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
2015-11-28文_秋子
文_秋 子
有一个地方
文_秋 子
十年前的华大(我的母校)人都知道东门外的陈家湾是如何的莺歌燕舞、灯火迷离,却少有人知道,近旁灯火阑珊处的大总统黎元洪墓是如何冷清。黎元洪墓旁有一个小操场,小操场旁有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是林业勘察院的宿舍。
那时我大二,和几个小伙伴在母校创办了一个社团,吸引了来自武汉各高校的“奇葩”。我们邀请过不少武汉的名师免费为我们讲学,但如今我已记不清那些讲座的内容了。
我们租下了那栋老旧宿舍楼中的一间房作为成员活动的基地。那是一间灯光昏暗的小屋子,在二楼,墙上的油漆已斑驳脱落,厨房的窗户破了,洗手间的门和马桶偶尔会坏,客厅里隐约飘着一股怪味。
那年圣诞节,城市在狂欢中膨胀,我们从武汉的各个角落赶往那处僻静的小屋,直到深夜,十多个人才聚齐了。允许我隔着时空来描述那一幕泛黄却依然鲜活的场景:本校影视戏剧系的“师爷”在厨房里拿着菜刀一边切萝卜,一边和历史系的小师弟讨论《易经》,这位“师爷”在校内很是风骚,总是一头长发,穿着中山装、黑布鞋在校园里招摇,他喜欢钻故纸堆,文言文说得利索,是我们当中的第一“奇葩”;客厅里,怀揣着导演梦的影视戏剧系师兄正在吞云吐雾,坐在他对面的是从某高校退学后在华大周边创业的家伙,他在我们当中最有领袖气质,所有的活动都由他发起和组织;左边的小房间里,心理学系的小男生正在和小师妹聊天,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小师妹,唯独大一的小师妹一无所知;另一个房间里,我和来自中文系的摇滚乐手兼小说作者师兄,还有从武大医学院退学写小说的某某,我们三人正在聊某个外国小说家。那时候我正迷恋爵士乐,房间里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厨房里,“师爷”的萝卜火锅炖得香气四溢的时候,武大经济系的师兄拎着一只腊猪蹄来了,那是他去山区做调研得来的。历史系的师兄带来了二锅头和凉菜,理工大艺术系的才子姗姗来迟……主角都悉数登场了。偶尔,我们也会带来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但他们都是过客。
记得那天来自云南的小师妹做了青椒炒番茄,又撒了辣椒粉,我们笑称有一股蛮夷味儿。来自东北的师兄掌勺的是酸菜炖粉条,那汤喝一口能酸掉牙。即便如此,我们围着长方形的桌子,一会儿就将杯盘碗碟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后,我们开始了例行的讨论会,那天的主题挺文艺的,是《红楼梦》,但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大家便分成几小拨儿聊。直至夜深人静,有人困了,在沙发上趴下了,划拳输了的人去洗碗、拖地、收拾垃圾。凌晨两三点,出门丢垃圾的人回来报告:外面下雪了。岂能错过这雪夜?几个已入梦境的家伙硬是被我们拉起来,小师妹裹上棉被,我们穿过小操场,来到黎元洪墓旁。圆形的总统坟冢已被积雪覆盖,远处是平安夜彻夜狂欢的灯火,唯独这一处墓地无比静穆,大家心里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摇滚青年跑回去拿来了吉他,即兴来了一首摇滚版的《童年》,然后大家一起哑着嗓子唱《国际歌》,这是我们每次聚会都会唱的歌。小师妹扔掉棉被,拉着我的手在雪地里跳舞。有人变魔术般地从大衣里拿出一瓶二锅头,男生们轮流喝上一小口。也不记得在墓旁逗留了多久,直到我们再也找不出一首歌可以大家一起唱了……
那样的夜晚有很多个,那种气氛很迷人:空气中满是青春的荷尔蒙,但每个人都是无邪的,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兄弟姐妹,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来自同类的纯洁的陪伴。
我们的社团活动持续了一年。很快,师兄们都毕业了,一入江湖深似海。后来的事,就是大家都会经历的了。
十年,足够大部分人成长为社会这张大网上的一个普通的编织者。如今,有人成了公务员,有人仍在做“北漂”追逐梦想,有人出了国,有人进过监狱,有人成了圈内有名的记者,有人成了作家,一部分人结了婚有了娃……时间已让我们的气息变得复杂,或者面目全非。但从这些人十年的轨迹来看,青春期的某些东西,比如对生活的热爱,对精神世界的向往和追求,还是在大部分人身上保留下来了。
十年后,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创办了一个真正的艺术沙龙,完全是机缘巧合,发起人中有音乐人、画家、哲学教师、修行爱好者、媒体人……我们每周举办一期公开的公益沙龙活动,很多人来了,很多人走了,大浪淘沙般最后留下来的几个人,一如我当年的小伙伴。我们围坐在火锅旁,感受到的是来自同类的纯洁的陪伴,这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东西可以抵御成长带来的深深的孤独感。
我其实从未想过今日的我与大学时代的我有什么共同之处,也从未想过这个艺术沙龙和当年的社团是否一脉相承,只是有一次我们围着火锅吃年夜饭时,我看着伙伴们通红的脸,突然想起了当年,想起了那些更年轻的小伙伴,他们如今都在哪里静静地步入中年呢?我无法抑制地想念他们。
现在已经是微信和陌陌的时代了,我终究还是没有去他们的世界里把他们打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