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碑志俗字考释八题
2015-11-22何山
何 山
(1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2 西南大学出土文献综合研究中心,重庆 400715)
新刊碑志俗字考释八题
何山1,2
(1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400715)
(2西南大学出土文献综合研究中心,重庆400715)
俗字纷出是古代碑刻文献的显著特征,也是碑刻整理史上的大问题。即使改进碑拓处理技术,拓展研究领域,也未能改变现况。石本转作碑刻文本时必定要面对疑难字等文字问题,文字释读始终是碑刻文献整理中的核心环节,应当结合字形俗变规律,合理把握形变特征,科学分析形体来源,仔细推敲文意表达,适时参考字书载录,从而作出准确识断。尤其是一些希见、新出字形,通常处于字群系统边缘,更要着力审辨。文章以文博期刊新近刊布的几种隋唐碑志拓本为依据,选择考释其中的疑难俗字,釐析思路,探求字源,究明理据,理顺文意,还原文献,延伸拓展,旁及他字,订正误释,一则为新碑志材料的研究和利用提供有效支撑,也为碑刻俗字释读考辨、汉语汉字史研究提供参考。
新刊布碑志文;俗字;考释
碑刻作为一种重要的出土文献,材料原始真实,属于典型的“同时资料”,具有历史学、语言学、文字学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科学准确地释读、著录碑刻文献是研究和利用碑刻材料的根本前提。然而,俗讹字纷出是古代碑刻文献的显著特征,即使改进碑拓处理技术,拓展研究领域,也不能改变这一特征,不论古人还是现代,石本转换为碑刻文本时都必定要面对疑难字、俗体字等文字问题,文字释读始终是碑刻文献整理中的核心环节。新时期碑刻文献的著录存在人名、地名、时间、形制、行款、书体等诸多方面的疏误[1],特别是有大量的文字释读错误,严重影响了碑刻文献的研究和利用。迻录碑文,关键要正确释读其中的疑难字,正确断句标点,这样才能获得可靠碑刻文献材料。有效克服这些释读障碍,还有很多工作要作。碑刻材料整理中务必谨慎对待其中的异体俗字,应当结合字形俗变规律,合理把握形变特征,科学分析形体来源,仔细推敲文意表达,适时参考字书载录,从而作出准确识断。尤其是一些希见、新出字形,更要着力审辨,综合考察,确保正确释读。下面以文博期刊新近刊布的几种隋唐碑志拓本为依据,选取其中的疑难字、俗讹字进行考释,釐析思路,探求字源,究明理据,理顺文意,还原文献,延伸拓展,旁及他字,订正误释,一则为新碑志材料的研究和利用提供有效支撑,也为碑刻俗字释读考辨、汉语汉字史研究提供参考。
调查其他碑志文,我们发现北齐武平五年《元始宗墓志》中有类似表述,文曰:“天不遗,遽催风烛。”[5]“”为“慭”字异体,因构件“来”简省下部竖笔而成“夹”,构件“攵”与“犬”形近换用所致。唐《文林郎董本墓志》“慭”亦作“”[6]。“天不慭遗”乃碑志文惯常语,“不慭遗”意指不愿意留下。语出《诗经·小雅·十月之交》“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后来作为悼念臣民死亡的习用语。又如北魏普通元年《萧敷墓志》:“天不慭遗,远途未至。”北魏正光四年《王基墓志》:“天不慭遗,殱此良人。”“”与“”下部构件相同,右上部件“攵”和“支”碑刻文字亦常换用,已成通例。因此,“”是否也为“慭”字,关键在于左上部构件的变通关系。再验之他字,构件“夹”可变异作“”。如“刺”之异体字“刾”,碑刻又进一步将构件“夹”中间的点画写作横笔,以求简易,整字作“”,见北魏建义元年《青州刺史元湛墓志》;北魏永安三年《元液墓志》“刺”亦作“”。由此推之,“”与“”两字中的三个组成构件均可按字形俗变规律进行沟通,整字则为异体关系,通作“慭”。有时构件“攵”省撇画,变异作“又”,如隋《张盈墓志》“慭”作“”。
“慭”字还有另一个变化序列,即构件“犬”改作构件“力”。如北齐武平二年《徐显秀墓志》:“宜其遗,永锡斯保。”“”为“慭”的俗字,右上构件作“力”。由于该字形与他字形近,常常被误读,需引起足够重视。
2.2误为“釐”字。如北魏孝昌二年《侯刚墓志》:“而天不遗,岩颓奄及。”“”即“愸”的简化字,通作“慭”。《墓志汇编》[8]录作“釐”,“釐遗”不词,义不可解,误。“慭遗”则碑文常用,前文有述。
“兇”字亦有多个其他变体,集中在上下两个组成部件的变化上。如变作“”,见唐《李休墓志》,直接将下部构件“儿(人)”改作与其形近的构件“几”。变作“”,《碑别字新编·六画》、《龙龛手鉴·部》有录,乃“凶”与“”、“儿”与“几”形近而改易笔画所致。变作“”,《四声篇海·凶部》收“凶”字异体“”,类推而将“兇”改易作“”。变作“”,《龙龛手鉴·部》有录,下部构件改作“(死)”,可视为“兇”表凶死义的专字。这些字形与“”一起,共同组成一个异体字群,反映“凶”字形体演变过程中造字理据和书写理据相互制约的具体情况。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与“胷”的构形模式有相似之处,其变异方式体现书刻者重构字形理据的新特点。
所释之字可转写作“□”,见《阎识微墓志》:“政闻月,光复前芳。”[10]原释文直接将其录作“暮”,但“暮月”意指一季的末月,而志文并非表达“政闻”具体的时间点,而是志主“闻政”的一段时间,取得“光复前芳”的政绩。故“”并非“暮”字。
考查碑刻文字,有多个其他构件讹变而同化成构件“日”。
4.1“白”作“日”。北魏景明三年《孙秋生等造像记》“伯”作“”,北魏普泰元年《元弼墓志》“帛”作“”。
4.2“田”作“日”。北魏正光五年《元隐墓志》“当”作“”。
4.3“耳”作“日”。东魏兴和四年《李显族造像碑》“圣”作“”,构件“耳”、“口”均变异作“日”,体现出明显的类推性。
4.4“目”作“日”。北魏永熙三年《高珪墓志》“算”作“”,北魏熙平元年《吴光墓志》“眺”作“”。
4.5“月”作“日”。北齐武平七年《李云墓志》“腰”作“”,构形模式由左右结构变为上下结构,为避免过渡拉长字形的上下维度,故将构件“月”改作“日”。
4.6“由”作“日”。北魏正光五年《元宁墓志》“胄”作“”。根据文字构形表义特征及志文意思,“”的下部构件当属第五种情况,则“□”为“朞”字异体,通作“期”。
唐长寿二年 《大周故河东县君裴夫人墓志铭》:“夫人生自盛门,便融礼则,窈窕不复矜其色,贞淑必也其情。”拓本“”可隶定为“”,原释文[9]径录作“缶”。虽“缶”的俗字可作此,如东魏武定二年《元湛妃王令媛墓志》“缶”即作“”,但据志文所述,此处非“缶”字,当是“垂”的简省俗字,与“缶”的俗字同形。
《庄子·天地》:“以二缶锺惑,而所适不得矣。”陆德明《经典释文》云:“缶应作垂,钟应作踵,言垂脚空中,必不得有之适也。司马本作二垂钟。”陆氏对“缶”、“垂”二字字际关系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惜其未分析字形产生的具体过程和根本缘由。其实,形体趋简是“”字形成和“缶”、“垂”讹混的直接动因。东汉永兴元年《乙瑛碑》:“功垂无穷,于是始□。”“垂”拓本作“”。隋《张通妻陶贵墓志》又变异作“”。两碑文虽一为隶书,一为楷书,书体完全不同,但字形简化的方式和效果基本相同。“”、“”再简省中间的笔画,即得到“”,其形体来源的书写理据显而易见,可作实际分析。此段志文意在赞颂墓主裴氏讲究礼节法则,外表娴静姣好,无半点骄矜神情,德行贞洁贤淑,情感专一忠贞。若作“缶情”,则词不达意,更无从表达裴氏纯真的内心世界。
碑刻整理中,因字形变异,“垂”又与他字形体相近,往往造成错误释读。
5.1误作“乘”。如北魏普通三年《萧憺碑》:“桃李垂荫,不潜掇于游下。”《金石萃编》[10]卷26录“垂”作“乘”,非。北魏永安三年《元彧墓志》:“方欲乘兹一举,震荡三吴。”拓本“乘”字稍泐,《志石文录》误作“垂”。同碑:“千龄眇眇,万像茫茫,叶钩曰帝,云者皇。”“”亦为“乘”的俗字,只是下部笔画稍泐,《志石文录》录作“垂”,误。东魏天平三年《元诞墓志》:“青丘而远翥,降丹穴以长鸣。”“”明显应为“乘”字,已有录文[11]释作“垂”,误。
5.2误作“黍”。北周建德五年《韦彪墓志》:“遂使銮舆西幸,宗庙禾。”“”系“黍”字无疑,下部构件发生变异简省。《诗·王风·黍离序》:“《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黍离》为表达周大夫慨叹西周沦亡之诗作,后便以“禾黍”为悲悯故国破败或胜地废圮的典故。志文用此典意在述说北魏颓败倾覆,令人慨叹。《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13]释文作“垂”,于字形及史实皆不合,误。
唐 《阎识微妻裴氏墓志》:“宜膺福,永茂清闺。”该志铭文又有“宜其福,匪终其令”。《文物》简报[10]将两单字均释作“分”,但“分福”和“分其福”于文义皆不可通。很显然,它们不是“分”字。
“介”变异作“个”。东汉光和三年《赵宽墓碑》:“辞荣抗个,追迹前勋。”句中“个”即“介”之俗字;抗介,保持高尚節操。东汉光和六年《白石神君碑》:“粟斗五钱,国界安宁。”碑拓“界”作“”,声符“介”亦作“个”,体现构件变异的类推性。
“介”变异而与“分”形近。北魏太和十八年《弔比干文》:“呜呼介士,胡不我臣。”“介”拓本作,與“分”相近。介士,耿介之士。北魏孝昌元年《元宝月墓志》:“性和雅,有度量,九德兼修,百行必举,介然山峙,确乎难拔。”“介”拓本作,與“分”的异体同形,《墓志选编》[7]录作“分然”,于文义无取,误。介然,耿直特立之貌。
“介”变异而与“爪”形近。北魏永平三年《南石窟寺之碑》:“□崇海量,焉罔酬。”拓本“”即“介”的俗字,与“爪”形近。《被学界遗忘的北魏〈南石窟寺之碑〉》[13]录文将其释作“爪”,非。
不同历史时期,碑刻整理往往聚焦不同主题,采用更趋适用的形式,但俗字一直是困扰碑文准确释读的大问题,这个问题处理不好,将严重影响文献整理质量,影响材料的科学、有效利用。尽管文献处理方式在不断革新,技术水平得到很大提升,可是直到今天,在有诸多碑刻俗字和汉语俗字研究成果作为参考的情况下,如上文所考俗字等石刻文字误读缺脱、标点错乱现象仍比较严重。客观上讲,主要是大量碑刻俗讹字形只使用于当时,而后世纷纷被淘汰,现代人已不习见,有生僻罕用之感。主观来看,人们阅读历史文献时,多不注意分析字形来源,分辨形近混同字,体会用字语境,梳理字词关系,或仅凭感觉臆断,稍有疏忽,定会出错,这是值得认真总结和应该改进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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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GHT CASES OF THE PROVING INTERPRETATIONS OF THE ANCIENT CHARACTERS IN THE RECORDS INSCRIBED ON TABLETS
HE Shan1,2
(Institute of Chinese Language Documents,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
(Research Center for Unearthed Documents,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
Ancient characters are a significant feature of ancient inscription literature,but also a big problem in the history of inscriptions finishing.Even if the tablet calligraphy processing technology is improved,the research field is expanded,it would still fail to change the present situation.It is inevitable to encounter difficult words when we converted stone inscriptions into text interpretation.Interpretation of the characters is always the core of the finishing of stone inscriptions documents and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the shape rules of characters.We should reasonably grasp the deformation characteristics,make scientific analysis for the source of shape,carefully weigh the meaning of expressions,and timely refer to the recorded,so as to make an accurate judgment.Especially for the rare and new characters which are usually in the edge of the sub block system,more debates are needed.According to several kinds of epitaph rubbings of Sui and Tang Dynasties published recently by Wenbo Magzine,it is indispensable to make textual criticism and explanations on some of difficult and complicated ancient characters, clear the mind,seek the source of characters,straighten out the meaning,return to the original and extend to other characters to correct.On the one hand,it is to provide effective support for the study and application of new tablet material;on the other hand,to give references for the interpretation of ancient characters on the inscriptions and the study of history of Chinese characters.
new tablets;ancient characters;proving interpretation
H121
A
1672-2868(2015)04-0091-06
2015-03-3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5BYY115);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1YJC870007);重庆市社科项目(项目编号:2012YBWX088)
何山(1973-),男,四川仪陇人。西南大学文献研究所,讲师,博士。研究方向:碑刻文献及文字训诂。
责任编辑:陈澍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