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青海的风
2015-11-18寒烟
寒烟
带走青海的风
寒烟
丹噶尔古城里的昌耀纪念馆
你心血熔铸的青铜诗章
叩疼了古城
六百余年的沧桑
严谨缜密的市井格局
腾挪出一方擎满心香的“空旷”
——花窗砖雕的古朴院落
能否补偿你那曾借居一隅的
寒怆和窘困
曲径回廊的深邃幽静
是否能安顿你那颠沛一生的
跌扑风尘
闰九月的夕阳
在回望纪念馆的寥落
流放的远风
又梳痛内心的怀念
我小心翼翼地俯向展示柜的玻璃
一件件拙朴的“遗物”
依旧起伏在命运的巨掌——
一本本封面泛黄的书籍
曾在“劳动改造”的屈辱里
给予大山深处的囚徒
启悟的燧火和新生的战栗
一只曾为绝美瞬间定格的
老式相机,仍在回忆
老主人骑行古原的颠簸时光
浓密的激情和思想
还在一页页手稿、信札里争执
而你身后那部灼烫结晶的诗文总集
噬心的烈焰
灼烧着我屏息的凝视——
“值得把精神全部投入”
或许,正是那竭尽全力的燃烧
才使如今纪念馆的每个角落
都充盈着欣慰的纯粹和宁静
也只有诗行凿刻的不朽
才使你从时光浑朴的青石里
豁然现身——
那是一尊半身的青石雕像
在院中正前方鲜活、凝固
黑色的底座上
你以独有的庄严与羞涩
迎接着每个莅临的客人——
怀揣满腔虔敬迢迢赶来的拜谒者
抑或无心路过的真正的“游客”
你用俯身的谦卑掩起雪峰的超拔
将锋芒敛藏在骨血兀傲的深处
岩浆永在地心深处翻滚
一块在汉语诗歌版图里
孤独漂移的大陆板块
渴望对称的碰撞
古城冷峻的沧桑
滤过了多少功名利禄的烟云
送远了多少叱咤一时的过客
却将你这位流寓边关的落魄诗人
挽留在她悠远深长的臂弯——
只有你,这守护精神圣地的灵魂
才能守护那前身的书院
窖藏百年的书香
守护古城亘古的雄浑
和那遗落在一座拴马桩上
斑驳的苍凉……
暮色徐徐逼近的催促
拖沉我依依缅怀的步履
昌耀在深处——仿佛
在等我最后一次转身
最后再注视“修旧如旧”的飞檐斗拱
隐约勾勒的“茶马互市”的繁华
注视古老的“西戎”排灯
幽幽照亮游人散去的空寂
一声裂帛般的长叹
从冥冥的高原赶来为我送行——
“是这样的寂寞啊寂寞啊……”
这寂寞像一丛眺望的沙棘
跟随我,从高原回到了济南
这寂寞跟随着我生命的秋天
也许,还会拉开一年又一年的窗页……
日月山垭口的风
此刻,我用每块骨骼
瑟瑟的惊栗
来体悟这垭口的风
体悟风中猎猎的经幡
那惊心动魄的舞动和念诵
体悟座座沉默的嘛呢堆
那无声挺亘的信仰
这吹彻骨髓的冷冽与荒凉
是怎样从四周的群山
从更广漠的空间
涌向这狭窄的垭口
就像千年之前,整个大唐的和平
是怎样压在一个公主柔弱的肩头
当送亲的仪仗队,逶迤浩荡地
簇拥着她那华丽的孤单
来到这唐蕃(汉藏)交界之地时
她那被大风扬起的衣袂
翻转着怎样凄艳哀婉的孤绝
尽管如今——
巍峨屹立的汉白玉石像
早已凝固了那曾千回百转的血肉
那一个个跃动鲜活的瞬间
已被青铜浮雕永久定格
就像每一个久远的传说里
那必然流失风干的细节……
但此刻,当我置身这神秘的垭口
置身这被旷古的风封存千年的现场
我如此真切地触着那个千年前的女子
她那被寒风吹透的十六岁的单薄
那频频回望中不可触碰的思乡之痛
那在格桑花的惊鸿一瞥里,日月宝镜
不可挽回地裂开的疼痛和悲凉……
只要大地上唯一的倒淌河
还在倒淌着她
永远不会老去的疼痛
时空汩汩的泪泉
就永远不会干涸
寒烟,1969年生。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著有诗集《截面与回声》(2003)《月亮向西》(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