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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二题

2015-11-23张飞

都市 2015年11期
关键词:烟囱葵花流浪

张飞

小说二题

张飞

最接近的人

我本来不怎么玩微信的,除了偶尔和几个死党联络外,一向平静的微信遇到一个陌生人,问是谁,也没答话,但是看着是同一所学校的,也就加着了。

跟一个动画的同学一起做作品,到了教室人不在,里面只有一个在画画的女生,看样子是被分镜头给难住了。上去帮了个小忙,于是便认识了,言谈甚欢,可仍然只是淡淡的面谋而已。

微信回话了,原来以为是认识的,原来却是不认识的。相互确认了是同一所学校的,但是却很默契的都没有问系别。

于是一连几天,照例去同学教室一起做作品,那个女生每天都在,但之后却一句言谈都没有。

跟我一起做作品的这个同学叫庆长,周庆长。本来高中就认识的,同在校报做编辑,她是美编,我是文编。相处交好的同事关系。然后很偶然的一起上了同一所大学。报到那天意外的又遇到,于是大学里我便多了个性格爽朗的红颜知己而已,可能曾经都互相确认过不会产生什么爱情火花,没有特别的感觉,或许两个人也觉得这样的关系没什么压力,因此相处很安宁平稳。

某天完工后,碰巧那女生先走,淡淡的打过招呼目送那女生出门后,顺势问起庆长,说,你们班还真是爱学习的多啊,下课了还有人卧在这儿画画。庆长有些意外我会在意这些事情,意料之中的揶揄打趣之后,庆长说,她叫信得,很随和,有时候淡然中显的冷漠,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在心上,不合年龄的沉默让人觉得她有很深厚的过往。

然而很意外的她最后又加了句,跟你很像。

我笑了,似乎是下意识的反问,哪里像?

庆长笑着沉默,收拾完东西示意我收工出门。我没有继续追问。

日子平淡,而我生活里多出的两个陌生人仍然只是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工作室里独自画画的女孩一动不动,微信里那个不知名的也是一动不动。我鬼使神差的给那条微信发了信息。

问,你现在何方。

答,你的远方。

问,如何向远方去?

答,便往你的远方去。

问,若我到了远方发现你不在?

答,那你我的远方尚在彼此的远方。

未来遥不可期,而我们尚在彼此的远方。

过了饭点的食堂冷冷清清,百无聊赖,我掏出手机

问,你现在何方?

没有回音。我忽然看到信得盯着手机屏幕走上楼来。

微信里有了回音。

答,食堂。

我抬头的眼神恰巧衔接上信得的眼神,我礼貌一笑,招了招手。信得微笑,露出几颗门牙,头微侧着摆了摆手,动作可爱犹如女童。

远距离的寒暄,随后波澜不惊一如平常。

忽然背后被拍了一下,是刚才那张巧笑嫣然的俏脸。于是攀谈,讨论她的作品,我和庆长的作品,其他名人的大作。

微信,问,你现在何方?

有时回答,有时沉默。

时有时无的回答也不相同。教室,寝室,图书馆,公寓前,中央大道。

我不厌其烦的相同发问,对方似乎也没有厌烦的意思。仿佛两个在世间没有任何周遭羁绊的人,想和另一个同类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没有束缚,也没有烦恼。让人安心的距离。

信得每次走的都比我和庆长或早或晚,完工后庆长总是要去办公室的,而我便往食堂。

我在食堂碰到信得。这件事情成了日常。

而每次这个时候微信的回复,也常常是“食堂”。

我似乎有理由如此推测命运,微信里这个把自己的行动路径告知陌生人以换取存在感和安全感的同类,就是信得。

现实中和信得的交谈称不上丰富愉快,仅仅几次倾倒自己的见解,便无话题可谈。八卦?琐碎生活?信得和我似乎都不是能对这类话题产生聊天欲望的人。但是也无所谓尴尬,两人间大段的静谧无言反而舒适安心,仿佛拥有与生俱来的默契,但毫无热情。

我了解她隐藏在微信里的性格,而她一无所知。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哪怕沉默。

毕业后,我会去日本做插画,边画边学。信得说。

哦,那很不错,家里的计划?

不,自己的。

我点头表示了解,心中有些失落。我无所谓前路不前路,未来本就遥不可知,过分的未雨绸缪无疑痴人说梦。可所谓未来,难道不是由各种客观堆砌起来的窄巷,所谓走一步看一步活在当下,是不是随波逐流,全都不可知。

我问,你现在何方?

信得说,我不知道我现在何方,又去往何方,与谁同行,或又与谁分别。我只知,我将去往你的远方。

我没有再去发微信,微信也陷入沉默。

我和庆长的合作将要完成,信得依旧独自坐在角落画画。也许是因为作品要完成,庆长显得比平时有兴致,我们拿故事主角套入现实,随意编排剧情随意笑闹,意外发现庆长表演天赋很好,开玩笑说她应转行去青楼卖笑一定赚的满盆满钵。庆长薄怒上脸,面颊微红,却仍矜持得没有抱以粉拳,只低声蹦了句,去死。我哈哈几下表示玩笑得逞。

和庆长到了楼下,庆长说今天老师不在,和我同去食堂。我应声,于是一前一后。

食堂,坐了和遇到信得时同样的座位,也同样大段大段的静谧沉默,一如跟信得的交谈。不过和庆长已经相交良久,彼此知晓一部分性情,因而也不觉尴尬。庆长正看着随身带来的小说,看封面是我推荐过的一本安妮宝贝。我望了下空无一人的楼梯口,掏出手机。

微信,问,你现在何方?

没有回音,于是收起手机。我不感到惊奇,因为对于将要去往远方的人,周身的一切,都不过是装在罐子里的回忆,可能眷恋,可能迷惘,但终究不能回首。

对面的庆长也掏出手机来,不过她好像完全被小说吸引,漫不经心的按了几个键,便将手机丢在一边。

随后,我的手机亮了。

微信说,食堂。

我微微一怔,拿起被庆长丢在一边的手机看了看,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对着仍然一无所知,安静看着小说的庆长,我顿时决定在心里长久的保留一个秘密。

三木町的空房间

我在这个城市已经流浪了很长时间了。所谓流浪,就是指食不果腹,天为盖地为庐,下一场小雨就清理下自己清理不到的皮毛。皮毛?怎么会是皮毛呢?哦对,我忘说了。我是一只流浪猫。

我不知道作为一只猫有没有“失忆”这一说,但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多会变成流浪猫的,或许是关于我属于某人的记忆距现在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的关系。作为一只流浪猫,我对这个城市没什么不熟悉的。街角的报亭,学校旁的糖果店,弄堂里的地下舞厅,包括——三木町那座无人出入的房子。

三木町以前不叫三木町,准确的说以前这里什么建筑都没有,而是一小片向日葵地,中间有三棵樱树,孤零零的围出一个三角形,三角形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好像次元空间一样的地方。据说走进那里面的人会突然发呆,外面的人怎么叫也没有回应,过一会儿会自己走出来却完全没有走进三角形里面的记忆——都市传说一样的东西而已。不论怎样,那片葵花田已经没有了,三棵樱树也被砍掉,然后盖起了一间洋房,现在那里叫做三木町。

我没少去光顾过那栋房子,刮风下雨的时候,那里唯一能给我一个既安静又挡风挡雨的地方。又是一场小雨后的中午了,雨后我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攀到铺了红砖瓦的屋顶,卧在烟囱上晒太阳。阳光很温暖,很容易让我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我从没见到过出入这栋房子的人,有次从院子的围墙跳上窗台朝里面张望,也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地板和光秃秃的墙。这应该是一栋无人居住的房子。我在心中如此判断。但它到底是为什么建起来的呢?真是搞不懂有钱人。我带着无限的困意如是想着。

而就在这时,我只听见一阵脚步声和开门声,然后便听到老留声机放出淡淡的钢琴协奏曲。嗯,美妙的音乐和惬意的阳光……嗯?这间屋子应该没有人住才对吧?!我一个激灵,跳下了烟囱,又跳回围墙。窗子里依然是空空荡荡,耳边也没有了留声机发出的音符。我舔舔爪子,满腹疑惑回到烟囱上。而就在我跳上烟囱的一刹那,清流般的曲调又响起来。

我决定去探个究竟。门窗都是锁着的,我只能祈祷这个神秘的房子主人不要在春天点壁炉。烟囱里黑洞洞的看不到底,应该没有生火的迹象。我纵身一跃,从烟囱里跳了下去。

黑暗当中的坠落让我想起了模糊记忆中温暖的床,枕旁的故事,还有故事里的兔子洞。看来我以前的生活还是很安逸的,为什么我现在会流浪呢?不断的思绪似乎拉长了坠落的时间,疑惑也越来越大,颠沛流离的悲哀从不起眼的角落瞬间占据整个脑海。就在我觉得我伤心的快疯掉的时候,“彭”的一下,我落地了,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悲伤也忽然间不知去向。我茫然地望着眼前雾蒙蒙的一片,粉尘钻进鼻子里,带出几个喷嚏——我落在了灰渣上。我抖动着身体从壁炉里走出来,刺眼的灯光让我下意识地用前爪遮住眼睛。渐渐的周围暗下来,我这才大致看清这神秘的空房间的陈列摆设。

房间并没有第一感觉中那么亮,壁炉前的单人沙发,斜对面的旧桌台和桌台上的留声机,墙壁上清一色的中世纪烛台,还有一个似乎是代替烛台照明功能的落地灯。我没有看到任何人,留声机却转着。我跳上沙发,环顾四周,忽然看到窗外竟是漆黑黑的一片,一点一点闪着光的似乎是缀着的繁星。我又扒上窗台,于是看到了传闻中已经消失不见,晚风中摇曳的葵花田。我记得在外面看到窗子是锁着的,但现在窗子并没有锁,流浪猫直觉告诉我,我一定不可以打开。

我忽然觉得自己腾空而起。那是一双纤细的手,轻轻地把我抱起来的感觉。我慌张的四处看,仍是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的房间,可我确实看到视线离地面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被什么人又抱回到了沙发上。她先是把我放在沙发的扶手上,然后我看到沙发坐垫凹陷下去,接着我又做了一次短暂的飞行,降落到似乎是一个人的腿上。我的脚爪确确实实感觉到温暖的软绵绵的实物,我的小脑瓜也确确实实感觉到那双纤细的手温柔的抚摸。

一个透明的女人。我的脑袋在做出这个判断后立刻停止了运转。那双手仍然不知疲倦的抚摸着我的小脑袋,慌乱的心情似乎也被这双手安抚了。我就在这个透明人的腿上舒适地安卧下来,困意习习,不知不觉间便入眠了。这是午睡的梦吗?我迷迷糊糊地想着。

夜,无边无际的夜,夜色下面是无边无际的葵花田。风很大,我只身站在一株摇曳着的向日葵上,遥遥望着葵花田中间那三棵樱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我摇晃得厉害,可怎么也掉不下去。我只是遥望,一个冗长而又不明意义的梦境。

一觉醒来。我发觉自己不悬空了,落在坐垫上。四周望望,仍是昨天从烟囱里出来时看到的景色,一点没变,窗外依旧是挂满繁星的夜,唯一使我感到惊讶的,就是我发觉了一个事实:原来这并不是午睡的梦。

主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应该不会是工作吧?我望了望窗外。啊,至于主人,那是因为这个神秘的女人对我那么温柔,我暂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叫她“透明女人”有点失礼,总之就先叫她主人吧,谁让我是只流浪猫呢?

房门开了的声音,一个悬空的盘子飘了进来,停顿了一下,房门关上,又接着平稳的飘着,直到落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我爬起来,看到了盘子里的东西——散着热气的牛奶。我跳了下去,小心的凑到盘子边,嗅着牛奶的香甜。我又感到那只手在温柔的抚摸我了,我扬起头,分明感到了面前主人脸上宠溺的微笑。我心底泛起一阵暖流,“喵喵”地叫了两声,低头舔起牛奶来。不一会儿,我把牛奶舔了个干净,于是我坐起来,舔舔爪子,捋捋头上的毛,对着主人乖叫两声,主人就像是知道我吃饱了一样,把我抱起,放在扶手上,然后我看到一张碟片飞到留声机里,音乐响起来,主人就又把我抱到腿上,抚摸我的小脑瓜,捋顺我背上的毛,又把我翻过来在我肚子上挠痒。我忘记了流浪的颠簸和悲苦,对这个舒适得仿佛天堂的地方迷恋起来。我决定在这里长久的留下来了。

我逐渐的开始了解主人了。她很喜欢钢琴曲和钢琴协奏曲,每次再我吃完牛奶后总会放一张来听,这时候主人也总把我放在腿上,不停的抚摸我,有时还会顺着钢琴的音律一只手轻轻地在我身上弹起来。主人应该是会弹琴的吧?我时不时都会这么想。

日子很平淡,没有昼夜交替和时间的概念,无规律却很舒适。唯一困扰我的就是每次入眠后那个不变的梦境,永不会停止的遥望。

夜,又是无边无际的夜。夜色下无边无际的葵花田。我仍是站在那朵向日葵上,遥望着那三棵樱树。风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三棵樱树旁。我心中忽然一阵悸动,浑身上下仿佛涌出一股热流来。我想动,但动不了,我想叫,却只是徒劳的张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那身影,没错!是主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身影怎么会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弱,落寂,憔悴的心碎……

忽然那身影动了,走进了那三棵樱树围的圈子里了。我猛然一晃,掉下了那株向日葵。我不及细想,使出浑身力气朝那樱树奔去。我喘着气,四爪迈个不停,从葵花田的缝隙间我看到自己一点点接近了,那樱树,就是那樱树……

我醒了,看到壁炉的火着的很旺,烤得我暖烘烘的。我一阵呆滞,脑中挥之不去的仍是那同以往一样却又不一样的梦。

主人同往常一样,我睡醒的时候总是不在的,但此刻我却觉得有点不同。为什么呢……

我望向那映着夜的窗子,心中忽然一动。我跳上窗台,望着眼前望不到边的葵花田,我推开了窗子。一阵狂风把我卷了出去……

我闭着眼睛,翻滚着,不知道要被吹到哪里。忽然我停下来了,耳边只有忽忽的风声,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株向日葵上,我下意识地朝前一望,梦境中那个女人的身影缓缓走进了那三棵樱树中。我跳下到葵花田,开始奋力奔跑。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想要到那个身影身边去。

奔跑如同梦中一样似乎没有尽头,就在我觉得这梦境快要醒来的时候,忽然周身一轻,我跳出了那片葵花田,眼前便是那三棵传说中的樱树。

我走向前去,看到了樱树围出的三角形里,有一个靠着其中一株樱树,似乎是在沉眠的美丽女人,散乱的发丝贴在沉静的面容上,纤细的手边散落了满地的钢琴乐谱。是的,这是主人。我是怎么也不会忘记这双手的。可这双手和记忆中的感觉有些不同,因为眼前主人的右手,并没有无名指和小指。

我想唤她醒来,也同梦中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我直直地盯着主人的右手,忽然想摸摸主人,就像她温柔的抚摸我一样。我想起了那传闻,迈起步子走进了樱树中,而迎接我的却是如同在烟囱中般的,黑暗中的坠落。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只猫的智商也不会让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知道我不会掉回那个房间里了,因为我离开时,房间的壁炉烧得很旺很旺。

我眯起瞳孔试图适应越来越明亮的光线,白色的光芒却如同爆裂般炸开在脑海里。冥冥的恍惚,午后软暖的阳光抚过我因惊吓竖起的皮毛,我仍然趴在耸起的烟囱边上,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我探头望向依旧黑洞洞的入口,静静地等着留声机的钢琴曲,可什么也没有等到。

我其实很想再一次跳进烟囱里,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行。

我是一只流浪着的猫。

(责任编辑 高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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