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杀
2015-11-24∥乔迁
∥乔 迁
诱杀
∥乔 迁
乔迁,黑龙江省讷河市人。近年来在《小说月报》(原创版)、《北京文学》《北方文学》《时代文学》《芒种》《文学界》《小说林》等刊发表小说百余万字。出版小说集六部。
田老根在打谷场院里惊喜地发现了沙半鸡儿!
田老根是到打谷场院来背玉米秆的。打谷场院已是有些日子没人来了,偌大的场院只剩下几堆没有拉回去的玉米秆。田老根走到玉米秆堆前,伸脚踹了两下,想把玉米秆踹得平整一些往回背。突然,就从玉米秆堆下扑棱棱地钻出几只麻褐色的小东西来,哧溜溜地向远处跑去。田老根被突然跑出来的几只小东西吓了一跳,原以为是几只田鼠,仔细看清后,田老根的眼睛刷地灼亮起来,紧接着心也呼地热胀了,一股火辣辣的热流直撞五脏六腑。田老根内心深处石破天惊地爆发出了一声惊呼:老天啊,这不是沙半鸡儿嘛!好一会儿,田老根才平静了内心的狂热,点了三遍,才将沙半鸡儿点清:五只。田老根心中又是一声惊呼:五只,整整五只啊!田老根的心头如惊雷般地滚过一阵惊喜。有多少年不见沙半鸡儿了呢?怕是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年前村里最后一块草甸子被开垦成农田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沙半鸡儿。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田老根竟意外地在打谷场院里发现了沙半鸡儿,还不止一只,竟然是五只。望着远处的沙半鸡儿,田老根决定把它们捕获。
田老根知道,首先得把这五只沙半鸡儿牢牢地留在打谷场院,不能让它们从打谷场院离去,要让它们对打谷场院恋恋不舍,把打谷场院作为它们有依有靠的安乐窝,然后才能捕获它们。如果现在急匆匆地抓捕它们,就可能使它们立刻离开打谷场院。田老根冷静地思考了一阵后,立刻跑回家,悄悄地到粮仓里抓了几把麦子高粱装进兜里,又悄悄地跑回打谷场院,撒下麦子高粱。这叫喂窝子,只要打谷场院有吃的,沙半鸡儿就不会离开。田老根熟悉沙半鸡儿习性,它们与家鸡十分相似,在一个地方吃惯了嘴,撵都撵不走,窝子是很容易喂成的。
田老根连续不断地偷偷往打谷场院撒了一周的小麦高粱。每天去打谷场院撒小麦高粱时,田老根都发现前一天撒下的小麦高粱消失得一干二净,而打谷场院的空地上沙半鸡儿的粪便渐渐地多了起来。田老根仔细地查看了沙半鸡儿的粪便,粪便干稠干稠的,其中还夹杂着没有完全消化半碎的小麦高粱,看来沙半鸡儿已经把打谷场院当作它们有吃有喝有住的安乐窝了。窝子喂成了,该是捕捉沙半鸡儿的时候了。
田老根从马尾巴上挑长的拽了一缕下来,四根为一股,搓了十多个马尾套,又团了十多个鸡蛋大的泥球。把每一根马尾套粘捏在泥球上,泥球干了后,马尾套就会牢牢地拴在泥球上了。傍晚,田老根把做好的马尾套揣好,抓了小麦高粱,来到了打谷场院。走进打谷场院,田老根来到每天撒下小麦高粱的地方,把马尾套掏出来,把连着泥球的马尾套摆成一个圆圈,泥球与泥球之间的空隙正好是个马尾圈套,一个泥球连着一个圈套,一个圈套挨着一个泥球,首尾相接连成一个大的圈套。圈套弄好后,田老根把揣来的小麦高粱撒在大圈套里面。现在,沙半鸡儿再想吃到小麦高粱,就得到大圈套里来了,如果想到大圈套里吃小麦高粱,就必须从两个泥球之间的空隙往里钻,一钻必然入了马尾套。田老根年轻时用这个法子套过很多沙半鸡儿。田老根确信弄好的圈套万无一失后,才在夕阳的余晖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打谷场院。
天空透出一丝灰蒙蒙的光亮时,田老根起来了,他实在是躺不住了。起来也不能去打谷场院,这个时辰,沙半鸡儿一定还在玉米秆堆里酣睡着,还没有出来觅食,自然还不会被套住。田老根心里说不出的焦躁,一根连着一根地抽烟。好不容易熬到火红的太阳爬到一竿子高的地方,田老根出了门,直奔打谷场院。走到打谷场院边时,田老根睁大眼睛望向打谷场院中下了圈套的地方,圈套处平平静静,没有沙半鸡儿拼命挣扎的迹象。田老根心下一惊,踉跄着、磕磕绊绊地跑了过去。老天!田老根跑到设下圈套的地方一声惊呼,昨日傍晚摆下的圈套完整如初,连碰都没有碰过,可撒在圈套里的小麦高粱却不见了,一粒也没有了。圈套里的小麦高粱哪去了呢?难道是被别的动物吃掉了?猫狗是不吃的,老鼠也早进村了。但即使是老鼠,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碰圈套,就能把圈套里的小麦高粱吃得干干净净啊。田老根仔细查看,根本不是老鼠吃的,地上干净得没有一点碎渣。那是什么能够不碰圈套,把小麦高粱吃掉了呢?除了沙半鸡儿,还有什么能把小麦高粱吃掉呢?一定是沙半鸡儿了。田老根不禁打了个冷战,如果是沙半鸡儿把圈套里的小麦高粱吃掉了,那它们是怎么既没碰圈套也没被套住就吃掉了小麦高粱呢?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不远处的一堆玉米秆发出哗哗的响声,响声里伴随着沙半鸡儿唧唧的鸣叫。
田老根一口气跑回家,又扯了一缕马尾,闷头一口气搓了二十多个马尾套,搓好后没团泥球来粘捏,而是找了根粗壮青湿的高粱秆,弯折成一个三角形,然后把搓好的马尾套一根根地拴上去,拴得细密而错落有致,一个个鸭蛋般大小的圈套,纵横交错耸立在三角形的高粱秆上。田老根每往高粱秆上拴一个马尾套,心里就恨恨地叫嚷一声:“看你这回还往哪跑!看你这回还往哪跑!”马尾套拴好后,又抓了把小麦高粱跑回打谷场院。田老根走进打谷场院,把高粱秆做成的三角圈套放好,在三角圈套内撒下了小麦高粱。沙半鸡儿想吃到三角圈套内的粮食就必须进到里面去,可高粱秆上的马尾套是它们无法逾越的一道障碍,无论蹦跳还是行走,高低错落的马尾套套不住脑袋也会套住腿脚。这叫双套,无论套住哪,都是跑不掉的。不远处的一堆玉米秆里发出沙沙的响动,还有低弱的唧唧声,沙半鸡儿们仿佛是在催促他快些离去,它们急着要来吃他撒下的小麦高粱,要迫不及待地来钻他设下的圈套了,田老根迅速起身离了打谷场院。
抓肝挠心地捱到晚饭时节,田老根再次赶往打谷场院。
站在打谷场院上,田老根的脚下软绵绵的,像踏在棉花堆上,又像是飘在云彩上。脚边就是他上午设下的用高粱秆做的三角圈套,圈套像钉在地上似的摆在他上午摆放的位置上。高粱秆上拴着的马尾套虽然有些凌乱,但都是完好的,完整的。可圈套里撒下的小麦高粱不见了,又是干干净净的一粒也没有了,像是沉入了大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瞬间田老根支撑不住,天坍塌下来一般,一下子蹲坐在了地上。沙半鸡儿吃净了圈套里的小麦高粱,还戏剧性的在圈套里留下了几堆干硬的屎,似乎在证明着是它们把圈套里的粮食吃了。二十年前,田老根用双套来捕捉沙半鸡儿的机会都很少,用泥球的那种圈套就足够了,可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用了双套的结果却是捉鸡不成反蚀了米。田老根无法想像出沙半鸡儿是怎么不被套住,却把圈套内的粮食吃掉的,难道二十年后的沙半鸡儿都成了神鸟不成?
田老根发疯地从打谷场院跑回家,在仓房里抓了一把小麦高粱又飞快地跑回了打谷场院,气喘吁吁的田老根把小麦高粱撒在三角圈套中,重新梳理了一下马尾套,又把先前的泥球圈套在三角圈套一旁重新摆好,也撒下了小麦高粱。觉得可以了,田老根起身,走到最近的玉米秆堆,沙半鸡儿没在这堆玉米秆里,田老根钻了进去,蜷缩在玉米秆堆里,透过隐蔽的缝隙注视着重新设好的圈套。田老根蹲得两脚酸痛两腿发麻时,听到了一声唧唧的叫声,沙半鸡儿出现在了圈套前。田老根全身一振,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响动。一只沙半鸡儿出溜到泥球圈套前,晃动着麻褐色的小脑袋往圈套里张望了一下,圈套里有让它们欢喜的食物。田老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紧紧地盯住圈套前的沙半鸡儿。张望的沙半鸡儿唧唧地鸣叫了两声后,一伸头,尖尖的小嘴一下叼住了两个泥球之间的马尾套,身子往后一缩,马尾套就被牵离了两个泥球间的空隙,拐到了一边,其余的沙半鸡儿随即顺着没有了马尾套的空隙鱼贯而入,唧唧着欢快地啄食起圈套里的小麦高粱来。不一会儿,一只沙半鸡儿钻出来,叼住了马尾套,换下了在圈套外叼着马尾套的那只沙半鸡儿……
田老根看得双目呆直,嗓子眼处的心直翻个儿。天!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会相信这近乎于神话般的一幕啊!片刻,沙半鸡儿就啄净了泥球圈套内的粮食,从空隙又鱼贯而出。它们来到三角圈套前,两只沙半鸡儿上前,用尖嘴叼住了上下交错的两根马尾套,往后一扯,立刻又空现出了一个没有圈套的通道,沙半鸡儿又是一个连着一个进入,唧唧的欢快地叫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两只沙半鸡儿走出来,换下了牵着马尾套的两只沙半鸡儿……躲在玉米秆堆里的田老根觉得一阵阵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真是有如晴天白日里见到了鬼怪一样。这曾经笨拙得随时都能丧送性命的沙半鸡儿怎么变得如此聪明了呢?看来圈套已经失去了作用,要想得到沙半鸡儿,只有用药了。
田老根回到家,找到给果树杀虫用的敌敌畏,倒了一些在一个空罐头瓶内,捧了两把小麦高粱倒入,搅拌均匀后,拎去了打谷场院。
次日,田老根起早去了打谷场院。来到打谷场院,一眼便看见昨晚撒下的拌药的小麦高粱闪闪发光地躺在打谷场院的土地上,像是在招呼他。几泡还稀软的沙半鸡儿的粪便就在毒饵的旁边,它们光临了这里,又秋毫未动地离开了。难道沙半鸡儿还能够分辨出有毒无毒?即使是聪明的人类,也往往落入一个又一个圈套之中啊,何况沙半鸡儿呢。田老根心底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他把有毒的小麦高粱收拢了一些撒到两个没有拆除的圈套之中。他要给沙半鸡儿制造错觉:如果撒在地上的粮食有毒,那么撒在圈套里的粮食就不可能有毒,它们怎么会想到圈套里的诱饵本身还是一个陷阱呢!田老根为自己突然灵感沾沾自喜。然而,田老根自认为绝顶聪明的做法又一次惨遭失败——田老根再次来到打谷场院,看到圈套内的粮食沙半鸡儿一粒也没吃,圈套外却满是新鲜的粪便,它们似乎在告诉他田老根,我们来过了,你的阴谋被我们戳穿了,你奈何不了我们的。被戏弄的感觉让田老根感到胸腔里有一团火,像被吹风机鼓吹着熊熊的燃烧起来,他恨不得自己抓起一把圈套内的小麦高粱吞下去,来遏制不断燃烧的火气。
田老根回到自家院子,媳妇正在喂鸡,手里的簸箕突然滑落,簸箕里金黄的玉米粒落地后瞬间四处飞散。田老根的眼前猛然一亮,目光紧紧地抓住金黄的玉米粒,脸上一丝诡谲的笑渐渐地凝聚上来,逐渐云集了整张脸。他弯腰抓起一把玉米,在媳妇惊诧的目光中飞离了家门。
田老根在打谷场院里撒下玉米粒时,心里怀着一股恶气,他把金灿灿的玉米粒撒在了有毒的小麦高粱之中。玉米粒沙半鸡儿吃不进去,而吃不进去的玉米粒对沙半鸡儿该是多么大的诱惑啊!在这种极度的诱惑下,沙半鸡儿难道就不会饮鸠止渴来吃小麦高粱吗?如果我是沙半鸡儿,我想我是经不住如此诱惑的。田老根满怀希望地对自己说道。
沙半鸡儿真的没有经得住诱惑,混在小麦高粱中无毒的玉米粒,被沙半鸡儿挑吃得一干二净。邪气!田老根站在打谷场院里望着剩下的有毒的小麦高粱骂道。玉米粒沙半鸡儿怎么就能吃进去呢!
田老根回到家,抓了把玉米,把玉米粒的脐子抠下来,在凹处用刀尖挖空了,倒进一种被称做“扁毛霜”的粉末状毒药,再把脐子按上,看上去还是一个完整的玉米粒。这是早些年药野鸡常用的一种方法,十分灵验。田老根心情悲壮而又有些激昂地在打谷场院撒下了新制作的毒饵。他把两个圈套都摆弄好,圈套里除了有毒的小麦高粱,又有了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的同样有毒的玉米粒。撒玉米粒时,田老根突然想起听过评书里讲的迷魂阵,现在是三管齐下,恐怕神仙也得迷魂的,何况几只沙半鸡儿呢。
再去打谷场院时,田老根感觉天真的塌下来了——沙半鸡儿没有吃玉米粒!他颤抖着手捏起一粒玉米,细细地端详着,根本看不出玉米粒里面藏有毒药啊!要不是他田老根自己制作的,他都不会相信玉米粒是藏了毒药的。
田老根不得不用整整一天时间,给沙半鸡儿制作了最后的陷阱:他找了几只玉米棒,把棒上的玉米粒挑下来一些,然后把制好的有毒玉米粒用力按在缺失玉米粒的地方,放在冷水里浸了一会儿,玉米粒就长在玉米棒上了。玉米棒晾干后,已经看不出哪个玉米粒是后按上去的有毒的了。傍晚,他把玉米棒装好,蹒跚着一步一步地走到打谷场院。他在打谷场院里站了很久很久后,把玉米棒掏出来,一甩手扔在了玉米秆堆上。
责任编辑:马可 夏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