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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日子

2015-11-22■斗

剑南文学 2015年19期
关键词:士兵婆婆丈夫

■斗 峰

山里的清晨,是在太阳的驱赶下微笑地走来,将山下的田野、绿树、村庄、人物拥抱在黛青色光环里,翩翩起舞,并迅速改变各自朦胧的倩影,渐渐明晰起来,呈现出自己地道的本质。

叶香同山里的女人一样,永远闲不住手脚,很早就在草绿色围墙的小院里,咯咯咯呼唤着五颜六色的鸡婆,并将手中的稻米挥洒在地上,看着它们争食,唯有大红公鸡不怀好意地围着母鸡画着弧形展示着雄性的威风,挨个儿把自己喜欢不喜欢的鸡婆压迫一下后就拉开嗓子本能叫唤着明天,把叶香心叫喊得有点冲动,不知不觉想到 “公鸡打水”,脸蓦地而红。

不知何时,婆婆不声不响来到院里,专神地瞅视叶香。四十八九的婆婆依旧不显山,不露水,青春焕发,把自己打扮得风姿绰约。粉红色春秋衫,笔挺的墨绿色裤子质地良好像个再嫁寡妇等待花轿。 山风悠来,一股浓浓的香气直扑叶香而来,叶香厌恶地皱皱眉,不由自主地朝边移了移,至少在感情上同婆婆拉开了距离。

婆婆笑说:我去乡政府办点事。叶香无语,只是淡淡一笑。婆母是村里妇女主任,已经有二十几年历史了。叶香明白,婆母去乡政府,十拿九稳要去会会刘主任。

婆婆的男人死得早,叶香嫁过来时,就听人私下议论婆婆做老刘的相好怕有些年头了。

叶香已经做好了饭,但婆婆说到了乡政府老刘会招待的, 这样家里可省下点什么。临出门,婆婆再一次把眼珠珠滚在叶香丰满而匀称修美的身段上语意双关叮嘱:我去为你领模范匾, 为争这个名额, 还亏了老刘,你要为我争气啊!

叶香明白婆婆话里的含意,依旧呈现出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神情,心里却涌上一股淡淡的苦涩。叶香从心里厌恶那个匾,同村口那个贞洁牌坊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婆婆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满脸写满了疑窦和不信任,叶香在心里狠狠地把婆婆啐了一口。

直到婆婆摆动着肥厚的臀部离开好一会儿,叶香心才渐渐开朗快悦起来,尤其想到士兵一会儿要来,拍面而至的欣喜和兴奋使她情绪激昂, 容光焕发, 心口止不住乱撞,像怀抱两只兔子。多年来,其实,她同婆婆关系一直很好,丈夫在外当兵,这个家都由她同婆婆辛辛苦苦支撑着,互敬互爱成为乡里军属的楷模。不知为什么,自从丈夫去世这一年来,她同婆婆之间在情感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尽管是心照不宣,却如春雨般淅淅沥沥地拉起了模模糊糊的屏障,把这两个女人的日子渲染得疙瘩尴尬, 愁肠万千。

也许叶香和婆婆都明白,这一切都因为有了士兵的介入。

此时,七岁的女儿已经蹦蹦跳跳上学去了,小院一时异常安静。叶香麻利地处理好后便坐到了那古典老式梳妆台前打扮自己,士兵一会儿要来, 她当然要把自己修饰一番,打扮得楚楚动人,让士兵越发的爱她。

士兵原名大头,因为他头确实很大。那年,大头同叶香丈夫一道征兵体检,也许是鬼使神差,信心百倍、体格魁梧的大头偏被刷下来,而不抱任何希望、文静弱小的丈夫却 “过关斩将”一路顺风当上了兵。大头痛苦地大哭了一场。因为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丈夫入伍不久,就省下一套军装偷偷寄给大头。大头欢喜得整天神气活现自称是编外军人。村里人善于给人起绰号,就把大头改喊为士兵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时节,叶香还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闺中待嫁,正做着一个姑娘应有的美梦。叶香记得自己是丈夫当兵第五个年头,同乡下无数个姑娘一样,是经人撮合嫁了过来,从而结束了一个姑娘平静而富于幻想的生活。

叶香是爱丈夫的,为他守着这个家,为他生了个女儿。但丈夫又给了她多少实实在在的东西呢?许多年了,除了给她相加不足一年的夫妻温存外,更多的则是漫长的凄苦和寂寞。这对于风华茂盛青春旺发的女人来说简直是残酷的折磨。好在丈夫在部队立了功破格提了干,有朝一日会有随军的希冀,才使叶香于凄凉的寒苦里得到某种安慰。但叶香没有料到,正当她满怀信心,幸福一步步向她招手时, 丈夫就像流星般突然地消失了。 丈夫是在那年著名的地震抢险中牺牲的。

丈夫死了,作为一个军人,他尽了天职,也享受了一个军人最高的荣光。叶香作为烈士遗孀,扪心自问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在经过了一番热闹和隆重,忍受一番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后,叶香生活依旧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和单调。白天,叶香的日子同丈夫在世时没有丝毫的区别,只有到了晚上,看着挂在墙上丈夫那英俊而亲切的微笔,叶香才实实在在感到丈夫已经离她而去,自己成了一个寡妇,因此不寒而栗。

好在这些年,丈夫的好友士兵常来帮助她,给了她许多实质性内容,才使叶香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士兵每一次到来,哪怕是无声无息都会替她撕开罩在头上的黑帷,让她感受生活的亮点,叶香马上就会变得开朗活泼了。她至今记得同丈夫结合的第二天,丈夫把她带到士兵家对士兵正儿八经地说:我走了,叶香和我的家靠你了。她当时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回家后很生气地敲打丈夫:是不是怕我心变了,找一个狗看住我?丈夫笑而不答。新婚蜜月,叶香不想给丈夫太多的难堪,不过那一夜,她是没有让丈夫摸身。

丈夫回部队后,士兵真的常常来帮叶香干些田里家中重体力活,使两个女人的日子过得不慢不紧,不疲不劳,充满生气。丈夫死后,士兵依旧一如既往来叶香家帮忙,该说的还是说,该做的还是做,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倒是婆母不正常的戒备和创造无数个无中生有的细节反而把一对孤男寡女那两颗质朴无私的心一刀一枪宰割得七零八落,想入非非,把两颗春心煽动得激越飞扬。叶香是过来的人,曾无数次有意无意将昔日同丈夫做爱的镜头移植到士兵身上,细细品尝那种不能言传的欢愉。

按乡间习俗,新寡的女人至少要为丈夫守三年。在丈夫刚刚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叶香曾经咬着牙想为丈夫守一辈子,而且不像婆婆那样三心二意。然而她没有料到如水的日子竟如此残酷地将她的决心抨击得一败涂地。 青春的躁动从体内四面八方喷泻而出,像决了大堤的洪水汹涌千里,澎湃激烈,婆婆挡不住,叶香就更难以招架了。

今年春上一个多雨的日子里,婆母去乡政府 “公私合一”,士兵赶来帮叶香干粗活。当叶香亲亲热热送给他毛巾擦汗时,士兵大胆地将毛巾连同叶香一起拥入怀里。

叶香无法拒绝,几乎没有挣扎就躺在士兵宽厚的怀里,浑身都酥透了。于是,叶香越过贞洁的界限,勇敢地完成了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已不是初次的再一次交合。

事后,叶香对着丈夫遗像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希望丈夫能够原谅她,理解她,并骂自己很卑劣, 这么快就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晚上心情安静后,她又觉得自己挺虚伪,这样假惺惺地做给谁看,谁又能理解你?当她爬起来,把丈夫遗像翻过来时,心才莫名其妙地释然了。当下一次再见到士兵时,她的心像插上翅膀高高地飞扬,一点也不认为哪里对不起丈夫,她已经给了丈夫许多了,现在没有必要再对一个死人守身自洁: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要把这艰难日子打发下去才是唯一的。所以,当昨天夜里,婆婆把要去乡政府的信息,有意无意透露给她时,她就抽空飞快地把一切告诉了士兵,当时士兵搂住她大大咧咧地说:咱们结婚吧!整天偷鸡摸狗的不是个滋味。

叶香说:不是说好再等一年吗?我不想让人背后骂我骚狐狸精,男人刚死就迫不及待地嫁人。

士兵说:我等不及了,我要你马上嫁给我,为我生个儿子。

士兵的举动很粗鲁,叶香不想再说。她觉得只要俩人在一块感到幸福就行,为什么非要结婚呢?

正想着, 士兵悄悄溜进来拦腰抱住她,没有言语,只有行动,又一次将叶香击倒了。

事毕,他俩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丈夫的遗像又不知被谁重新翻过来,忧郁而悲切地看着他俩。叶香想那一定又是婆婆的杰作了。叶香暗暗向丈夫道声歉后就闭上眼睛把圆滚赤裸的身子移向士兵。 这时,士兵再一次问结婚的事。不知为什么,躺在士兵怀里的叶香有点生气。叶香说:实质上你也挺俗气的。话虽然出口,摸着士兵敏感的部位,她还是默默答应了士兵的请求。

当叶香在士兵的撩拔下渴望再次同士兵进入更深的缠绵时,突然扫把 “砰”地一声破门而入,山崩地裂般,把他俩神经几乎震裂了。

谁也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时候偷偷摸摸贼一样溜进家里,并以实质性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愤懑。此刻,士兵表现出特有的敏锐套上裤头,扑向室外。这一刹时,叶香脑海一片空白麻木无知,只有一个念头,我犯了一个错误,中了婆婆的诡计了。

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叶香只有把自己搁出去,凭直觉,叶香感到婆婆要把老刘喊来助威,两人脸色一定难看,理直气壮,满脸杀气,一副捉奸成双的盛气凌人。冷冷的目光仿佛是两支利箭把惊慌失措的士兵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狼狈地逃回叶香的营地。叶香冷笑败将:你害怕了?

士兵脸上的肌肉在叶香洁白裸体和平静神情刺激下,发出突突的跳跃,在叶香目光威逼下顿时勇气百倍再次冲到门外, 蓦地,客厅里火药味浓烈起来,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拉开帷幕。

婆婆:你好大胆,大白天闯进烈士之家,强奸烈士之妻,我们要告你!

士兵: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还要同她结婚。

婆婆:她是我儿子的。

士兵:你儿子死了,我却活着。

婆婆:我儿子是死了,可他是为国家死的,你这样做也不得好死。想不到我儿子交了你这么一个不讲道德的朋友!

士兵:你儿子在世前,就把叶香交给我了。

婆婆:狗屁,也是我贪小便宜,引狼入室。

正当这场特殊的战争进行拉锯战时,叶香已安静自若把自己的裸体掩藏了。她镇静地走出卧室,一点也不显得羞耻,因为士兵的勇敢令她激动振奋,恐惧和不安蓦地被士兵豪语言壮翻了过来,成为历史了。

叶香一汪清潭的眸子,清亮温柔地一扫士兵然后喊:没有你的事,你走吧!

在叶香目光的驱赶下,士兵雄赳赳地迈着军人的步伐离开了。士兵很响的脚步将古老的宅屋里那些陈年旧事震落下来。

叶香平静地表白:我的心始终是你儿子的,可我的身子却想留给自己。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总该有一块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吧!

迎着婆婆和老刘敌视的脸,叶香依旧去尽一个媳妇待客礼节,从从容容客客气气给婆婆、老刘泡茶冲水,任他俩炯炯目光再一次把自己剥离的一丝不挂。

你是个婊子。婆婆终于沉不住气,气急败坏地将杯子砸向叶香,叶香下意识挡了一下,茶杯很准地飞上叶香额头,一股殷红之血顷刻倾巢而出。

叶香屹然不动,面带微笑,甚至不想去动它,她希望血快快地流出,把这古老的土地改变其原来的基调,并坚决地阻止婆婆和老刘一次又一次扑上前想为她止血的企图。

世界上一切珍贵的东西都来之不易,都需要付出代价。她同士兵之间的爱情何尝不是这样?她愿为这献出一切。

翌日,当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叶香悄悄睁开眼睛时,她一时难分白天还是夜晚。屋里很阴暗,令人忧郁而寂寞,仿佛经历了几世纪漫长岁月,只有那一股浓香的鸡汤气味刺激起叶香强烈的食欲,感受到自己依旧活着。叶香悄悄抬起头,刚一动,她就感觉到婆婆于朦朦胧胧中扑来,手轻轻按住她:躺着别动,好好让我看看。我的儿,你醒来我的心就放下了。由于激动,婆婆的话显得结结巴巴。

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吧!

叶香在婆婆帮助下靠在厚实的被絮上,显得很舒坦,头被毛巾不轻不重扎着,像一个刚生了小宝宝的孕妇,任凭婆婆将不冷不热的鸡汤送入自己口里,甜到心间。开始时,叶香并不习惯婆婆这种特别的热情,甚至带着戒备。但少顷这种情感不知不觉就被婆婆纯真的鸡汤软化了, 她开始偷偷打量婆婆,几眼过去,她惊讶得目瞪口呆,婆婆原本黑头发怎么一下子全白了?脸上皱纹密布、沟沟坎坎填满了痛苦和忧伤,现在的婆婆老态佝偻,怎么也无法同昨日那个丰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相提并论。

她?她这是怎么啦?

婆婆手颤抖了一下,一滴鸡汤滴在叶香手上,婆婆飞快地用舌头抹去,抬着头瞅瞅叶香淡淡地一笑:她老了,真的老了。婆婆伤感地滚出了泪滴, 一直滴进了叶香心里,一时难以品味其中的酸甜甘苦。

叶香,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想活了。 其实, 我并不反对你同士兵那个,我也是个女人,知道守寡的苦,我只是怕你随了士兵会离开我,离开我们这个家。我已经没有了丈夫,现又失去了儿,我不能再失去你。婆婆已经是泣不成声。我还想你为我儿子再守一阵子,哪怕是在名义上,让我可怜儿子有一个安慰,我的命多苦啊!

叶香凝视婆婆动情而颤抖的身子,喉咙像堵塞着棉球欲言无词,婆婆惊天动地的哭泣在叶香心里掀起了狂涛巨澜。这时刻,面对婆婆的悲伤的企求,叶香不知为什么仿佛宽恕了婆婆对她的指责和谩骂。一种深深的悯怜和同情像一只鱼钩钩住了叶香的心坎:我该怎么办?她突然体会到同士兵的一切勇敢和奋激实质是那么脆弱那些不堪一击。

晚上,婆婆把士兵请来,自己则悄悄离开了。士兵抓住叶香手再次要求她:结婚吧,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家。叶香抽出手却把自己想法告诉士兵:我已经答应了婆婆,我不想嫁人,但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你愿意吗?

叶香不敢瞅士兵,脸冲出窗外。如水的目光照在婆婆身上,正在拌猪食的婆婆瘦弱的影子投射在叶香眼里,使叶香的话语显得斩钉截铁。

士兵,你说话呀!士兵没有话说, 从叶香身边离开,昏黄的灯光照在士兵脸上,冷漠而无情。

士兵说:你真决定了?

叶香说:我已经答应了婆婆。

你是个婊子。士兵狠狠骂了一句后悻悻摔门而去。

叶香呆怔怔瞅着士兵离开,好半天喘不过气来,终于憋了好久,咬着牙大声地痛哭起来。

不知何时,婆婆悄悄坐在她身边,双手轻轻抚摸叶香,无声地安慰自己的孩子。

叶香猛然拭去泪,甚至笑了一下对婆婆说:我现在好多了。妈妈,其实士兵太小气,比不上孩子爸。

婆婆倒进叶香怀里却放声大哭。叶香搂住婆婆,挺了挺腰杆,感到自己身体已经完完全全康复了。她要同婆婆一道把这个没有男人的日子延续下去,苦也好,甜也罢,决不能让岁月留下遗憾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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