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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先生在路上:比起作品,相遇更重要

2015-12-02文/李

上海采风月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涂鸦京剧上海

文/李 娜

当柒先生随随便便地扎着一条蓝围巾有点过于安静地坐在我对面的时候,这个身上溅着油彩、衣服和牛仔裤都黑漆漆脏兮兮的“粗糙”老外让我难免觉得“画风不对”——嗯?说好的法兰西浪漫艺术男呢?但当我们开始交谈并回顾起他那一幅幅“已不存在的作品”时,他的表情和声调都一下子生动起来,“艺术”这么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此刻仿佛一道光,把他整个人都照亮了。

几个月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上海的街头巷尾以及各大媒体都在议论着同一个仿佛从天而降的文艺新地标:康定路600弄。这是一处正在拆迁的区域,却因为被人在残垣断壁间画上了多幅梦幻涂鸦而突然引发关注:侧身熟睡的少女、执笔作画的孩子、探身对话的红领巾少年们……画风细腻,笔触精美,而这些带着忧伤和唯美的画面配合着即将随拆迁消失的老街区,一下子将人们的记忆拉回到了昔日时光,引发了上海市民的感怀和共鸣。于是乎,这一组突兀于废墟之上的涂鸦作品通过豆瓣、微博、微信乃至传统媒体一点点传播开,逐渐发酵,吸引来了周边的居民、上班族、摄影爱好者、老房子爱好者以及纯粹看热闹的人,在这片杂乱而开阔的拆迁工地里,居然就这么聚集起了寻梦的人潮。而柒先生,正是那个用画笔,哦不,是喷罐为上海人造了旧梦的法国人。

很显然,“柒先生”这个文艺又有腔调的中文名字不是他的本名,因为大部分外国人的中文名都多少藏有寓意,所以我以为我们的话题从这里展开会有故事,但结果柒先生的助理曹彬小姐却表示完全没有:“他的名字叫Seth,S-e-t-h,念赛特,法语里读音和7一样,所以就叫他‘柒先生’啦。”好吧,虽然取名字不肯花心思,但几乎走遍了世界各地街区并留下作品的柒先生来到上海,却对要把自己的作品画在哪一面墙上非常费心:“地点似乎比作品本身更重要,是相遇给予了一面墙与一幅画共同的生命。”而与他精心挑选的创作地点一样,生活在城市老城区的居民,对于作品也非常重要,甚至从头至尾参与到他的创作中:“一开始我和居民有很多交流,我从交谈中汲取灵感创作,然后在我作画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来看,会花上一段时间观察。”所以最终完成的那些作品,与其说是柒先生的个人化创作,不如说是这位“边走边画”的法国艺术家与当地人的一场“不说话的交流”,这也就难怪康定路600弄的那些涂鸦会在完全没有任何策划和宣传的情况下,仅靠着那些线条与色块本身,就打动了一批批“顶顶见过世面”的上海人的心。

事实上,当年初“康定路600弄”在网络上红成“文化现象”的时候,柒先生当时已经离开上海回到欧洲,正在罗马挥着喷罐继续边走边画的生活呢。“我是通过中国的朋友,从网上知道这批画引发了关注的。”回忆起那段“突然火了”的时光,柒先生并没有表现出某种“刻意的谦逊”或者“不动声色的得瑟”,而是马上就喜形于色了——真像他笔下的那些斑斓的孩子:“我非常非常乐于看到这次掀起的热潮,而且我居然在网络上看到有新娘把废墟里的涂鸦作为婚纱照的背景,我简直忍不住大笑。谁能相信,艺术让所有人走到了一起!”

但如果你因此觉得他是个容易满足的新人,那就错了,虽然在上海是“当红新秀”,但在法国,柒先生早已是公认的“全球艺术家”——他1972年出生于巴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就开始用Seth这个名字在巴黎20区的墙上作画。他在巴黎街头艺术运动中以画人物出名。2000年当Seth从法国装饰艺术学校博士毕业后,同年就和Gautier Bischoff一起出版了《Kapital》,成为在法国涂鸦领域最成功的文学作品。从2003年开始,柒先生与法国电视台Canal+合作,开始以一种“全球旅行”的形式进行艺术实践——涂鸦对柒先生来说只是一种方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些“在快速现代化的过程中迅速消失的文化”,他不断寻找,和不同文化背景的全球城市艺术家合作,从巴西到乌克兰、越南,从墨西哥到意大利,他在不断地和当地文化进行艺术对话。

说起这一场漫长的旅途,柒先生很感怀:“旅行和相遇让我改变了很多。2003年我刚开始进行那一次环球旅行,去世界各地作画,但心里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我要做什么’的思路。那次旅行中,在一个巴西的贫民区我突然有了灵感,我开始画一些融入当地氛围的作品——不仅是为人文景观而创作,同时也是为当地居民而作。我希望画一些能够让所有人理解的作品,尤其是居住在那里的居民们能感同身受的墙画。所以,童年成了我最偏爱的主题之一。2008年,我又去巴西生活了一段时间,这对我的作品风格改变有很大的影响。在那里我可以在路中间,在众目睽睽之下作画。”正是这两次的巴西之行,让柒先生为自己找到并决定了一个非常明晰的创作方向:“我自认为是一个公共艺术家,我到处去旅行,定期创作,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收获了当地人们的各种馈赠——美食、友情、故事……而我的涂鸦就是我拿出来的‘交换’。”带着这样的信念,在康定路之前,柒先生已多次在北京的胡同、广州的老城区、江南的水乡小巷留下了自己的涂鸦,虽然如今这些作品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被损毁了,但那些“交换”却是一个个真实而温暖的存在。而说到“消失”这个话题,柒先生表示,他也从网络上了解到“康定路600弄”涂鸦的毁与存曾在这个城市引发了争议,对于自己那些被白漆覆盖的作品,他反过来想要劝慰那些为他惋惜甚至气愤的人们,事实上他在动笔前就完全知道这是一处待拆的区域,“在我看来我的涂鸦作品们转瞬即逝这一特点就是她们的本质——城市艺术的本质就是转瞬即逝。不管怎样,它的命运首先就是和本地居民分享,这就够了。”

话虽如此,柒先生此番又来上海,却是要创作一组“留得住”的作品的。因为康定路上那些涂鸦带来的关注,他受邀来上海与国粹京剧做一次“亲密接触”,之后还要交出一篇“命题作文”,即把自己对京剧的感悟用涂鸦的方式做一次“视觉呈现”,在位于上海世博城市最佳实践区的UBPA南区墙体上留下涂鸦作品。对于这次的跨界创作,柒先生兴趣满满:“我的经纪人告诉我,我去年在上海画的那些涂鸦之所以引起广泛关注,是因为抓住了中国人对过去时光的留恋、对逝去岁月的不舍。那么该如何把这种既美好又忧伤的情感继续下去?她和她的朋友们想到了传统戏曲——这门艺术承载的是根植于每个中国人血脉中的古老文化和集体记忆。”主办方和柒先生的中国经纪人都好奇他作为一个外来文化的旁观者,眼睛里的京剧会是什么样子,而柒先生自己也对京剧这个古老的艺术充满期待,“他们邀请我去东方艺术中心看了一场王珮瑜和史依弘的‘京剧livefeed秀’,还领我去了后台参观。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很早就来过中国,当时就对京剧有过浓厚的兴趣,我也曾经和北京的艺术家共同创作过有关京剧脸谱的墙画作品。”

和之前那些浮于表面的“轻触”不同,经过这一次的近身体验,柒先生对京剧又有了更鲜活的感受:“对我来说,白天走在上海这个如此现代的城市里,然后晚上走进剧场看到的是这么古老的艺术,会有一种过去和现在的连接感,所以我这一次就抓住了这种感觉,把它画到涂鸦墙上。”在法国人柒先生看来,“京剧”这门艺术连接了中国文化的过去和现在,打通了传统和现代,而这样的传统艺术正是一个国家文化生命力的所在。“虽然对剧情不太懂,但演员表演的细节,她们那些美丽的饰品和服装,还有那一张张生动的脸谱都让我特别有感觉。”艺术之美就这么跨越一切地击中了他,原本在观赏京剧之前还为“如何用涂鸦表现京剧”略感为难的柒先生几乎立刻就找到了灵感——延续自己画里一贯出现的那些孩子们,但给他们戴上京剧脸谱,用脸谱这样的符号来表达现代的感情。“我希望这次创作是从京剧的审美开始,但是大家可以在我的画里看到当代上海的感觉。”

墨西哥

巴黎

墨西哥

乌克兰

柬埔寨

夏威夷

印度尼西亚

墨西哥城

墨西哥Oaxaca

中国香港

越南

中国重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柒先生此次观摩的京剧还有那么一点特别,是沪上著名大青衣史依弘携手当代第一女老生王珮瑜共同呈现的一场充满先锋意味的骨子老戏。据说制作人魏乔是冒着“被骂”的风险,请来了曾经与王珮瑜合作过墨壳原态舞台剧《乌盆记》、以及墨本丹青版《赵氏孤儿》的天津导演马千,这位曾在英国进修戏剧、本职工作是电视台导演的“策划人”决定尝试欧洲先锋实验剧场当下最风行的“livefeed”实时转播——在舞台背景上放一块实时转播的多媒体屏幕,同步放大台上京剧演员表演的局部——这样的创举可以说对京剧传统的表演方式和观看方式都是一次颠覆,然而法国人柒先生对此却乐得“照单全收”:“那块大屏幕很棒,它强化了演员表演的很多细节,包括表情、动作和服饰,我觉得很喜欢。但看这样的舞台会更强烈地产生一种‘它正在消失’的感觉,所以会更想在我的涂鸦里把它们表达出来。”

记者:虽然那批作品已经消失无踪,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选择“康定路600弄”的缘起。

柒先生:当我发现像上海这样一个新的地方,我会让各种相遇指引我,一些人,一些际遇。我尝试去接近给我灵感的一切。2014年11月的时候,我受邀参加上海MD画廊在外滩18号策划的涂鸦艺术群展,期间在朋友的推荐下,我发现了那片老街区,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巨大的发现和灵感源泉。事实上在上海这样的摩登都市,也只有老的街区能让我有异域感,而且我对老城区与现代人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

记者:比起单纯的涂鸦,那一次你与中国同伴“诗情画意”地完美结合更是引人共鸣,不过你能懂那些诗么?选那些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柒先生:事实上我并不能理解那些古诗,我根本看不懂,所以也并没有特定的寓意要传达,那样的形式更多的是带给观者思考,让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解读我的作品,从而产生共鸣。我经常和一些当地艺术家合作。我喜欢去发现当地艺术家的手法,然后融入他们的技法和风格。所以这次我和上海本地艺术家施政合作,就在一些作品中融入了中国的古典诗歌和书法。我被中国的民间文化强烈吸引,这也是我选择在这个几近荒废的老街区作画的原因,另外我也希望能为生活在周边的居民带来令环境轻松愉悦的色彩。

记者:除了这一次的京剧系列使用了“面具”,我注意你其他作品中的人物也大多都没有面部特征?

柒先生:的确,我的人物大多数没有面容,他们或者背对观看者,看着别的方向,或者闭着眼睛或干脆遮住脸。为什么这样?因为我觉得我的艺术是给公众的,是让大家能够参与的,是能够感动生活在周边的居民的,因此我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被各种想象——我并不给它们表象的注解,这也是我创作的许多人物都看不到面容的原因。

诗意的创作是我最感兴趣的。所谓诗意就是留有一些神秘的地方,即虚与实。从而让人们以自己的方式去诠释空间。我并不想每次都去解释作品具体表达些什么,这就是艺术的魔力所在。

记者:“给人们留下想象空间”的另一面就是,据说街头涂鸦常常被路人“添砖加瓦”到面目全非,作为作者会觉得不快么?

柒先生:我的作品都在公共空间,是给所有人的。如果人们能在我的作品中找到归属感,这就是我的创作初衷。艺术是给所有人的,需要与大家一起分享,无论是以任何的方式:观看、拍照分享或者“再涂鸦”,这些都是我乐意看到的——只要每个人尊重各自的付出就可以了。

记者:就像你之前说的,这是一种“交流”,那么你通过这种交流想传递的是什么呢?

柒先生:我常常说,当我画一些东西的时候自己要感到快乐,让生活在那个街区的人感到快乐,然后让人们在网上、在书中看到时感到快乐。我希望人们在看到我的人物时,感受到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哪怕只有几秒钟。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带领他们暂时脱离他们的真实世界。

说起这个,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创作是在印尼。当时我去了一个避难所——一次火山爆发后,整个村子的人都躲避在那里。我本来是要拍一群画传统蜡染布的女孩们,后来她们决定带我去看那个被摧毁的村庄。那真是一片灰暗和凄惨的情景,房子都被毁了,但是一些墙还在。于是我们决定去画那些墙。我画人物,她们画布料上的图案。这是在火山喷发后,色彩第一次回到那个单一灰色的世界。我在那儿住了整整一星期,和Ani、Umi、Chukrus以及其他居民一起画画。这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合作。

记者:所以你说“比起作品,更重要的是相遇”。

柒先生:是的。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相遇——和一个地方的相遇,和当地居民的相遇,以及和能够一起作画的艺术家们的相遇。在每个地方,我总是尝试和当地的民风结合。这又推动我去了解当地的历史和文化,以及社会状况和政治。然后根据不同的城市和街区,我尝试融入,和居民们聊天。

我的画作都汲取了我的旅行和旅行中遇见的营养。灵感直接来自我作画的现场。每去一个街区画画,我都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那时就会有一些好奇的人过来和我说话,我与当地的第一次相遇就此发生。他们给我讲述他们的街区、他们的故事,由此产生真正的交流。后来他们会像接待朋友一样接待我,而我也将作品留给他们。

柒先生在世博园区留下了他的“京剧涂鸦”(摄影 陈玎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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