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
2015-11-25叶春雷
叶春雷
我敬畏那些能走远路的人。
古代的文人,年轻时都会壮游天下。李白仗剑远游,据说还曾经杀过人,那就是做过剑侠的人了,难怪他的诗歌有一股逼人的豪气。杜甫的诗歌虽然沉郁顿挫,但一点也不萎靡,一个整天唉声叹气的人,却也可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杜甫就是这样的人。他年轻时壮游泰山,写了篇《望岳》,其中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胸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谷,不知地之厚也。”今天有不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所谓“无知者无畏”,我想主要原因,还是路走少了。
司马迁写《史记》之前,是壮游了天下的,要不他的史笔不会那么自信满满。他写《屈原贾生列传》,结尾自然有一段太史公曰,里面写道:“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过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可以肯定,司马迁到过汨罗江,所以他写屈原,有现场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真是一样也不可少呀!
古人走路,靠两条腿,有时靠一条毛驴,“细雨骑驴过剑门”;有时靠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有时骑马,有时可能也坐坐木车,像孔子周游列国那样。无论哪种方式,都是艰苦备尝,所以走着走着,对人生的体验自然就深了;走着走着,就由一个愣头青变成了一个圆融如深秋的红柿子一样的智者了。孔子的智慧,估计就是在木车上颠出来的。可能屁股颠疼了,也颠肿了,可智慧却圆融了,熟透了,像一个大红柿子。
古人走路,正是因为慢,所以才容易生出智慧来。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陆游起用为夔州通判,第二年闰五月,他由故乡山阴出发,至十月二十七日抵达任所,扳指一算,他在路上晃荡了五个月,自然主要是乘舟。要是换在今天,波音飞机一坐,可能两个小时解决问题。但在路上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想,居然就写成一部不朽名著《入蜀记》,多了不起。
今人走路,怎一个快字了得。快了,沿途风光囫囵吞枣,不容易当场消化,很容易浮光掠影,这是害处,但开阔了眼界,好处还是有的,然离古人的智慧,可就差得远了。去年暑假,有幸参加在大连举行的笔会,我从武昌乘火车到大连,走了三十个小时,这是我长这么大坐火车时间最长的一次,行了两千多公里。一去一回,真应了岳飞的名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自豪得很。可是回家把地图一翻,走了这么半天,也不过中间经过了两个省份,河南,河北,巴掌大一点地方,豪气一下子瘪了。中国,真是太大了,不走路,怎么行。
人生的阅历,多半就是从走路中来的。沿路的风霜(自然的,人事的),可以把一个人由一个青柿子,慢慢熬成一个熟透了的、又软又甜的红柿子。我上面已经提到,古代士子进京赶考,考场在京城,其实也在沿途。要不,张继在京城的考场失败了,却在一个叫枫桥的考场考了一百分,那就是明证。我活了四十来岁,走的路实在有限。研究生毕业后,跑到江苏海门市晃荡了三年,算是到了黄海边,东边也到顶了,可西边我只是到奉节(也就是陆游做通判的夔州),就止步不前。北边这次到大连,南边只到过桂林。中国那么大,我算只是登了堂,远未入室。还有世界呢?那我可只能想想。我四十来年的人生,曲里拐弯,一点不畅。但幸亏走了那么多弯路,我现在的人生,多少圆融了一些,畅通了一些,我感谢我走的那些弯路。有时我真想,要是有一条毛驴,我也学学陆游,骑在驴背上,一路晃晃悠悠,走哪宿哪,心情好就吼一嗓子,那可多有意思。最好身上再背个李贺的诗囊,看到点什么,有所触发,随时记下来,投到诗囊中。只是别写废话,咱胯下的那条毛驴,可驮不动那些废话。
(编辑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