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服饰的艺术及其审美*
2015-11-23古再力努尔吐啦甫
古再力努尔・吐啦甫
热孜婉古丽・吾其孔2
1.新疆艺术学院,乌鲁木齐830001
2.新疆艺术学院附属中等艺术学校,乌鲁木齐 830049
服饰和民间美术品一样,产生于相应的功能,即避寒、遮羞、护体等基本需求,从而构成了服饰发展的根本动力。不同民族对服饰功能的要求是由所面对的客观情况和综合因素决定的。在这些背景中,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则是十分重要的影响因子,因为服饰是以人的身体与自然环境相适应并凸显人的特质为基础、作依据的。另外的因素,如风俗习惯、民族特性、宗教信仰以及审美差异等则只是充实或丰富了服饰的功能与内容。
一、源远流长的维吾尔服饰
从服饰的问世及发展规律来看,其风格样式是与环境有着极大关联的,即服饰绝不可能脱离自然环境与自然环境所提供的物质条件。维吾尔服饰的发展也理所当然地包含了人类服饰所共有的这一特性(见图1)。
图1 穿皮衣(维吾尔语为“朱瓦”)、带皮帽(维吾尔语为“图玛克”)的维吾尔族老人
纵观维吾尔族所处的生态环境,不难发现巍峨绵延的崇山峻岭、广袤无垠的戈壁沙漠、水草丰美的草原和绿洲为民族服饰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基础。远古时代,维吾尔族以游牧为主,服饰多用皮革以及羊毛等制成。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出现了棉、毛、麻及丝绸衣物,亦即随着材料的丰富,服饰的样式也日趋复杂。在此后的发展中,棉、毛、麻、丝在维吾尔族的服饰用材方面成为主角,这也体现了维吾尔人对气候和环境的适应,也应和了农业生产的发展。因此,以棉、毛、麻、丝为衣料,成了维吾尔族服饰的主旋律,并决定和影响了服饰文化和服饰性格。
此种持续久远的服饰事业,必然渗透着各种文化因素的作用,即伴随着回鹘的西迁定居、多个民族血液的融合、语言的变化直至喀喇汗王朝的建立、伊斯兰文化的普及,因而出现了地区心理的一致和文化认同的共识,于是维吾尔族传统文化日益丰富,并且形成了无法抹去的自身色彩。这些综合因素互相激荡,互相渗透,互相作用,从而对维吾尔族服饰的定型和强烈文化功能的显现产生了深远影响。
二 、维吾尔服饰的构成要素
服饰是一门综合性艺术,在构成服饰整体美的过程中,材质、款式、色彩、结构和工艺多种元素有机构成了服饰的审美价值。然而,在笔者考察服装特征时,认为款式(造型)、色彩、面料则是最基本的要素。下面,拟从款式、色彩和材料三个方面进行一些探讨。
1.款式(造型)
所谓的“款式”即服装的内、外部造型样式。款式首先与人体的
外形、形态及其活动相关,并且深受穿着对象尤其是地理、气候、季节等因素的制约。维吾尔族审美观念认为高、宽、大是美,所以服饰的款式松宽洒脱,男子的外衣多长达过膝,宽袖,无领,无扣,腰系长带;女子的则是宽袖直连衣裙。男性外衣的肩、胸、腰下摆,几乎都是等宽造型,其轮廓线条平直,整体简洁挺拔,给人一种舒适、宽松、稳定、活动方便和男性化的坚实之感,这种服饰既可防风沙,又有散热快、宽敞清凉的功能。青年女子的裙装款式大都收紧腰部,扩大下摆,腰线的上下位置与人体的腰线呼应,这种外形充分体现了维吾尔族青年女性的柔和、甜美(见图2-图6)。
图2 男子的长大衣(维吾尔语称“亚克特克”)
图 3 维吾尔中老年妇女的夏装之一
图4 维吾尔中老年妇女的夏装之二
其花帽则是维吾尔服饰中最有代表性并最具鲜明特色的一种头饰。无论从地域性特征、图案纹饰、质地而言,花帽具有强烈的乡土情意和民族情怀。如以巴旦木杏核为基本造型(见图7),经过变形、夸张、添加其他纹饰而构成的纹样。
图5 穿孔雀艾德莱斯连衣裙的维吾尔少女
图6 维吾尔族男子外衣多长过膝,宽袖,无领,无扣,腰系长带。
图7 黑白相间的巴旦木花帽
据统计,目前维吾尔族的花帽有50多种,除了巴旦木花帽,还有奇曼花帽、戛兰姆花帽、玛尔江花帽等(见图8)。
图8 各种维吾尔花帽
在帽形上,则有高约30公分的皮帽,也有小到10公分的花帽,这种大而高的帽子类似梯形、柱形的称之为“库尔派”或“欧热吐吗克”,属于高筒皮帽,这可算得上是最高的皮帽。在莎车、叶城、英吉沙以及和田地区都可以看到。冬季戴上这种皮帽,既暖和又舒适,而且将男性映衬得高大、粗犷和豪爽。而于田的小花帽,形状如倒扣的酒杯,顶颈高约5公分,口径约10公分,顶部用绸缎做面,下沿用羔皮制作,这种小帽被已婚妇女戴在头巾上,因此风韵别致、端庄典雅得到了特别地烘托(见图9)。
图9 制作于田小花帽的老艺人
黑格尔说:“美的生命在于显现(外形),美存在于具体形象之中。”[1]由此可以说,维吾尔族民众迁徙、游牧再到农耕定居,其服饰仍保持着款式简洁、大方、宽松、大气、古朴的民族特色。这种来自生活,毫无矫饰的衣饰行为,在漫长的生产和生活实践中不断地顺应自然环境和外在条件而变化与发展,因此构成了维吾尔族服饰质朴美的风格。
2.色彩
服饰的色彩和款式(造型)具有唇齿相依的关系。服饰色彩鲜明、强烈,给人以“先声夺人”的印象,从而成为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维吾尔族服饰的用色也颇具个性,在色彩走向上大致可以分成两类。
第一类,清新秀丽,素雅和谐。此类服饰色彩鲜艳、明朗,但不繁缛杂叠而使人眼花缭乱,却能给人以悦目和谐的审美感受,如青年女性多穿红、绿、黄、白相间的艾德莱斯连衣裙,老年妇女则穿黑、白、蓝、墨绿相间的艾德莱斯连衣裙;葛兰姆花帽、玛尔江花帽等都是鲜艳夺目,色感的层次丰富,具有神奇、魅力的天然特性。
第二类,凝重深沉,庄严朴实。维吾尔族的先民早就有崇尚黑色和蓝色的习惯,因此在服饰上以黑、蓝为主调;色彩的安排上,追求浓郁与厚重,显得庄严朴实,如以黑白两色构成的巴旦木花帽及黑色“袷袢”外套,给人以肃穆、庄重、端庄之感。这两种色彩类型是维吾尔服饰的一大特征,无论色彩艳丽,夺目,还是庄重质朴,都体现着维吾尔族的审美情趣和审美心理。
3.材料
材料是一切造物活动的物质基础。乔治·桑塔耶纳在《美感》一书中指出,“感性的美不是效果的最大或最主要的因素,但却是最原始最基本而且最普遍的因素。没有一种形式是材料效果所不能加强的,况且材料效果是形式效果之基础,它把形式效果的力量提得更高了,给予事物的美以某种强烈性、彻底性、无限性,否则它就缺乏这些效果。”[2]也就是说,材料的美感因素,对于服饰的建构同样重要。对服饰而言,材料就是构成服饰审美因素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物质基础,服饰离开材料,根本无服饰,也就无形象可言。服饰的材料亦即面料,其种类、特性、结构无不以款式与特色而为体现,同时也再现了服饰色彩的巧妙运用和合理搭配,更体现着服饰的功能与穿着效果。很显然,没有相应的材料,也就没有人能够制作服饰了。所以,“如果在探讨和创造美的时候,我们忽略了事物的材料,而仅仅注意它们的形式,我们就错失了提高效果的良机。因为,不论形式可以带来什么愉悦,材料也许早已提供了愉悦,而且对整个结果的价值贡献了很多。”[3]材料在服饰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许多情况下,服饰的技术和艺术是可以改进和超越的,但材料确实很难超越时代,这首先是因为服饰的材料离不开产生它的客观环境。
新疆地域辽阔、气候干燥,广袤无垠的戈壁沙漠,水草丰美的草原牧场和绿洲为维吾尔的服饰用材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基础,而以棉、毛、麻、丝以及皮草等材质为主构成了维吾尔族服饰的材料,如下所示:
这些材料作为大自然对维吾尔族的馈赠,很早就进入了服饰文化的视野,蕴含了维吾尔人对服饰的审美体验。有关服饰的用材,其历史文献也有记载。如“帛有兜罗、棉毛、毛绒、锦、注丝、熟綾、斜褐……”[4]“高昌……出貂鼠、白毛、绣文、花蕊布”[5]。《突厥语大辞典》更有关于维吾尔族服饰用料的记载,如“kars——用驼毛或羊毛做的衣服”[6]44,“iquk——皮袄。用貂皮、扫雪皮及类似兽皮缝制的皮袄。”[6]74,“ay、al、aghi”[6]88,157,367均为丝织品。上述繁多的服饰材料,说明皮、毛、丝、棉在维吾尔族服饰中早已普及和普通了。
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以棉、麻、毛、丝、皮为主料的维吾尔服饰以及由用材引发的审美心理与经济状况、宗教文化有机结合,适应了自给自足的绿洲农业的社会经济结构和自然环境,奠定了服饰用材的物质基础。
再从上述材料的自然属性来看,如棉织物具有良好的吸湿性、透气性和保暖性;毛织物坚牢耐磨,保暖,有弹性,吸湿性强;丝织品柔软滑爽,耐热,高雅华丽,吸湿;皮革保暖,沾水后不易变形,耐磨,容易收藏。由此来看,维吾尔人根据四季变化和服饰材料的特性,因材制宜,灵活多变地运用各种质地不同的材料,得心应手地将各种材料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就饱含了维吾尔人丰富的生活经验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既体现在就地取材的现实性、对自然环境的适应性和对美好生活的积极追求,也契合维吾尔人朴素的审美理念。
在服饰发展的进程中,在完善服饰功能的同时,维吾尔人不断地研究着材料的工艺,努力发掘蕴含于材料之中的情感魅力。在反反复复地实践中努力寻找着服饰材料与生活、审美的连接点,进而使材料所表达的情感及服饰文化达到了完美的和谐与统一。
三、维吾尔服饰的美学审视
服饰是社会文化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精神与物质、审美与实用有机结合的产物,也是民族的标识,更是一个民族文化的象征,它既可以反映民族物质的文明程度,也可以体现精神文明的丰富内涵。绚丽多彩、千姿百态的维吾尔服饰作为中国民族服饰的一种,不仅有着悠久的历史,而且与维吾尔族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历史紧密地关联;另一方面,维吾尔服饰不仅与生产、生活相和谐,而且与其生存的自然环境极为协调,表现出人与环境同生共处的亲和关系。
1.情感的物化:造型结构的和谐内敛之美
千百年来,由于维吾尔族人生活在沙漠、戈壁、草原和绿洲之中,物质生活条件匮乏,其服饰的实用性就成了必须考虑的重要要素,因此,维吾尔服饰不仅具有很强的实用功能,而且还具有游牧和农耕文明的审美价值。审美是维吾尔族在特有的自然环境及生产实践中产生的艺术心理倾向,人民群众通过劳动将自然材料转变为具有情感和生命意义的服饰,同时也将主体思想和情感融入服饰艺术之中。另外,热爱美、追求美也推动了维吾尔服饰向着艺术化和多样化发展,进而产生了独具特色的造型艺术和图案形式。这些造型艺术与维吾尔的穿着、人的相貌、身材相和谐,并且与身边的生态环境乃至民族性格相和谐。如维吾尔族不论男女,都喜欢宽衣——宽松、大方的“袷袢”,飘逸、舒适洒脱的女袷袢,这种平面型的宽衣,不裸露不张扬也不束缚,在合体的隐约美中含蓄地表达了流畅婉约的人体曲线美,使人体之美在宽衣中显露气韵。在造型上,维吾尔的这种男女宽衣造型弱化了人体的三维关系,揭示了一种自然、和谐统一的空间造型和含蓄内敛的风韵气质,而男性的“袷袢”外衣体现了男性大气、豪爽的坦荡胸怀(见图10)。另一方面,维吾尔族的这种宽衣的审美还与自然、人体相和谐,即衣不可束缚或加害于身体,宽衣可以使人活动自如,易于劳作与活动,宽衣在炎热的气候中可以起到驱散人体热度的作用。由此,人与衣,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达到了完美的协调,进而有效地释放出服饰所具有的和谐美特征。
图10 维吾尔男士的传统外套:且克曼及拜和伞木依
2.融入美的理念:图案
“马克思主义美学认为,美是自然的人化,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和形象显现,是人的社会实践的产物,确认了人的思想、情感、智慧、才能、愿望,它是主体与客体,客观性与社会性,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感性与理性的统一体,具有形象性,可塑性,发展性,丰富性,独特性,感染性,愉悦性等特征,含内容美与形式美等不同形态,它是审美的对象,美感的源泉,随着人类审美实践的感知、创造美的能力的发展而发展。”[7]维吾尔服饰的图案美、形式美都体现了维吾尔族经过长期实践而获得的审美感知(见图11)。
图11 以几何形为主的维吾尔族妇女花帽
维吾尔服饰的美,可以说集中反映在服饰的图案上。男、女绣画衬衣、各种花帽,艾德莱斯裙等均有植物纹样、几何纹样等,这些图案朴素、大方、对称、均衡、大小有序,特别是花帽的图案非常美,它绣工精美,图案错落有致,点、线、面运用得当,并且多采用巴达姆、玫瑰花、麦穗以及牡丹等植物纹样,显得庄重大方,装饰性强。
维吾尔服饰纹样属于平面图案的范畴,一般分为单独纹样和连续纹样,在其服饰中,连续纹样主要装饰袖口、领口、外衣边缘等,由于是重复的二方连续纹样的排列,所以具有强烈的秩序感和节奏感,使人们能从有限的二维平面中获得三维甚至多维的空间感。艾德莱斯绸由于扎染的纹理产生了效果,所以纹样图案和谐完整,繁而不乱,结构严密多变,层次分明统一,造型古朴典雅。尤其是当人走动之后,就特别富有节奏感和韵律感,看上去,人成了一个体饰结合的艺术形象,充满着美的韵味。由此不难看出,维吾尔服饰偏爱质朴自然的美,同时还追求艺术韵味的美;既考虑到内容的表现,又注重形式的丰富,既注意服饰的实用价值,又刻意于艺术特征,因而形成了具有维吾尔族特点的服饰图案的审美趣味和审美标准。
3. 耀眼闪烁:以光亮和发光的饰品为美
广袤无垠的沙漠戈壁、草原牧场和绿洲是维吾尔服饰生长的土壤,在如此空旷的环境中,在无尽的寂寞中,维吾尔人把目光投向了光亮和闪亮的物象上:耀眼闪烁、不断变化的天体自然物如太阳,月亮、繁星、云、闪电以及器物表面镶嵌的宝石光芒等。虽然这些发光和闪光体难以让维吾尔族先民从理性上得到清楚的认知和满意的解释,但是从经验上感知光亮是始终和生命以及与生命现象有关的物体联系在一起的,光亮成了生命存在和生命旺盛的标志之一。日久天长,维吾尔人就认为面部发光、发亮的人为健康的强壮的,生命力旺盛的人的面庞总是容光焕发的。总之,没有光就没有生命之气、生命之美,光亮成了身体健美、健康的外部标准之一。因此,美的事物都拥有光亮的特性,故而在维吾尔服饰中经常可以看到用闪闪发光的布料做成各种上衣、裙子、外套,用各种珍珠、黄金镶嵌而成的花帽,珠宝、金银配饰在维吾尔服饰中层出不穷地表现了出来(见图12)。可以看到,维吾尔人把光当成了美的形式,光同时也给予他们以美感和美的享受,因而构建了一种特别的审美情趣。
图12 阿里屯卡得克花帽是在重大仪式中中年妇女所戴的花帽之一,是由黄金和宝石等材料制作而成的。戴此花帽就显得华丽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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