宋史》底稿进行了相当的改动。证诸文献,的确如是。比如揭傒斯,“既领史事,每与僚属言,欲求作史之法,须示作史之意。……自是毅然以笔削自任,凡政事之得失,人才之贤否,一切律以是非之公”①黄溍《黄文献集》卷一〇下《揭傒斯神道碑》。。再如欧阳玄,“史官中有悻悻露才,议论不公者,公不以口舌争,俟其呈稿,援笔窜正,其论自定”②危素《危太朴文续集》卷七《欧阳玄行状》。。再如张起岩,“史官有露才自是者,每立言未当”,“即据理窜定”③宋濂《元史》卷一八二《张起岩传》。。正因为有增删的工作,黄溍才将修成后的《宋史》称为《新宋史》④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二二《读〈新宋史·汪立信传〉》。。有意思的是,《新宋史》一名恰从侧面证实了《宋史》在民间的流行。

回到《宋史》和《昭忠录》关系上来。至正三年前,元人虽曾多次下诏编修三史,但由于义例未定,三史迟迟未能修成。刘麟瑞害怕南宋忠节事迹因时间流逝而湮没不闻,故广泛采择相关记载,以成《昭忠录》。由于宋朝官方史籍及元初史臣所修《宋史》底稿一直在民间流传,刘麟瑞完全有可能看到这些资料,但一方面元初史臣所修《宋史》底稿主要参考自宋朝官方史籍,另一方面由于底稿只是半成品,还有相当内容并未完成,加之定稿时又多有增删改动,所以二书有些内容一致,有些内容又有差别。当然,不排除《昭忠录》在撰写之初,刘麟瑞就已对史源有所增删,可惜其引以为据的原始文献今已不存,无法详细比对。总之,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昭忠录》参考过晚宋官方史籍或元初史臣编修《宋史》底稿,这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本文作者为广东省潮州市韩山师范学院历史系副教授)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ng Shi and Zhaozhong Lu

XiongYanjun, History Department, Hanshan Normal College

Due to the similiar genre and content, scholars used to compare Zhaozhong Lu [Record glorying the loyal one] with mainly the chapter “biography of loyalty” in Song Shi [the History of Yuan Dynasty].It was usually thought that the completion of Zhaozhong Lu was earlier than Song Shi; but Zhaozhong Lu was not used in compiling Song Shi only because it was fromnot reliable folklore.By comparing the wording of the two books, and investigating historical sources, the article fi nds that indeed the main content of Zhaozhong Lu was from either the late Song offi cial historical records orthe draft of Song Shi written by the Yuan court in the early Yuan era.

Zhaozhong Lu; the biography of loyalty; Song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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