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良知索尔仁尼琴
2015-11-23
一种良知索尔仁尼琴
□ 杨耕身
索尔仁尼琴以批判者的方式深爱着自己的祖国,却不为当时的政权所宽容,而不得不半生漂泊。先是因对斯大林的不敬之词,索尔仁尼琴在苏联监狱中度过八年,接着又遭到流放。1962年他发表苏联文学中第一部描写斯大林时代劳改营的作品,引起轰动并受到赫鲁晓夫的赏识。但是随着赫氏下台,小说遭到批判。此后他的作品都无法在苏联公开出版。1967年他在苏联作家代表大会上散发公开信,抗议苏联的报刊检查制度,要求“取消对文艺创作的一切公开的和秘密的检查”。1969年他被苏联作协开除会籍。1974年因叛国罪被捕,并被驱逐出境,直到1994年在当时的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邀请下回到祖国。甫下飞机,面对欢迎的人群,他出人意料地俯下身来,用双手抚摸着故乡的泥土,沉痛地说:“我到这里向这块土地哀思,成千上万的苏联人当年在这里被杀害,并埋葬在这里。在今天俄罗斯迅速政治变革的时代,人们太容易遗忘过去的受害者。”
从来国家不幸诗家幸。但谁又能像索尔仁尼琴这样有幸,以他自身的经历与存在标志着一个时代的黑暗与变迁?他见证了一个政权的勃兴与倾覆,也正因此,曾任俄罗斯总统的普京这样说道:“全世界成百上千万人把索尔仁尼琴的名字和创作与俄罗斯本身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他更以自己的方式证明政权并不等同于祖国。他不愿意将他对于祖国的爱,盲同于爱政权。他因此成为最伟大的爱国者。这是直到今天,他仍具有常识与启蒙意义的价值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48%的俄罗斯人希望他回国担任总统。其实,正像索尔仁尼琴曾经说过的“一句真话比全世界的分量都重”这句话一样,对于世人来说,有一种叫做索尔仁尼琴的良知与坚守,比任何显赫的职位更加重要。历往总统有很多,索尔仁尼琴只有一个。或许对于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而言,永远为“总统”保有一名坚硬的批评者,是一个更值得庆幸的事情。
从斯大林到叶利钦、普京,索尔仁尼琴都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俄罗斯的良心”。而怎样对待索尔仁尼琴,却显露出政权怎样的良知。对于邀请他回国的叶利钦,索尔仁尼琴毫无好感,曾经拒绝了叶利钦为他颁发安德烈·佩尔沃兹瓦内勋章;即使被邀请到俄罗斯国会演讲,他仍然率直地批评政府官僚机构膨胀、贪污舞弊盛行。以致2007年6月12日,俄罗斯前总统普京不得不“冒险”向索尔仁尼琴颁发2006年度俄罗斯国家奖“人文领域最高成就奖”,因为普京也并不能确定索尔仁尼琴是否同样会拒绝他的嘉奖。这一次,普京是幸运的,索尔仁尼琴接受了嘉奖。颁奖典礼结束后,普京前往莫斯科郊外的索尔仁尼琴家中拜访。坐在轮椅上的索尔仁尼琴为自己坐着迎接普京道歉。普京则表示,感谢作家同意会见他。普京说:“我想特别感谢您为俄罗斯所做的贡献,直到今天您还在继续自己的活动。您对自己的观点从不动摇,并且终生遵循。”
作为一个异见者,一个批判者,索尔仁尼琴或许并不需要从国家元首那里获得最高的评价,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是,对于一个国家的元首来说,普京的确通过向一个异见者颁奖和作出上述评价,而获得了全世界的敬意。这是历经政权更替之后,我们所能发现的俄罗斯执政者的“良知密码”。我曾深深感动于普京拜访索尔仁尼琴的那张新闻图片:索尔仁尼琴坐在轮椅上,苍老、消瘦、宁静、平和。在他身后的门口,普京正步入室内,他的姿势仿佛生怕打扰了一位作家的思路。的确,在人类良知与终极价值面前,没有权势,没有职位,只有谦卑,只有敬畏。记得当时曾有舆论评价道:“昔日的特工和昔日的异议者,毕竟还拥有着共同的底线,或者说最低限度的共识。”这个底线与共识是什么?我想,至少应当包括对于一个作家自主创作权利的尊重,对于一个思想者自由思想权利的尊重,对于一个批判者独立批判权利的尊重。简言之,是对人类共同良知以及普世价值的尊重。
(摘自《各界》201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