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与中国文化漫笔
2015-11-22郭同轩
■郭同轩
“侠”,对于中国人来说并非一个陌生的字眼,相信不少人心中都或曾有过属于自己的侠客梦,这与武侠小说中对各种英雄豪杰的成功刻画有着莫大的关系。事实上,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侠”文化不仅存在于荡气回肠的武侠世界里,更深深地渗透在人性的点点滴滴之中。无论是文弱书生还是武夫草莽,无论是无名小卒还是名门高第,只要你心存“侠义”之心,笃行“侠义”之事,便已身处“侠义”之道,位居“侠义”之列。所以,中国人讲“侠”,其实是一种对人性的关注与反思,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独具特色的阐释。
“侠”,最初见于《韩非子·显学》:漆雕氏之儒废,而间里有游侠。由此观之,侠的形成,应早于《韩非子》成书的年代 (即春秋时期就已存在)。秦汉时期,为“侠”之气蔚然成风,甚至《史记》、《汉书》中都单独设有《游侠列传》一类,直到魏晋时期,“侠”仍然在社会中有着广泛的存在。其实,“侠”的繁盛往往也意味着当时社会的不和谐,政府的“不作为”。“侠”者依据自己的价值取舍,或除暴安良、劫富济贫,或牺牲小我,为国为民,游走于法与理的边缘,来往自由,不受规范束缚,这便与中国传统的封建集权统治相悖逆。集权的实现要求的是严格的控制,显然,像“侠”这种化外之民,身为统治阶层,是不可能允许其存在的。因而到了明清时期,随着专制皇权的空前加强,“侠”也就越发的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那究竟什么是侠呢?《说文解字》的解释是:“俜也,从人,夹声”。段玉裁则在注中进一步引申道:“夹者,持也”。《汉书·季布传》颜注谓:“侠之言夹也,以权力挟辅人也”。“侠”并非是凭空的出现,其产生于春秋时期,在那个群雄并起,诸侯争霸的年代,政治的不统一反倒使得思想相对自由,学术上得以出现百家争鸣的繁荣气象。文化思潮的汹涌,为“侠”的产生提供了土壤,游士们在周游列国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诸家文化的熏染。他们取法儒、墨、道、法诸家思想中的认可成分,身体力行,进而凝炼为自己独有的行为观念和价值取向,这便是“侠”的萌芽。诸子各家纷呈异彩,“侠”的定义也在这其中激荡融合。其中,“墨侠”与“儒侠”最具典型。
墨家作为当时一大显学,其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目标,若“摩顶放踵,利天下”则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兼爱非攻”是其核心主张。所谓非攻,即“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是以天下庶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也”。墨家巨子孟胜率门人殉守阳城的典故便是这其中最鲜明生动的阐述。正是这种浩然正气的驱使,让他们愿意以生命为代价去匡扶社会中的欺压与不公,其牺牲并非出于个人的私利,而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可谓尽显侠之风采。
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熏陶中华民族两千载,其对国人的影响早已是堪入骨血,遍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作为一个关心现世,主张积极入世的流派,儒家希望通过对自身严格的“修身”要求和“齐家”的人生历练,进而为“治国平天下”夯实基础,以求达到“内圣外王”的至高境界。 其“以天下为己任”,明知“任重而道远”却仍“上下求索”的人生观不难在“侠”者身上寻得端倪。以金庸武侠中的郭靖为例,鲜明的儒家人格便显而易见:他虽生性愚鲁木讷,却能够“敏而好学”;虽屡屡命悬一线,却始终不忘“信义”;即便后来威震江湖,受万人敬仰,却仍谦虚礼让,卑己而尊人。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将天下苍生,社稷安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一系列的坎坷与磨练,不断使其得到升华:面对成吉思汗“古今英雄,有谁能及得上我”的发问,他对答“大汗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大汗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蒙古南下侵宋,他毅然扛起民族大义之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终命陨襄阳,尽义殉城,所作所为,“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跃然纸上。
回望历史,我们不难在过往中找到“郭靖”的身影。中华民族从来就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民族,其悠悠岁月五千载,屡受磨难,却每每在亡国灭种的危机关头,总有一种升华为民族大义的侠义精神能应时而出,感召无数仁人志士奋然挺身,为民族的独立,国家的复兴赴汤蹈火、疾呼奔走。也正因为民族精神中融入了“侠”的魂魄,才使得中华民族一脉传承,始终保持了孕育中国文化的这方水土。
时移境迁,侠的表现形式虽或因时而异,不尽相同(或浪子或小人,或绿林或游侠),但其内在基调与核心精髓却保持了一脉相承的连贯,即“义”。《说文》曰:“义,己之威仪也”;《礼记》有云:“义者,宜也”;《易·系辞下》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程颐则认为“顺理而行,是为义也”。表述或有不同,但都指明“义”要合宜合理,存是去非。非如此,则“侠义”之士便会应运而生,替天行道。
所谓“侠非义不立,义非侠不成”,一个人能否被称为“侠”,并非取决于其武功有多高,权势有多盛,而在于其所行所举是否合“义”。纵观历史上形形色色的侠义之士,他们或胸怀天下,心系苍生,或扶贫济弱,除暴安良,但在“义与利”的问题上,他们均舍利取义。相反,若使“士之任气而不知义”、“恣欲自快”则“皆可谓盗”,如此,则去“侠”远矣。
总之,“侠”不仅是一种行为方式,更是中华文化道德风范和价值形态的一种体现。“侠”离不开江湖,恰似《武林外传》中的那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社会日新月异的今天,武侠世界中的江湖早已随时代之风烟消云散,但就一个更为广大的江湖概念而言,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江湖之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中的恩怨仇杀自然不应被再次提及,但“侠”客们追求生存自由,秉持正义公道的侠义精神或仍值得今天的我们借鉴,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