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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乐曲(组诗)

2015-11-26老四

大理文化 2015年9期
关键词:上访者躯壳风里

宿命主义者

一个与时间为敌的人

来到了时间的深处

一个与自己为敌的人

逃离了衣服包裹的躯壳

他在时间深处,看到了

自己的过去,也看到了众生的未来

他看到了,但说不出来

走到马路中央

所有的车辆从他身上碾过

所有的命运也碾过他

他想告诫自己一些什么

他想告诫世界一些什么

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着那具躯壳和他的敌人们

握手言和,然后分道扬镳

一生

与石头为敌的人

在蒙山里虚度一生

与水为敌的人

在沂河里漂流一生

与粮食为敌的人

在麦田里佝偻一生

与草木为敌的人

在苹果园里攀爬一生

与贫困为敌的人

在贫困里荒诞一生

与人民为敌的人

在欺骗和压榨里奉献一生

围观者

一个老四站在风里

两个老四站在风里

三个老四站在风里

十个老四站在风里

一百个老四站在风里

他们围成一圈,为一只狗的去世

一个被撞断腿的老妇人的哀嚎

一群上访者被棍子消灭

一个女人和她男人的另一个女人的撕扯

他们为这些尘世的风景

垒起一圈又一圈人墙

他们拍照,拍手

拍断了一百根栏杆

为一只狗取名叫老四

为一个尘埃中的妇人取名叫老四

为一个上访者取名叫老四

为一个被扯掉胸罩的女人取名叫老四

所有的老四用同一个目光注视生存

所有的老四被同一个静默弄瞎了双眼

一路向北

向北,隔着一百栋楼,是一条

通往大海的铁路

也通往自由、春天和一个异性的等待

继续向北,一座中世纪的电厂

巨大的烟囱在我的窗口

投射下一万斤灰尘

电厂之侧,一万亩虚拟的荷花

聚拢在华不柱山脚

山顶上,一座城市的风景

被雾霾层层阻隔

顺着视线的惯性,进入

一条大河衰败的晚年

河边的村子早已荒废

房子化作垃圾场,牛羊猪变成

遍地飞扬的塑料袋

过了村庄,一座二十一世纪的高铁站

让眼神加速,记忆加速

以百倍的速度过了德州

沧州、天津,京城一掠而过

草原一掠而过,沙漠一掠而过

抵达我身体的国界

在稀薄的空气里靠拢命运的北极

继续向北,抵达南极

最终抵达我最初的样子——

这间寂寞的房子,妻子和儿子

睡了:我一个人,一颗烟

把转了一圈的大脑清空

睡觉和失眠是一样的

正如北和南是一个方向的不同定义

去看你

晓行夜宿,舟车劳顿

赴千里之外,去看你

去看你,其实是看我自己

看我过去一个月的颠簸

一年的风雨飘摇

我的胡茬由软及硬

头发由黑变灰,心脏

由鲜红变为暗褐

看我被这个世界接纳

又被新的世界抛弃

看我的春天终结,严寒来临

在你的眼睛里,挖掘出

我被雪藏了十年的出走的勇气

看到你,就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我

从我的躯壳里脱离出去,以你的姿势

继续行走在这个松散的人间

自乐曲

要回到故乡吗

故乡已不存在

要回到童年吗

童年已被死掉的黑子(一条温顺的狗)带走

要找到另一个自己吗

另一个自己正在别人的床上狂欢

要不再写诗吗

——你从未写过一首诗

你写的是你从未存在过的那部分

独坐

夜晚以我为中心

在这间小屋里,窗台和书架之间

以书桌为中心

那本讲述如何死亡的书为中心

向外延伸,到楼下

一株黑暗的无花果

小区以南,花园路上的一辆

黑色的卡车

更多的中心笼罩夜晚

更多的中心在幕布上撒欢

这个黑色的人间

那些从KTV、洗浴中心跑出来的人

和从阎王殿、鬼狐的坟茔跑出来的人

汇成一群人

他们在我的书桌上行走

在书页上跳舞

蒲松龄夜游在此,小婴宁端坐身侧

那本讲述死亡的书上说

死亡是一种再生

就像夜晚是我的前世

儿子

观察了一个月,又观察了一个月

再三个月

完全找不到我童年的痕迹

这个幼小的男人

站在我头顶撒尿,用脚

踩住我的鼻子、嘴巴

把我的眼镜扯下来吃掉

他站在我头顶

作为皇帝俯视他的臣子

一个优秀、不会背叛、弑君的臣子

这个无知的小皇帝

正在享受我的摄政

我抓起一本书告诉他这是书

我抓起一支笔告诉他这是笔

我抓起一个杯子告诉他这是杯子

我抓起一个人间告诉他这是人间

我告诉他这个王国的疆域

国旗国歌国徽的样子

三权分立还是集体专制

作为他的老臣,我鞠躬尽瘁

做好了在他亲政之后把我弃市

或五马分尸或赶回老家的准备

我盯着这个五个月大的孩子

为了凑够一首诗的分行

写下这些无聊的文字

想起被我扔回老家的那个前朝老臣

他的王国早已被我夷为平地

——那个莫须有的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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