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藏玄机的匾

赵守玉

1.行宫丢了一块匾

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太阳刚一露脸，保洁员老戴便从屋子里走出来，开始擦拭行宫的玻璃。他无意间一扭头，吓了一大跳，行宫正中大殿上的竖匾不见了。

老戴立即把情况向行宫管理办公室梁主任做了汇报。梁主任一听脑门子上的青筋就蹦了起来。这行宫虽然规模不大，前后仅三层院子，房子也不多，但在当地却小有名气。据说当年平西王吴三桂曾在这里住过，虽然没有最后认定这是否吴三桂曾经的行宫，可上头已经对这里挂了号，并且定为保护建筑，大家也都称它为吴行宫。省城的一个专家团三天后就要来吴行宫。

在这节骨眼儿把正殿上的竖匾丢了，这还了得！梁主任一声令下，查！所有人都被集中起来，逐个被查问最近谁出入了行宫。接连一天一夜的大雨，外面的人没进来过，行宫里面的这几个人也都没离开过。许多人都坚称，下雨的时候他们还看到竖匾就挂在那里。既然这样，那竖匾就一定没有离开行宫。梁主任大手一挥：搜！于是，四门落锁，发动一切力量，寻找竖匾。

老戴找的最卖力，他旮旯胡同的找了个遍，也没见到竖匾的影子。无意间一眼瞥见天井西北角有一个陷沉的积水坑，不由眉头一皱，三两步走过去，操起一根竹竿探了下去。左右几下，竹竿碰到了什么东西，老戴探准位置，手脚并用，把积水坑里的东西扯了上来。果然是那块竖匾。

“主任，竖匾找到了！”随着老戴一阵兴奋地呼喊，梁主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一见竖匾真的失而复得，不禁大喜过望。可仔细一看竖匾上全糊满了烂泥，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泥水，不由皱起了眉头，一瞪眼睛：“好好的行宫要挂块烂匾呀？！”

老戴一笑，赶紧手忙脚乱地清洗起来。足足用了好几盆清水，才算把竖匾上的泥污洗净。老戴又拿起纯棉抹布，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竖匾。突然，他浑身一颤，仿佛被电击一样，一下子僵在了那儿，目光死死地落在了竖匾上。随着抹布一点点挪开，三个字仿佛刀砍斧凿的一样，出现在了竖匾上。

“主任！”老戴一溜烟儿跑到办公室，声音颤抖着汇报道，“主任，竖匾……竖匾让人用斧子……砍坏了……”

梁主任手一颤，刚刚送到嘴边的茶杯“啪”的一下掉到地上，摔了个七零八碎，他一下子站起来：“在哪儿？”

老戴把梁主任领到竖匾前，轻轻拿起盖在字上的长条抹布。梁主任俯上前去仔细查看，随后伸出手来一点点在字痕上摸了摸，紧闭着双眼，嘴里喷出几个字：“不是斧子砍的，是剑划的！”

“剑划的？啥人吃了豹子胆了，敢来破坏国家文物？”

梁主任摇摇头：“不是现代人，是古人。”

“古人？你是说这是古人故意弄坏的？”

“砰砰砰！”还没等梁主任回答，行宫外响起了沉重的砸门声。

2.有点意思的一块匾

梁主任皱了皱眉， 示意老戴去看看什么人。老戴一溜小跑儿来到行宫正门，隔着闩得很死的大门问道：“谁呀？”

“我！开门！”一个孩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老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外面不是别人，是王县长的小儿子王小贵。王小贵生性顽皮，喜欢到各处玩儿。有一天就胡打乱撞地跑到了行宫来，一下子就被这里吸引了。梁主任知道他是王县长的儿子，命令行宫的人谁也不许怠慢他，于是王小贵几乎成了这里的常客。老戴撤闩开门，王小贵边往里走边说：“一直下雨，都把我憋坏了，你们大白天的关着门干什么？要干坏事儿呀？”

“哪干什么坏事儿呀，”老戴跟在后面说道，“梁主任挺有意思的，说古人在行宫竖匾上用剑砍上了字。”

“我看看！”王小贵来了兴趣，一撒欢跑到竖匾前，蹲在那看了半天，喃喃地念出了那三个字，“牛——三——桂！”

并不识字的老戴瞪着眼睛看着梁主任：“主任，真是这三个字？”

梁主任点点头：“牛——三——桂，这三个字极有可能就揭示了吴三桂和行宫的秘密！”

突然，王小贵一下子摔倒在地，手捂肚子，身体扭曲，抽搐不止。梁主任和老戴全都慌了神儿，手忙脚乱地又是摸脑袋又是掐人中，王小贵嘴巴张了几张，颤抖着声音说道：“快去给我找点儿胃药……用热水吃下去……过一会儿就好了……”

梁主任和老戴立即扭头返回办公室，找药的找药，倒水的倒水。很快，两个人端水拿药急匆匆般返回来，却突然发现，王小贵不见了，那块竖匾也无影无踪。

“人呢？”老戴原地转了好几圈。

“匾！”梁主任惊叫一声，迅速向大门奔去。

果然，他们追到大门口，发现了抱着竖匾栽栽歪歪往外跑的王小贵。老戴急忙拦住他：“你……你要拿走匾干什么？”

“吴三桂是大官呀，我天天来这就是要学他。这块匾不错，我拿回去放我床头上，我长大了就能当他那么大的官！”

老戴急忙要王小贵把竖匾还给行宫，可王小贵坚决不肯。老戴一瞪眼睛说：“既然你非要往家拿，那我就去找王县长说理去！”

一句话说中了王小贵的软肋，因为全县都知道王县长对儿子要求特别严格，王小贵嘟囔了几句，把竖匾扔下，一个人逃之夭夭。

老戴把匾搬回行宫：“主任，咱把它挂回去？”

“不，别动！这是证据！”

老戴一愣：“什么，你真要去王县长那告状呀？他就是一个孩子。”

梁主任摇摇头：“我不是指这个证据，我是说这几个字有可能证明这个行宫真的是吴三桂的。三桂，不就是吴三桂的名吗！牛！难道是指牛金星？你看这一竖砍得多深呀，是不是他听到陈圆圆被强占，所以剑砍竖匾立誓要报仇雪恨？这么些年这几个字一直被覆盖着，刚才一泡一刷，洗尽铅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可他应该恨刘忠敏才对呀，为什么写牛呢？难道这两横一撇是代表李自成、刘忠敏和牛金星，这一竖是代表他一剑要砍死他们三人？”

正在梁主任自言自语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走了进来，老戴急忙推了推已经入境的梁主任：“主任，你看谁来了？”

3.非同寻常的一块匾

梁主任一抬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县长的大儿子王大贵。梁主任急忙让座，命老戴端茶倒水摆水果，然后两个人坐在屋里，关上门，聊了起来。王大贵开门见山，说他从小老弟那听说行宫发现了吴三桂的匾，特来询问是真是假。梁主任立时兴奋起来，说虽然还不敢断定那三个字就是吴三桂的，但是从字的形态、砍痕印迹等各个方面分析，应该形成于明末清初，用他的专业眼光看，十有六七是吴三桂所为。王大贵压低声音说道：“梁主任，能不能把这块匾让给我？”

梁主任一愣：“让给你？”

王大贵点点头：“不瞒你说，我海外的一个朋友特别崇拜吴三桂，到处收集他的真迹和有关资料。原来他就对咱们这行宫很感兴趣，一再求我如果确认是吴三桂的行宫，一定要给他选一样最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梁主任舍不得忍痛割爱，那我就让我的朋友给行宫捐点儿费用。梁主任重情重义的事儿我也会跟我爸提的。”

“这可是国宝呀！咱不能为了私利啥也不顾呀！”

王大贵一笑：“要是这匾上的字永远都发现不了呢？它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破匾吗？其实匾就是匾，只不过是咱们看它的心情不一样了，所以它好像就有了不一样的价值。卖给我吧！”

梁主任摇摇头：“不卖！”

王大贵做梦都没想到梁主任还真不给他面子，他脸“腾”地就红了：“姓梁的，别给你脸不要脸！等你从这滚蛋了，我看你拿什么装爱国者！”

梁主任血往上冲，他一把扯住王大贵：“走，咱们找县长评理去！”

门一开，只见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都是本地考古方面的头面人物，他们也已听说行宫中发现了吴三桂的字迹，所以全都赶了来。王大贵一见满院子的人都瞪着眼睛看呢，也不好意思服软，便和梁主任一块儿去了县政府。王县长听完梁主任的汇报，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儿子，并叫来司法部门的领导，让他们查查王大贵是否真的有过倒卖文物的行为，如果有就立即绳之以法。王大贵承认自己是撒谎，真正目的是想把那块匾骗到手而已。王县长让王大贵当众作了检讨，然后做出指示：以梁主任为主，全力以赴做好竖匾上那三个字的认定工作。

这下梁主任可吃了定心丸，回到行宫，他组织各路专家，对竖匾上的文字进行了认真研究。专家们的意见也不统一，大家各持己见，一直讨论到深夜，这才在行宫里昏然睡去。梁主任睡得正香，突然被浓烈的烟味呛醒。睁开眼睛一看，满屋浓烟，满眼火光，他急忙连喊带叫，惊醒众人，奋力冲了出去。然后众人又返回身来拼命救火，好在发现及时，抢救及时，火势没有扩大便被扑灭，行宫没受到什么损害，可是他们放在桌上的那块匾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分辨。梁主任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他清楚，竖匾完了，他的前程也完了。

同样明白梁主任前程已经完了的还有老戴。他见行宫已经失去了离飞黄腾达最近的一次机会，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发展前景了，干脆请假回家。老戴平时以住在行宫为主，很少回家，也很少去给父母烧纸。如今回来了，他就认真准备了一下，来到了父母的坟前，双膝跪倒：“爹，娘，列祖列宗，托你们的福，咱戴家今后要走进另一番天地了！”说完，把厚厚的黄纸搬过来，划着了火柴。

就在这时，几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过来，闪电般夺去老戴手里的火柴，一下子把他按倒在地。

4.暗藏玄机的匾

老戴拼命挣扎着，这才看清，制服自己的，竟然是一群警察。他拼命呼喊：“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梁主任慢慢走了过来：“你故意纵火制造混乱，以假乱真盗走竖匾。匾我们已经找到了，人赃俱获，你盗窃文物，还有什么话说？”

“我不是盗文物，那匾就应该是我们家的，我要给我们家正名！”老戴声嘶力竭地吼着，说出了他们家族的一段历史… …

原来，老戴的祖上曾经在吴三桂手下供职，对大明王朝忠心耿耿，后来向皇上奏报吴三桂有不臣之心，蓄意谋反，建议朝廷立即查办吴三桂。可是朝廷不但没相信，反而以诬陷大臣罪把老戴的祖上打入死牢。老戴的祖上一直坚称吴三桂的确有谋反罪证，就在当时的行辕也就是现在的行宫之中，叮嘱后世子孙一定要不离行宫左右，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吴三桂不臣的证据，为冤死的祖上正名。后来，老戴的长辈们相继进入行宫，直到老戴这辈。老戴讲完经过，又从家里翻出其祖父、父辈们留下的相关记载，上面有从吴三桂阵营中打探到的将士们关于吴三桂斩剑誓反等零星记录。拿到这些记载，梁主任如获至宝，他向王县长汇报，那块竖匾上的字十有八九就是吴三桂所为。

这时，省城的专家团到了。让梁主任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专家强烈支持他的观点，强调那个“牛”字其实是“朱”字无双腿，而无腿的朱家江山怎么可能千秋万代。同时“牛”字又是“午”字出头，意喻端坐午朝门上。这两层含意都说明吴三桂确实有背明图皇之心。同时那个专家又举出了大量的证据，最后用事实让所有的人不得不承认，那竖匾上的三个字就是吴三桂用剑所弄，而行宫就是吴三桂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这一认定不要紧，全县上下立即行动起来，围绕行宫大做文章，行宫进行重修和扩建，又建起了圆圆园、三桂军营、叛明誓师处等五处景点，利用吴行宫打起了旅游牌。老戴则由于提供证据有功，加之辩护律师的努力，最终老戴获得轻判。县城的经济在旅游业的拉动下全面翻升，王县长提升为市长，梁主任也升任为县文化局局长。

梁局长在局长的位子上坐得踌躇满志，这天，突然一个老朋友来找他，原来是老戴出来了。不管怎么说，毕竟曾经跟过自己，梁局长把老戴请进饭店，两个人喝了起来。酒过三巡，两个人都醉了，老戴硬着舌头说：“行宫掉了一块匾，你升官我坐牢，差距咋这么大呢？”

梁局长迷离着醉眼得意地说：“这都怪你太死守自己的那一套，还为祖宗正名，虚名还算屁！得跟对人，看准风，把握准时机，舍得付出。实话告诉你吧，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吴三桂的誓词，而是‘牛三娃三个字。王县长小儿子的小名叫三娃，他随母姓牛，那是他淘气爬上大殿刻的。王县长文化保护意识强和对子女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这要传出去县长怎么办？咱就调动各方面力量，包括暗中联系好省城来的那个专家，弄出一些无中生有的所谓证据，最后，这吴三桂的誓词就成了，问题解决了，经济发展了，领导也升官了，现在谁还在意那誓词是真是假！”

“我也做了呀！王大贵怕他弟弟在匾上划字的事情败露，就许给我好处让我偷匾，而我说的那些东西也全是假的。怎么，他不知道你做的那些？”

“要不说得跟对人嘛！我当时只跟王县长汇报，其他任何人我都守口如瓶。一个公子哥能对你负责什么呀？你看看王县长多好，让我当了局长，过几天我还要去求他，看看能不能当上副县长。”

老戴摇摇头：“我刚从他们那回来。牛三娃爬上一座塔顶玩儿，结果掉下来摔死了，王市长当时就昏过去了，醒过来只说了两句话：‘当初划匾要是就让他受惩罚，怎么会有今天？！这是人祸！”

“这是真的？”

“当然呀，王大贵亲口跟我说的。”

梁局长的筷子“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脸一下子就白了：“那我……会不会也成为……那块竖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