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瀑如斯
2015-11-30李敏
李敏
这大峡谷,和西海固的大多数峡谷不一样,是有水滋养的。茹河之水,遵照天意,循着此峡谷而来,于峡谷的某一处,水流因为河床的骤然改变而跌落,峡谷里因此有了一道瀑布,有了不一样的景致。
雨水丰沛的季节,站在瀑布旁边,能感受到它是雄浑而有力的,自远处而来,聚集了一切可以聚集的能量。哗哗的水声,似乎是一层叠加着一层响起,是千军万马的奔腾,是雷声聚众的翻滚,是锣鼓齐鸣的演奏。帷幕似的水流顺势而下,激烈飞旋的水花也是一批跟着一批,好似飞溅的银色颗粒。
旱季,茹河之水自上游减缓,瀑布也随之变得轻柔了,这个时候,她爱意柔和,是细流的聚会,是悬挂的水帘,是倒垂的银色丝带。静立水畔,看着水流跌落谷底,流向更远处,一路扑打着那些茂盛的荆棘。我的随性想象,却是让内心有了风吹草动:谷底最窄处的流水给那些荆棘遮住了,看不见,只听得它潺潺歌唱,我也像溪谷,我觉得一些细流在我身体里歌唱,被我身体的荆棘遮住,还没有见到光亮。而它们,是多么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足够的力量,我会劈开荆棘,让不多的日光和星辉照亮身体,让那些亮光替幽微的心灵言说不可轻易言说的事情。
杏花芬芳时节,有朋自远方来,带她到茹河,我们仍是坐在水畔,陶醉在花香里,她深情地说,她想要的生活有一部分应该在这里,在这里当一名老师就好。不要说她的矫情,她一定是在哗哗的水声里,在水的阔大世界里,回归了内心深处,找到了丢失的梦想。坐在红色的砾岩上,看着水流,听着水声,我感知到了事物的母性,俯视着我的瀑布是母亲,胸襟宽柔,晨光里,水雾像孩子似的在她肩头和膝前玩耍。暮色中,那些被水流带动的沙砾是调皮的孩子,母亲的大手正抚过他们的肌肤。而深夜,整个峡谷就是孩子,在母亲的呢喃和歌唱中踏实睡去。
夏夜,在瀑之畔,我见过燃烧的篝火,有衣袂飘飘的舞姿,有回旋于河谷的歌声,还有诗歌散发的馨香。好多人在一起,喧嚣如同瀑布倾泻,沉默如同水之深处静流。正是因为这样的河谷这样的水,一些人自外而内被激活,尽情抒发自己。
而在严寒的冬日,你恰好来这里,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茹河冰瀑。没有了哗哗的水声,没有了层层浪涌,没有了飞溅的珍珠。寂静的峡谷,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鸟,除了干燥的冷风,除了静默的砂石,曾经的水流,则完全变了样。那堆叠而起的冰瀑,是水的另一种形态,是凝固的音乐,是自然之手绘就的超级立体画,是冬之韵。不是透明的,却显出一种晶莹。没有着色,却有着或浓或淡的黄。怎么来欣赏这冬之礼物呢?人是渺小的,轻轻滑过去,接近她,倚着她,仰望她,需要倾听吗?耳膜处有动静吗?听到她的呼吸了吗?物理形式的运动,正在她内里积聚能量,表现着外在独特的美。
某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让峡谷充满了意味,而轻轻落覆其上的那些雪花,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终于将冰雕净白成了一座童话世界。那世界,有列队的冰柱,有绽放的冰花,有集会的冰棱,有散开的冰块。那世界,有跳动的音符,有悠长的旋律,有糖果的香甜,有美丽的传说。有幸观赏雪天冰瀑的人,那一瞬间,一定具有了浪漫的气质,放眼洁白的冰雪世界,竟有恍惚之感:是树么?是山么?还是天上的云彩?海边的浪花?雕刻师的艺术之作?画家的经典模拟?摄影人的奇特构思?
有瀑如斯。某一个清晨或黄昏,如果你来到了彭阳,走进了茹河峡谷,看到了茹河瀑布。那么,你和这里的山水,一定会于偶然之中建立一种相互关系。你的足迹曾抵达于此,你生命的印记中从此有个她,而她,也会以另一种方式记忆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