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密探”在行动

非法测绘者通常打着旅游、探险、生态环境考察、考古、学术研究、经济合作的旗号。测绘工具很隐蔽，一部高精度手持GPS 接收机“可以装在裤兜里”；测绘的手段也更为隐蔽。

南方周末记者 于冬

2015年10月底，大雪尚未来临，吉林省长白县村民尹刚在田间辛苦地劳作。短暂休憩时，视野中出现了一名手持望远镜的男子。

“四处张望，鬼鬼祟祟的。”尹刚立即向驻军某边防连报告。军方派出的执勤人员盘查该男子发现，他不仅持有外国护照，还携带一部高倍望远镜，相机中储存着当地多数军事设施的照片。

人赃俱获，一起间谍案浮出水面。

谍影重重

当天晚些时候，在该名外籍男子的内衣口袋中，国家安全局工作人员又查获一张即将完成的手绘边境兵力部署图。

事发“东北亚局势的心脏地带”。长白县北依长白山主峰，左临鸭绿江，与朝鲜山水相连。中朝两国的军事部署，特定时空内的土壤与空气，也都被认为极具情报价值。

正因如此，有一群“地理密探”逆流而来。他们甚至对从图们江对岸刮来的风进行秘密采样，希望能从大气中捕捉到放射性物质，进而分析核试验的整体水平和相关的技术细节。

距离核试验场最近区域的泥土，也一度被“地理密探”竭力获取。韩国《朝鲜日报》2013年2月26日的一篇报道直言不讳，“核试验场附近的泥土，成为美日韩谍报战激烈争夺的目标”。

一江之隔，足以管窥对岸的“神秘国度”，1300多公里长的中朝边境线上谍影重重：潜伏、刺探、拍照、加密、发送，类似影视剧中的情节不时地上演。

漫长的中朝边境线上，各方人员为何偏爱“丹东”？

辽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吕超认为，丹东与朝鲜一步之隔，是中朝两国重要的经贸口岸，边贸人员来往频繁，每当对岸有风吹草动，全球的研究者、记者、谍报人员几乎瞬时云集丹东，或者通过办厂设店隐藏身份，或策反有关人员，培植代理人。

在丹东遭遇滑铁卢的“探秘者”为数不少。2014年8月4日晚间，新华社发布的短讯说，“加拿大公民凯文·高（KevinGarratt）、朱莉亚（Julia Dawn Garratt）因涉嫌从事窃取我国家军事和国防科研秘密的活动，于8月4日被辽宁省丹东市国家安全局依法审查。”

凯文和朱莉亚自1984年起迁居中国，先是在南方某城市担任教师，随后在西部某地开设幼儿园帮助孤儿。2008年，凯文夫妇又搬到丹东，开设以其幼子命名的“彼得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在丹东颇有名气，不仅提供“最好的”卡布奇诺咖啡、汉堡和西式早餐，还设有“英语角”。更有吸引力的项目是，他们能协助游客游览“神秘国度”。时年53岁的凯文在记者圈里也颇有名气，凯文不仅能提供采访帮助，还能对局势提供准确的判断。一名日本驻华记者介绍说，他们每次到丹东都要到“彼得咖啡馆”坐一坐。

凯文案不久，韩裔美国人彼得·韩（韩文名韩德洙）又露出马脚，他潜伏在图们市外语培训、汽车运输和商贸领域多年。

为何要搞非法测绘？

中国边境谍案频发，见诸报道者却为数不多。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非法测绘几乎占据这些案件的半数，以日韩籍人士居多。

较早的案件发生在八年前，正是中国政府打击非法测绘的高峰。2007年8月28日，白山市驻军发现5名不明身份人员进入某县军事管理区。国家测绘局的通报说，吉林省测绘局接到白山国家安全部门的通报前去调查得知：三名外国公民在某大学教授金某等人的带领下，未经国务院测绘行政主管部门批准，以研究考察长白山火山岩的名义，已经持续三天在中国境内二道白河、长白县、靖宇县等地，使用两台手持GPS卫星定位仪，针对军事禁区进行非法测绘。

公开的非法测绘案件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以全国范围公布的官方统计数字依旧停留在2006年至2010年，各级测绘行政主管部门共立案调查违法案件三千余件。

“边境自然是重点地区，这不用再解释。他们来得容易，溜得更快。”一名执法人员介绍说，对涉外非法测绘案件处罚力度不大，通常“讲明政策，没收工具，礼送出境”。

“地理密探”企图把一个国家都偷走，此类案件的侦破难度却很大：测绘工具很隐蔽，一部高精度手持GPS接收机“可以装在裤兜里”；测绘的手段也更为隐蔽，非法测绘者通常打着旅游、探险、生态环境考察、考古、学术研究、经济合作的旗号。

2013年，东北地区某高校与一家境外学术机构合作，只负责出人、出设备，以教学为名从事非法测绘，而对方付出些许的经费后，就轻而易举地把国家机密搞到手。国家测绘局的通报说，一名外籍人士娶了中国女子，他利用“女婿”的身份，长期滞留境内，隐藏很深。他的测绘记录中，把巴山分成1000米的网格进行测量，被查获时已掌握很多数据。

多数民众对测绘颇感陌生。吉林测绘部门组织的一次科普展览中，就有民众问及，卫星那么发达，他们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搞非法测绘？

当前，美军最为先进的军用侦察卫星，分辨率的确已达5厘米，“足以看清地面上某名士兵手中的枪支是什么型号”。

“照片再清晰与位置在哪儿没关系，看得见不等于找得到。”一名测绘专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可以从地图上了解到一座桥梁有多长多宽，但却无法知晓它的实际载重量；一条河流有多深，水流缓急，河底有淤泥还是石头，这些参数对坦克等作战至关重要，却是卫星难以侦测到的；巡航导弹要低空飞行，就需要清楚地知晓建筑物高度的变化，这也必须仰仗实地测绘。

时下的卫星技术，不足以为精确制导武器提供精确的数据。何况，卫星影像图本身也需要人工实地测绘为卫星提供“纠正控制点”。《军事测绘》杂志主编王耀华曾向媒体解释，“虽然卫星拍摄的影像分辨率已经很高，但还是需要相关人员携带设备通过地面测量完成卫星影像的定向，完成定向后才能在影像上测量地物。如果没有地面辅助手段进行定位校准，会因卫星自身的轨道对图片的定位产生较大的误差。”

不仅军事领域，经济目标也让“地理密探”觊觎许久。2010年，美籍地质学者薛某通过各种渠道大量搜集中国陆上油井的地形资料，以及中石油下属三万余口油气井坐标值的数据库。

这些石油战略信息遭窃取后，中国石油行业在对外工程、油品进出口、设备采购等谈判中，极易被人分析出实际开采能力、货物供求量及价格浮动空间等，从而陷于不利境地。一场反非法测绘之战，悄然打响。

一场立体的“反测”之战

时令渐近寒冬，图们江和鸭绿江的多数江面已经冰封。长白县的多数村屯分布在海拔千余米的大山深处，沟沟壑壑，偶尔几户民宅依势而建。

反击非法测绘之战，已被纳入到治安综合治理行动中。大气中，持续性的、大功率、异常波动的GPS信号，也被相关部门的侦察设备随机捕捉。“快速联动联防的治安防范机制”也建立起来，2015年10月，最新破获的“长白县非法测绘案”正是得益于报警系统的建立。

长白县交通较差、人口居住分散，边境地区人口老龄化严重，居民自我防范能力偏弱。2013年8月，白山市公安边防支队购买三千部“边境110”手机，向居民免费发放，并且为每部手机预存1年的基础通话费。

偏远的村屯中，家家户户还安装有红外线触碰自动报警装置。马鹿沟镇上的一条宣传标语描述说，“人人是卫士，家家是哨所，村村是堡垒，处处有防范，警民联手保平安”。

反非法测绘不仅被纳入治安联防体系，当地政府还加强了对外国人的服务和管理。

走在珲春的大街上，不少餐馆、酒店都有用中、俄、朝三国文字书写的牌匾。全市共有百余家外资企业，每天至少有3000名俄罗斯人在珲春旅游、购物，也有三百名左右的俄、美、韩、日等外籍人士在珲春定居，被纳入社区管理。这种“创新社会管理模式”发表在2013年8月的《人民公安报》上。

“底数清、情况明、管得住。”一名基层涉外工作人员介绍说，这一目标化的要求体现在实际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