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夏明夕
2015-11-18金梦
金 梦
风沙很大,飞驰的沙砾割破我的额头,撞裂了我的瞳孔。日光俯冲下来,击碎了柏油路上的车辙,为路面镀上了一层锃亮的铠甲。地面蒸腾的热气腐蚀着我的神经,我甚至闻到了脚下登山鞋底散发出的焦煳味道。
而我就是在这天,遇见夏明夕的。
那是我在新疆待的最后一天,也是我西部之旅的终结。我没想到,在我本以为将要结束了的奇迹里,遇到了真正的奇迹。
夏明夕开着一辆丰田霸道,在扬起的沙尘中缓慢进入我的视距。在我的印象里,开这种车的,都是一些五大三粗脖子上拴链子的老爷们儿,这种人一般都比较豪爽,也是搭车成率非常高的一种车型。但是当夏明夕把车停在我面前,摆动着一双肌肉感的腿迈出驾驶座时,我没有对这种反差产生惊讶的情绪,而是感觉到,这车简直是为她设计的,这种壮硕的车形正因为有了夏明夕的曲线才会如此生动。
其实扯这些形容词根本没用。简单地说,就是我遇上了一个让我心动的姑娘。
她走下车,晃动散落在锁骨上的碎发,然后取下了鼻梁上的偏光镜,把目光聚焦在我的脚下。
“卖吗?”她挑动浓密的眉,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指,指向我脚下的一块石头。
我本以为她是同意了我的搭车请求,可没想到,她居然是被我高价从矿主手里买下的玉籽料吸引了。
“不卖,准备自己回去开。”我蹲下,像抚摩一只忠犬一样,捋顺着这块籽料。
她丢了个白眼给我,然后转身回车。她裹着紧身牛仔短裤的腿踩上垫脚踏板,然后弓着身子探进车后座,腰线很有弹性,飞翘的圆臀像远处的日头,晃得我睁不开眼。没多久,她从后座拎出来一个黑色机车皮包,然后赌气似的扔在我面前。我不用打开,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装满了成沓的现金,我透过扬起的尘土,通过皮包的体积来估算钱数。
“这么多,卖吗?”她再一次挑眉。面对脚下数万元的人民币,我还是更喜欢看她的眉毛。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升温的缘故,我的脸颊开始变得滚烫。我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并且暗自决定,这姑娘如果再挑眉,我就卖了。
当然,我是说卖籽料。
她见我没反应,懊恼地双手抱肩面向一侧,似乎是在等我的回应。她上身土灰色背心里钻出的大臂,也是有着明朗的肌肉线条,这种健美的性感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我的心房。
“问你话呢!”她突然转身,我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她挑动的眉毛。
那是一丛燃烧着跳跃的毛发,像伸出来无数的小手,把我拉进一个陆离的怪异世界。
“让我搭你的车去乌鲁木齐,我就卖。”我挣脱幻境,拎起一旁落满了沙土的双肩包。
就这样,我坐在了夏明夕的副驾驶座上,并且用那块籽料,赚了一倍的价钱。
车上空调开得很足,我瞥了一眼用报纸垫着放在后座的籽料,轻笑。那块籽料是我在和田的矿区捡的一个漏,价格很便宜,不到三万块,本想着回去开了做几个玉镯子娶老婆用的。
从这里开车到乌鲁木齐要二十多个小时,不过夏明夕喜欢走走停停,我估计着得奔三天去了。反正我也不急,回北京的机票也还没定,就跟着这个浑身散发性感之光的姑娘待上三天吧。
但是一路上克制自己分分钟想和她发生点什么的冲动,才是最让我难受的。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邪念,在这个危险的封闭空间里,她的自救方式就是在我将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停车,休息。
我们在一个加油站停下来休息。我在小贩那里买了两串马奶子,在水桶中简单冲洗,就拎着去找夏明夕了。夏明夕打开引擎盖散热,自己靠在车后的阴凉处休息,见到我手中的马奶子,就迅速地一颗颗揪下来塞进嘴里,汁液飞溅,蜇了我的眼。
“你一个人自驾游新疆啊?”我也跟着她的频率,把浑圆的葡萄揪下来塞进嘴里。
“原本是两个人。”她没停下吞咽的动作,回答道。
“那另一个人呢?”
“死了。这车就是他的,反正他死了,我就开走了。”
我突然被噎住。
我不知道她口中所谓的“死了”,究竟指的什么。更没法猜测夏明夕所谓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有点毛骨悚然,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那块籽料?”我话锋一转,试图换一个轻松的主题。
“那钱也是他的,我留着也没用,就想赶紧花了。正好遇上你。”她转过头对我邪魅一笑,笑出我一身的寒毛。
我顿时觉得天气没那么热了。
她在我的身上擦了擦沾满葡萄汁的手,然后对我挑了下眉,就跳上了车。
说实在的,我在新疆的这小半个月,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唯独像夏明夕这种神秘又笑里藏刀的人,我是第一次见。我甚至不敢去触碰她车里的任何东西,因为我怕自己的一不小心,会看到藏在座底的毒品,或者一后备箱的枪械。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的很危险。
这一路,我的脑子里都是枪战片,再也没有任何的原始性冲动了。
夏明夕似乎得意洋洋,不时地带着一脸的讽刺冲我丢来嘲笑。
“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啊。”
“你不会晕车吧?”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要不你来开会儿?”
……
夏明夕打开音响,老式美国西部片的电影原声音乐就装满了车厢。她一脸坏笑,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柔软的肩膀,还若有若无地用手肘触碰我。
我努力将头瞥向窗外,不去理会这个妖精摆下的盘丝阵。
女人都是勾魂摄魄的妖精,夏明夕更是千年老妖。
老衲是白嫩的僧侣,可不能断送在这西去的迢迢大路上。
我的思绪被突然而来的爆炸声崩碎,夏明夕浑身一紧,电光石火,轰隆作响。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去控制夏明夕试图急打的方向盘。
“松脚!别猛踩刹车!”我在她耳边怒吼。
夏明夕瞬间瘫软,我用力控制方向盘,让摇摆歪斜的车子稳稳停在了路边。
我刚才要是不夺过夏明夕的方向盘,我俩就瞬间灰飞烟灭,黄泉路上好做伴了。爆胎这种事,在这样的旅途中很常见,控制好方向盘加上点刹,是保命的黄金法则。显然,夏明夕并没有相关的经验,以至于现在还惊魂未定,坐在那里直喘粗气。所以我觉得,后面的路程,还是应该由我来开。
自驾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一瞬间的事,哪怕是好不容易活了二三十年的生命。
我下车换胎,夏明夕依旧坐在那里惊魂未定。我熟练地更换备胎,查询附近修理站,并且顺道检查了一下车身的基本磨损情况。我脱下汗湿的上衣,把皮肤上汗水和沙尘混合的稀泥一一擦掉,然后拉开了夏明夕的车门。
“下车,你去副驾坐着。”
她看了我一眼,翻了个白眼,没有动。
“听到没啊?”我催促道。
“不。”
我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犯什么轴呢?生命诚可贵,你作死别拉着我啊。”
她没有动,双手紧握方向盘,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远方:“你知道我的座右铭是什么吗?”
我靠,这姑娘真是随时随地在勾引我。她这一副认真又倔强的神情,深深烙印在我眼底最深的地方。
“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配合她。
夏明夕微微一笑,牙齿像在反光,她把浑圆的下巴指向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主角,我不能死。”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居然鬼使神差地又坐回了副驾驶座。夏明夕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又恢复了刚才得意洋洋的神情,并且挑衅地冲我挑眉。
这不怪我。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过来,然而她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发力,几乎要把我给拉过去。于是我就顺势向她扑过去,一口吞噬了她的嘴唇。
我本想,我有三天时间。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分分钟都有生命危险。
夏明夕似乎预感到我会这么做,那镶嵌了肌肉的双臂很自然地勾住了我的脖子,贴合在我赤裸的上身。这个举动终于点燃了我躁动已久的心,我的热烈似乎比头顶的太阳都要强,我一心一意,只想要了怀中的这个姑娘。
我想要和她奔跑在尘土飞扬的沙漠中,在太阳的炙烤下成熟。我想要和她一同跳进深渊,一起缺氧,一起吐出五颜六色的气泡。我想要和她一起飞向无垠的山谷,在狭窄的山川之间撞烂彼此的翅膀。
备胎换得似乎不太紧,在一下又一下的震动中吱呀作响。
来得有点早,但我知道它是肯定会来的。我喘着粗气,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
“这车是我男朋友的。”夏明夕伸手拿了一条披肩,遮挡住自己美好的身体。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听她讲话。
“我俩分手了。本来是一起自驾来新疆玩的,但是我发现他其实是来偷偷见一个女人。晚上在宾馆趁我睡着之后,偷溜出去到另一个房间了。我睡觉浅,发现他出去就在后面跟着,结果就看到他抱着另一个女的进了另一个房间。我没说话,又偷偷回房间,就给他留了一条内裤,其他东西都拿走了,包括他的身份证还有手机,然后把车开走了。”
“那他呢?”
“管他呢,就当是死了。”夏明夕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正好扫到我的脸。
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女人。能下狠心把自己男朋友扔在大戈壁,倒也是够味道。我开始发笑,一边看着她,一边大笑。
夏明夕穿好衣服,就开始发动汽车。我饶有趣味地翻看着她从前男友那里收来的东西,还有五年失效的身份证,阿玛尼的经典款钱包,双时针机械手表,老式打火机,像是在看一个落魄前辈的故事,我甚至能想象到这个男人一回来,发现自己啥都没有了,还被丢在荒山野岭的小宾馆里,是多么的搞笑。
接下来的旅途很温和,很顺畅。入夜之后,我们找了一家宾馆住下,在露天的看台上吃羊肉串,吃烤包子,吃拉条子,吃得满嘴都是羊膻味儿,然后在漫天的星海中忘情地接吻。
我们喝了不少酒,两人都晕晕乎乎的。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夏明夕满脸通红地抱着我。
“是是是,狗改不了吃屎。”我附和道。
“你呢?那你呢?你是单身吗?你有老婆吗?”她突然严肃地质问我。
“遇见你之前,我只有一个籽料。遇见你之后,我就只有你。”我趴在她的耳朵上,用嘴唇摩擦着她发烫的耳廓。
夏明夕推开我,摇摇晃晃地走开。我上前扛起夏明夕,回到房间的床上,做一切爱做的事。
人生真是幸福啊。
夏明夕钻在我的怀里,呼吸均匀。我伸了伸懒腰,起身去厕所冲了个澡。正如她所说,她的睡眠很浅,她敏感地起身跟在我身边,倚在厕所门框上,睡眼蒙眬地看着我。
“睡去吧,我洗个澡。”我轻声说。
夏明夕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床上。那让人冲动的身段,简直是上天派来修行我的业障。
我洗完澡,并没有关上淋浴头。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我的脚步。我轻轻穿好衣服,拿了车钥匙,推门走了。
果然,并没有跟来。
我麻利地开车,跳进驾驶座,油门一脚踩到底,在夜色里画出一条惊悚的弧线。强烈的推背感带给我真实的感觉,我透过挡风玻璃,似乎能看到夏明夕伴着水声熟睡的笑脸。
我开了一夜的车,第二天下午到达乌鲁木齐。我看了看身后的籽料和机车皮包,觉得有点缺氧窒息。夏明夕,你现在应该彻底知道了,天下的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把车上所有的行李都打包托运,然后把车寄放在了物流托管。我坐在机场大厅里,看着远方的落日,想起昨夜夏明夕吻我时的那张脸,真是明媚如春日。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差的运气,专门遇见一些渣男。我摇摇头,克制自己萌生的愧疚感,掏出了手机。
我拨通电话:“喂,我到乌鲁木齐了。你身份证在我这儿呢,车已经安排物流送回北京了,机票也订过了,你直接过来就成了啊。”
那身份证上的男人,是我表哥。而我表哥来新疆见的那个女人,是我的表嫂。表嫂被分配到新疆基层锻炼,我表哥每个月会从北京到新疆去和表嫂见一面。虽然我知道,由于这尴尬的异地恋,我表哥拈花惹草也是常有的事,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能突发奇想地带着小三儿一起来新疆,表嫂也看了,和小三儿也玩够了,这一趟多值。
可是我表哥没有想到,夏明夕居然会做出这种报复。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我遇见了夏明夕。
说真的,我很想念夏明夕。想念她挑动的性感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