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 家
2015-11-17姜煜暄
□姜煜暄
输 家
□姜煜暄
大斌的手砸伤了,殷红的血一滴滴砸到地上,溅起微微的尘灰。我瞅着地上的血滴,心里暗自欣喜,真是天助我也。
大斌砸伤的是右手,而且是右手的食指。食指意味着什么?它是至关重要的肢体,是勾动扳机千钧一发的触发点。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大斌突然伤了手,而且伤得很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不战而败,自动退出竞争。而对于我来说,是天赐良机,堂而皇之独占鳌头。至于其他人全不在话下,无人胆敢向我挑战。我能不欣喜,不兴奋吗?
我边哼唱着小曲,边得意忘形地步入靶场。我惊诧了,大斌右手缠着一层纱布,趴在地上练瞄准,还回头冲我诡异一笑。我不免大吃一惊,莫非大斌放烟雾弹麻痹我,让我放松对他的警惕性,利用心理优势战胜我?我也诡异地冲大斌一笑,迅速地趴到地上练起来,却心不在焉,有种惶恐感。为压过大斌,我努力抑制自己慌乱的心情偷偷地练。每当万籁俱寂时,我独自悄悄地去靶场,直练到凌晨才回营房蒙头大睡。我也放烟雾弹麻痹大斌,为自己的高明趴在被窝里偷着乐。
大斌和我三年前同时入伍,分在一个班。大斌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但我很佩服他的机灵和聪明,后来我俩同时当了班长才分开。我俩是全团的射击标兵,在射击上我俩是竞争对手、死对头,而每一次他都稍稍胜我一筹。那次全团射击比赛,我心里一紧张手一哆嗦,结果仅差一环输给了他。我不服气,心里嫉妒他,也埋怨自己。前些日子连长跟我说,这次全师射击比赛,能不能行就看你自己了,师长表态了,谁拿第一就提干,全团就一个名额。我当时既高兴又忧惧,高兴的是机会来了,忧惧的是面对强大的对手大斌,心里不免诚惶诚恐。
那天早晨在食堂遇到大斌,我想避开他,怕大斌瞧出我的心态,要晓得他对心理学可有研究的,很会心理战术的。不想他却大摇大摆地迎面而来,拍拍我的肩膀,略带挑衅地一笑说,这次你可别怂呦,我可不会谦让的!说着举起受伤的右手。
我瞥了他一眼,故意挺了挺肩膀说,是不是怂蛋靶场上见,我不会再输给你的。话虽这么说,可心里没有一点底,嘴硬心虚。
我家住在大山沟里,弟弟妹妹一群,高中毕业家里没钱供我读书,我只好当了兵。父亲送我上火车时,流着老泪说,孩子,你爹乡巴佬一个,就知道种地,一辈子没能耐,苦了你了!一再叮嘱我,到部队上好好干,当上干部就逃出这穷山沟了,今后的路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我使劲咬着嘴唇,满眼蓄着的泪水硬是忍着没有流下来。我暗下决心,决不辜负爹娘的期望,一定要出人头地!机会终于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失去这次机会,我就要打铺盖卷复员回到穷山沟。我不甘心,我豁出命也要胜过大斌。
一天,我经过连部窗外,连长大呼小叫地指责大斌,大斌吞吞吐吐,比比画画不知说的啥。
我觉得奇怪,大斌做事一贯细心谨慎,从不出纰漏,这回咋就粗心大意把手砸伤了呢?而且即将面临射击大赛的关键时刻,不该犯这种小儿科的错呀?
那天,我和大斌都在靶场搬砖头砌靶台,我正闷头搬砖,忽然听到他一声尖叫,等我跑过去时,他捂着流血的右手食指,疼得龇牙咧嘴。我忙将他送去医务室,医生说,一块砖头怎么能砸得这么重?大斌瞅瞅我,痛苦的脸扭曲着,嘿嘿一笑。手指砸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笑。
比赛毫无悬念,我赢了,不是我的实力战胜了大斌,而是大斌受伤的结果。当然我也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地提了干。庆功宴会上,大斌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边喝边抱着我哭。我知道大斌心里一定很难过,如果他参加比赛,那么站在这里醉酒痛哭的肯定是我。看着他哭成泪人似的,我心里酸酸的不好受。
没多久,大斌复员,我和连长一直把他送上火车。火车缓缓启动,大斌站在车门口,腰板笔挺行了个军礼,眼泪唰唰地落下来。
连长长叹一声,多好的兵啊!如果没有大斌,你也不会有今天的!
我懵了。
连长惋惜地说,其实大斌是自己砸伤手指的,他说他是城市来的,复员回到城市,政府会安排工作的。他说你是大山里来的,复员要回到大山里种地,一个优秀的狙击手的前途就毁了。所以他把比赛提干的机会让给了你!
我如梦初醒,泪如雨下。
(原载《金山》2014年第9期河南李金锋荐)